第8章 冰棺(1)
書名: 不寒而栗:七月冰八月雪作者名: 五十一號先生本章字數: 5793字更新時間: 2014-08-17 14:00:11
在艾思之前,彭七月有過一個叫阿雯的女友,是一個熱情似火的女生,做愛時屁股象蛇一樣扭來扭去。
阿雯在化妝品柜臺做銷售員,CD、香奈爾、SKII、倩碧,跳槽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經常是這個月站這個品牌的柜臺,下個月就出現在對面品牌的柜臺里了。
阿雯認識一位闊太太,老公是私營企業主,浦東和浦西各有一家工廠,可能是犯罪劇看多了,疑神疑鬼,擔心被壞人綁架,打算雇保鏢,當警察的彭七月自然受歡迎。如愿屈尊,月薪相當誘人,但彭七月拒絕了。不是什么“熱愛警察職業、嫉惡如仇、要將罪犯繩之以法”這類冠冕堂皇的理由,說白了,他喜歡給別人戴手銬,這種美好的感覺是任何事情替代不了的。如果上帝讓他在“戴手銬”和“做愛”這兩件事情中只能選一樣,彭七月會選擇前者,而且毫不猶豫。
對警察的新鮮感消失后,阿雯清楚地意識到,這個男人只是一個中等收入的公務員,能滿足她的性欲,卻滿足不了她的消費欲,就下了最后通牒,彭七月當場答復:寧做窮警員,不當富保鏢。于是他們over了。
目前阿雯和一個開餐廳的臺灣人同居,這個臺灣人是鉆石王老五,據說已經用中世紀騎士的方式向她求婚了——單腿下跪,左手執劍,右手奉上鉆戒。
彭七月分析,臺灣人是不會執劍的,很可能執的是一支高爾夫球桿,跪在青青的草地上,鉆戒是從球洞里拿出來的——浪漫吧?
這天阿雯給他打來電話,帶著哭腔。
“七月,我跟臺巴子分手了,他是個混蛋、騙子!他明明在臺灣有老婆,還有兩個孩子,卻騙我說是單身,還給我看了‘無配偶證明’……”
大陸和臺灣的婚姻制度不同,大陸實行登記制,臺灣是儀式制,即有公開儀式和兩人以上的證明,婚姻就有效成立。婚后可到戶籍登記處報備,但如果當事人不主動報備,也不影響婚姻關系的成立。這個臺灣的“王老五”就是結了婚但沒有去戶籍處備案,因此拿到了虛假的無配偶證明。
活該!活該!活該!
彭七月連罵了三聲,當然只是在心里罵,嘴上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沒必要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七月,你得幫幫我,我遇到一件倒霉的事,郁悶得想自殺!”
象她這樣的人也會去自殺,大陸的人口問題早就解決了……
彭七月想著,輕描淡寫地問,“哦,什么事呀?”
“我……我被人偷拍了!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干的,偷拍我上洗手間的照片,而且放到網上去了!現在這張照片被反復轉貼,你用百度搜一搜,有五千多張網頁呢!”
“偷拍事件”發生在復興路、瑞金路口的一家星巴克,二樓有一個獨立的洗手間,洗手臺和盥洗鏡在外面,里面有兩平方不到的空間,裝了抽水馬桶和男式小便器,這里不分男女,關上門就是了。
阿雯把打印下來的照片給彭七月看,拍攝角度是居高臨下,阿雯低著頭,弓著腰,內褲退到膝蓋上,正在換衛生巾……
“看不出這是你呀!”彭七月說。
“是,也許別人看不出,可我知道這是我呀!我不想自己的這種形象在網上傳來傳去,被那些色迷迷的臭男人去點擊!”阿雯氣急敗壞。
彭七月點點頭,說:“那我能為你做什么?”
“你是警察,幫我去查,抓住這個混蛋,我要把他碎尸萬段!”阿雯咬牙切齒。
“我可不是你的私人偵探,不過你要是正式報案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的,因為根據新頒布的治安處罰條例,偷窺和偷拍都是違法的。”
“正式……報案呵,”阿雯猶豫了一下,“那樣的話,這張該死的照片不是在你們刑偵隊里傳遍了嗎?他們有的還認識我呢!”
“這有什么,網上的傳播速度是驚人的,我估計它的點擊率至少有幾十萬次了吧,再多兩個又怎么樣呢?說不定他們中早就有人看過了。”
阿雯只好點了點頭,補充了一句,“要是查到的話,最好給我一個機會,我想當面抽他一記大頭耳光!”
查這種事,看似大海撈針,對警察來說卻是易如反掌,只要找到“原始帖”,通過電信公司查找IP地址就搞定了。
這張照片,首次出現在一家叫“西陸”的網站上,發帖者叫“張牙舞爪”。
其實這是兩個人,一個姓張,一個姓吳(舞)。姓張的叫張厚,姓吳的叫吳薄。
他倆是組合,不是演唱組合,而是狩獵組合、偷拍組合。
星巴克只是他們“開展業務”的地點之一。前提是洗手間必須是男女合用的,因為他們不可能鉆到女廁所里去安放攝像頭。
他倆分工明確,較帥的張厚在網上搭識一個女孩子,把她約到這家星巴克,邊喝咖啡邊閑聊。吳薄走進洗手間,關上門,門框的左上角裝有關門器,把一枚硬幣大小的針孔攝像頭往關門器上一貼,乍看就象一顆圓圓的螺帽。這種針孔攝像頭安裝極為方便,無須埋入墻洞,靠自身的磁性吸附金屬物就行了。內置鋰電池,無線傳輸范圍在一百米以內,事實上,從洗手間到外面的沙發,不會超過二十步。信號接收器就和電腦連在一起,吳薄特意給它套了個黑色外殼,看上去就象一只移動硬盤。
咖啡因會使人產生尿意,喝了咖啡的女孩子大都會去洗手間,她們坐在馬桶上,通常視線是平的,根本不會抬頭去注意那顆“螺帽”。吳薄坐在沙發上捧著筆記本電腦,全神貫注的樣子,看似在上網,其實在看“實況轉播”。等女孩子離開洗手間,張厚就進去把攝像頭取走。
收工后,他們把這段視頻整理一下,截選一張滿意的數碼照片貼到網上。很多網站為了提高點擊率,都有“偷拍”、“自拍”、“走光”之類的社區。這樣一張照片貼上去,第一天的點擊次數就有六、七千,不出幾天,就會被網友們戴上五花八門的名字,轉貼在大大小小的網站里了。
看看這些名字,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發的帖子了。
“校園廁所里的女生”
“看,小姨子被我偷拍!”
“哇塞,她蹲的姿勢好迷人”
“這是我老婆,大家來欣賞吧”
“小妮子和我做愛后,有點憂心忡忡,坐在那兒沉思”
做這種事是掙不了錢的,相反還要花費不低的成本,如器材費、交際費。做這個只是為了尋刺激。僅此而已。
在公司里,他倆都是拿著高薪的白領,工作壓力太大了,需要找地方釋放一下,于是兩個志同道合的人合二為一,變成了一對“張牙舞爪”的偷拍狂。
對那些“受害者”,他倆問心無愧。一不劫財,二不劫色,只不過偷拍一張照片,只要你想開點,不當回事,也就沒什么了。
有時侯他們也用守株待兔的方式,阿雯就是自己撞上去的一只兔子。
除了阿雯,還有另一個女孩,她是“張牙舞爪”在那家星巴克狩獵到的最后一個目標,正是她的出現,促使“張牙舞爪”匆忙結束了在這里的“業務活動”。
這是一個特別的女孩。
根據IP地址可以查到是哪一臺電腦,當然,如果是公共網吧就會費一些周折,不過彭七月很幸運,這是一臺私人電腦使用的寬帶地址。
當彭七月拿著搜查證敲開張厚家的門時,張厚愕然了,他萬萬沒想到會有警察找上門來,而且來得這么迅速!
彭七月沒有給他戴手銬,叫他安靜地坐在一邊,然后打開那臺“聯想”電腦檢查起來。
“所有的視頻、包括數碼照片,都在一個叫my gad的文件夾里。”
彭七月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問:“你的意思是除了這個文件夾別的我都不能看?”
“哦,不,不,沒這個意思……”張厚慌忙道,似乎想解釋。
“那就給我閉嘴!”彭七月不客氣地喝道。
張厚乖乖地閉上了嘴,“張牙舞爪”的狩獵者變成了病懨懨的“萎灶貓”。
“你們在瑞金路那間星巴克一共作了幾次案?”
張厚心想,好家伙,成“作案”了!他不敢怠慢,忙回答:“六次。”
“阿雯是第幾次?”
張厚眨了眨眼睛,不知道這個“阿雯”是指誰。
“就是那個換衛生巾的女孩!”彭七月提醒他。
“喔,她呀……”張厚支吾了一下說,“是第五次。”
彭七月看著視頻后面的錄制時間說:“第六次在二月十九號,迄今有兩個多月了,你們怎么歇手了?那個地方對你們來說可是塊‘風水寶地’啊!”
張厚苦笑了一聲,“你看看第六段視頻就知道了。”
彭七月點擊了,看到的卻是一段幾乎靜止不動的畫面:狹小的空間,抽水馬桶挨著小便器,黑色的地磚,淺色的墻壁,象一幅靜物的油畫。
“喂!什么也沒有呀!”彭七月嚷。
張厚尷尬的表情里增添了一絲恐懼,“正因為什么也沒有,所以才可怕……”
2月19號,對“張牙舞爪”來說是一個足以刻骨銘心的日子。
長假已近尾聲,星巴克的二樓幾乎沒有客人,只有一對望眼欲穿的狩獵者。
攝像頭已經就位,除了兩個跑上來小便的老外男,竟沒有女的。
吳薄百無聊賴,把屏幕上的畫面切到最小化,玩起電腦游戲來。張厚索性蜷縮在沙發上,打起瞌睡來。
大概到了下午五點半左右,吳薄悻悻地把電腦合上,說聲“收工吧”,張厚點點頭,剛想站起來,就聽樓下傳來服務員的喊聲“歡迎光臨!”有客人進店。
張厚朝吳薄遞了個眼色,意思是“再等等看”。
約過了五分鐘,樓梯聲響了起來,有人上樓來。
“張牙舞爪”的耳朵經過多次實戰訓練,能從腳步聲分辨出是男是女,是客人還是店里的服務員,兩人慌忙坐回沙發上,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一個女孩走了上來,手里端著一個托盤,盤里有大杯的桂香拿鐵咖啡,還有一塊藍莓芝士蛋糕。
女孩二十多歲,約一米六五,簡單的馬尾辮,穿一件暗紅色羊絨大衣,戴著格子圖案的圍巾,牛仔褲,匡威鞋,耐克背包。
她的面孔,說不上好看,也說不上難看,眼睛是單眼皮,表情跟外面的天氣一樣有點冷。
她朝周圍掃了一遍,目光在張厚和吳薄身上稍作停留,就收了回來。
二樓的布局呈S形,有三組共六個單人沙發,都是面對面擺放的。張厚和吳薄坐在靠窗的一對沙發,吳薄把電腦放在膝蓋上,他必須背靠墻,不然經過的客人一低頭就會看到電腦的屏幕。
女孩把托盤放在茶幾上,然后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圍巾和大衣放在對面的沙發上,里面穿著一件黑白香檳的羊毛衫,胸前的圖案是圣誕老人。
她呷了口咖啡,奶泡粘在嘴唇邊,就象圣誕老人的胡子,她伸出舌頭沿著唇邊舔了一圈,把周圍舔干凈了,然后用小叉切著蛋糕,慢條斯理吃起來,翻著免費取閱的時尚雜志。
至少到目前為止,女孩給人的印象是文靜,帶點可愛。
二樓很安靜,只有他們三個人,店堂里飄蕩著音樂,一首即使聽上一百遍也照樣聽不懂的法文歌。
大概過了半個鐘頭,女孩站了起來,從包里拿了一樣東西,然后走進了洗手間,咔嗒鎖門的聲音。
那樣東西既不是化妝包也不是衛生巾,是一只韓國產的“樂扣樂扣”塑料透明盒子,用來盛食物的,這種盒子家里也有,所以張厚一眼就認出來。
兩個人頓時來了精神,吳薄馬上關閉游戲,把畫面放到最大,洗手間里的情形被實況轉播在電腦屏幕上。
反正樓上沒有其他人,張厚也湊到電腦前,一齊收看。
狹小的洗手間里,女孩站著,似乎思考什么問題,然后她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根本沒脫褲子,就在抽水馬桶上坐了下來。
她把“樂扣樂扣”盒子放在膝蓋上,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拿出一塊冰狀物……
張厚與吳薄一時面面相覷,他們不約而同想到了——她在吸毒!
冰毒!
冰毒其實是透明的碎冰狀晶體,而女孩手里的冰,顯然要大得多,而且是深褐色的。
更重要的一點,女孩不是吸食,而是把冰塊放進了嘴里,嚼了兩下,咽了下去。
她在吃什么呢?為什么一定要到洗手間里,關起門來偷偷地吃……
就在張厚和吳薄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畫面上有了變化,出現一點一點白色的東西,象霉點,在蠕動……
天哪,洗手間里下雪了!
狹小的空間很快“冰天雪地”,象一座雪窖,地上有積雪,墻上垂冰柱,一個女孩坐在馬桶上一動不動,雪花在她身上聚積,漸漸把她變成了“圣誕老人”,就象她胸前的圖案。
“圣誕老人”動了,慢慢站起來,抖掉身上的積雪,她的身軀變得龐大了,而且有些僵硬,那是因為——她被包裹在一塊碩大的冰中……
啪的一下,畫面消失了。
又過了幾分鐘,從樓下走上來一個男服務員,拿著拖把,準備打掃洗手間。他敲了敲門,又過了片刻,響起叭嗒開門的聲音,女孩走了出來,表情依然冷漠,頭發一絲不亂,衣服也是整整齊齊,胸前的圣誕老人在微笑。
唯一不同的是,地上有一串濕濕的鞋印,好象是踏著融化的積雪走出來的……
女孩把“樂扣樂扣”盒子放回背包里,坐下來繼續吃蛋糕喝咖啡,跟剛才一樣慢條斯理。
男服務員進了洗手間,沒有驚呼聲,跟往常一樣,拖完地板就走了出來。
張厚趕快進了洗手間查看,什么“冰天雪地”,積雪、冰柱,統統沒有,地上有點濕。他踮起腳取下那枚攝像頭,發現攝像頭已經爆裂了。
回到家里,兩人連晚飯都顧不上吃,打算好好研究這段視頻,結果發現,視頻變成了靜止的畫面,什么也沒有了。
他們結束了在那間星巴克的“業務活動”,再也不敢去了。
聽完他的講述,彭七月不假思索拿出自己的手機,艾思的照片被他作為屏幕背景。
“那個女孩是不是她?”
張厚接過手機端詳了半天,未發聲,看他的表情,彭七月已經得到了答案。
彭七月的心里默默展開了一個時間表:
2月14號情人節,自己和艾思邂逅;
2月19號,艾思的身體出現異常。
艾思對他說過,自殺,其實是一種“重新啟動”。
她果然重啟了。
“你有便秘?”
“不,我很好,一天一次,很健康。”
艾思看著彭七月,反問:“七月,最近你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提的問題也越來越奇怪,你到底是怎么了?”
“最近我們查獲一件案子,有兩個變態的家伙,專門偷拍洗手間里的女生,很抱歉,你也被拍進去了……”
彭七月沒有隱瞞,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艾思的表情沒起什么變化,就跟張厚描述的那樣,有點冷。
“你吃的那個東西是不是腸清冰?”
艾思稍微怔了一下,點了點頭。
“艾思,我想問你,你和冰……到底有什么關系?”
艾思笑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ICE是我的英文名字,艾思是我的中文名字,一個人和他的名字永遠是連在一起的,就象身體的一部分。”
“這么說,冰也是你身體的一部分?”
艾思咯咯咯笑了,“當然可以這么理解!”
“你沒有便秘,為什么要服腸清冰呢?”
艾思稍微想了想,“哦,自殺以后我需要進補,恢復元氣。每隔六小時服一次,一天四次。早晨六點、中午十二點、傍晚六點、午夜十二點。”
“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我已經不吃了,用不著了。”
艾思望著彭七月,平靜地反問:“我服腸清冰,這并不犯法吧?”
“當然。”彭七月說。
“你說的那兩個變態的家伙,他們是誰呀?”艾思若無其事地問。
因偷窺、偷拍,并在網上散布,張厚和吳薄被處以治安拘留五天的處罰,每人交納罰金三千元。
因為這件事,公司給他們發了辭退信,金飯碗砸了。
昔日春風得意的“張牙舞爪”,如今落得牙斷爪裂的下場,這個組合徹底完蛋了。
對他們來說,麻煩才剛剛開始。
這天,他倆的手機幾乎同時收到一條發自陌生號碼的短信:
“你做虧心事嗎?”
吳薄的回答較幽默,“天天做啊,除了沒有做過禍國殃民的事,其余的啥都做!”
張厚的回答顯得小心翼翼,“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別來騷擾我!”
第二條短信的內容也是相同的,沒有教他們做那道繁瑣的選擇題,只有三個字:
“晚上見。”
張厚忐忑不安,決定去找吳薄,可能的話,晚上就睡在他的公寓里。
現在他們是難兄難弟。
在吳薄的公寓里,兩人拿出各自的手機,作了交流發言,得出的結論是,一定是某個被他們偷拍的女生,準備喪心病狂地報復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