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館大廳里頭共有八張桌子，其中有三張桌子上已經坐了客人。我們選擇了一張空桌子坐下，正想點菜，可老板卻被其他人呼喚了去，因此我們只能干等一會兒。

妻子低聲地對我說：“你反正喜歡吃牛肉，如果有牛鞭，順便點一份也不要緊。”

我忍不住微笑起來，道：“別以為是牛鞭的效果，而是我自身的功勞。我自身內在的力量，懂嗎？”

妻子說：“去去去，隨你，你不點，關我什么事。”

我說：“事關重大，不足為外人道也。”

老板很快走過來了。妻子點了酒、菜、湯、飯。我輕輕地對老板說：“牛鞭有嗎？”也許我說得太不夠響亮，老板開始沒聽懂，在我重復了一遍之后，老板說：“沒有。我們店里從來不弄那玩意兒！”

我又笑著對妻子說：“聽到了嗎？無心插柳柳成蔭，有心栽花花不發。這就叫事與愿違。生活世界的意義就在于事與愿違，而我們努力去彌補它。”

妻子說：“不得了，叫你點一樣菜，還這么上升到了哲學的高度。”

正說著，酒菜湯飯已經放倒了桌子上。妻子說：“我喝酒，你繼續談哲學。”我連忙說“不談不談”，端起了酒桮，跟妻子碰了一下。

……用完餐，打聽到了路徑，我們決定繞道回原地，不做吃回頭草的馬兒。走走看看，不覺已經走過了幾里，眼前竟出現了一塊小平原似的土地。遠近的山丘都不甚高，有的看上去好像只有十幾米幾十米，可以沖上去沖下來好幾趟。但最吸引我們的，還是農田里耕作的人們。

我們的面前出現了人拉犁耕田的景象。人占去了牛的工作崗位，我們覺得有點好玩，好像不是辛勞流汗的沉重的體力勞動，而是帶有游戲性質的事情。四條漢子在前面拉著一根粗粗的繩子，一條漢子在后面扶住犁把子，但仍前進得比較艱難，比拉纖行船好像要艱難得多。只是拉纖行船得走在水邊或需要從淺水里淌過，而耕地是踩在泥土上。忽然，四條漢子幾乎同時向前趴去，有兩條漢子直接栽倒在土地上，差點嘴巴啃到泥，而后面的漢子就趴伏在前面漢子的身上。——原來是繩子拉斷了。幾條漢子一下子嬉鬧哄笑了起來，扶犁把的漢子及沒有趴到泥土上的漢子嬉笑得最厲害。栽泥土上的漢子吃的苦頭最大，因而責怪扶犁把子的漢子說：“你個要殺頭的，你曉得繩子要斷，你故意使壞不曾說！”

扶犁把子的漢子分辨說：“如果是我故意使壞的我就是狗畜，你們冤枉我的你們就是狗畜，可行？”

因為繩子斷了，所以工作逼迫停止。扶犁的漢子說：“真是老天爺讓你們休息的。我還得回去拿新繩子。”扶犁的漢子上了田岸向家中奔去。其余的四條漢子就著田岸坐下來歇息。其中一個漢子問我們說：“你們是哪家的親戚啊？”

我回答說：“不是哪家的親戚，是外出行游路過這里的。”

漢子道：“看樣子你們是念書的不是種地的吧？”

我說：“是的，是兩個窮書生而已。”

漢子道：“你們真好，可以一心一意地讀書，而我卻不行，一邊念書，一邊還得下地干活兒。這不，今天我就是來幫人家干活兒的，輪到我家活兒多時，我才能請到幫手。如果我不幫人忙，怎么能請到人家幫我忙呢？”

我說：“這話倒也是。”

漢子道：“能請問你尊姓大名嗎？”

我說：“當然可以。”——我把我的姓名告訴了他，便順帶取了個字敷衍了一下。接著我詢問他姓名，他說：“在下姓皮，名日休，字逸少。”——哦，原來他就是皮日休啊。

說到這里時，扶犁把子的漢子已經把新繩索拿來并三下五除二地換上了。于是他們又開始了耕地。我向皮日休笑了笑，揮了揮手，作別。

走了一會兒，拐了個彎子，我們又發現了田間有耕地人。不過，這一回是一人一牛，而不是四條漢子拉犁一條漢子扶犁了。當我們靠近漢子和耕牛的時候，牛好像越走越慢，而漢子好像越來越性急。一會兒，牛由磨磨蹭蹭而竟然完全不走了，好像被釘住了。后面的漢子一手扶犁，一手用布鞭子使勁兒抽打著牛屁股。抽打了好幾下，牛才向前挪動了幾步。但僅僅是挪動了幾步而已，它又停了下來。這么一來，漢子更急躁更憤怒了，右手更高高地揚起布鞭子，更狠狠地打將下來。然而，無論漢子怎么下狠手，它依然絲毫不動彈。當漢子抽打它大概到了十幾下的時候，它不但沒走，反而完全趴地上了。

這時，我在旁邊沒能忍住。我說：“怕是餓了吧，怕它也要休息一下吧。”漢子說：“不是。剛吃了的，剛從棚里拉出來的，這頭牛就是天生的懶。天生的！跟人一樣的，也有天生懶的。而那頭勤快的好牛，夜里卻被人偷去了……”

我說：“這還得了，沒有報官抓賊嗎？”

漢子朝我翻了一下白眼，顯得輕蔑似地說：“報官？你以為報了官就能抓到賊？”

我一時語塞，朝漢子微笑了一下，跟我的新娘立刻離開了。

……傍晚回到駐地時，時候也不早了。簡單地吃完了晚飯，在附近區域小逛了幾里，而后就寢，有的事就不必加以記述了。

第二天，我們沿著另一個方向，似乎比往日早了些就出發了。腳下的道路是少有的平坦和寬闊。多云的天氣。太陽還沒有升起，也許被云層遮擋住了。寬寬的河面上，飄拂著一層輕紗似的水氣，稍帶些朦朧之感。而鳥兒卻從我們旁邊的草木叢里，不時地發出鳴叫聲。我們不緊不慢地走著，隨我們的心意而決定速度。忽然，一個黑坨坨的東西出現在我們遠遠的前方。是一塊巨大的石頭？有點像，然而又不太像。巨大的石頭能擋在道路中間嗎？似乎也不太符合常理。隨著我們腳步的靠近，我們漸漸看清晰了一些，好像不是大石塊，而是一只大竹筐似的。再走近，證實了我們的判斷，確實是一只大竹筐，里面擁著一條小破被子和破爛衣服之類的東西。我小心翼翼地揭開了最上面的一層舊紗布，輕輕地把擁著的破被子稍稍扒開了一些，我們終于看清了，原來是一個似乎出生沒有多久的嬰兒。是的，是一名嬰兒。不曾見到初生嬰兒的人，往往會意想不到初生兒的體量是多么的小。因此，我和新娘感覺筐子里的嬰兒是這么的微小，是一點不奇怪的。

妻子說：“抱出來望望，看是個男孩還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