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傷兵的事，我們仍然有點放不下，我們又一次的把那周圍一百來米的地方搜尋了一遍，仍然不見他的蹤影，但也沒有發現打斗過的痕跡，估計他逃走的可能性較大。

我們回到了臨時駐地，又改換了一個方向前進。走不多遠，便覺得天地山水全是新的，不是旅游人，難知這樣的妙處。除了暗沉沉的陰雨天之外，天空云朵的造型，幾乎時時在翻新，變幻，釀造出無法言說的妙處。雖然說山是沉穩的，但有了花草樹木的裝飾，清風的吹拂，那蕩動著搖動著的美麗，也顯出幾分的清朗與活潑。

忽然在我們面前出現了岔道：一向山腰處而去，一沿著水邊而延伸。我對妻子說：“人生方向抉擇的時候到了，要靠您指明方向了。”

新娘說：“這個還要請示嗎？傍水前進，人哪能遠離生命之源呢？”

我說：“嗻，女王英明。”

新娘說：“不允許這樣唯唯諾諾的，在生理和精神兩個方面，都不要學太監，知道不？”

我不由得笑出來：“是是是，不做太監，做精神獨立體格健全的男子漢。”

于是我們沿著水邊的道路前進。令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我們所依傍的這條河流，僅僅是大江的一條支流。在我們步行不過三五里的地方，一條大江橫亙在我們眼前。雖然隱隱地望見大江的對岸，但看上去亦有數里之遠。而真正的距離，恐怕總要在十里之外。憑我們觀察的經驗，應該是這樣的。

其時江面上雖然不是怒濤萬丈，但江流洶涌，翻滾向前，其奔騰的氣勢實在能令那些小溝小河相形見絀，卑微無窮。我們放眼遠望，讓我們盡情感受大江的浩瀚壯闊之美，頓時人也好像豪氣倍增了。

我對妻子說：“怎么樣，面對著這浩氣蕩蕩的大江，開始感到自身的渺小了吧？”

妻子說：“要是蕩著小舟到這里，不把我嚇昏才怪呢。”

我說：“如果叫你面對大海呢？你大概會昏過去，活過來，再昏過去，再活過來，這樣如此反復無窮。”

妻子說：“不會，面朝大海，我會感受到春暖，眼看到花開。”

我說：“像你這樣把海子的詩句拆開，不妨叫做故意損毀文化罪。”

我的話未完，妻子拉住我的手說：“你看你看，江面上，好像不是實景，好像出現了幻影似的，這么多的大船啊。”

我眨了眨眼睛，我也看出來了，江面上好多的大戰船靠在一起。整個江邊，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船。

我說：“現在沒有強烈的陽光，顯然不是海市蜃樓，是我們同時發現海上的幻影了。不怕，別急，我們坐下，靜靜看吧。”

妻子依偎著我坐下。我們的眼前，寬闊的江面上，大戰船像手握手肩并肩似的連在一起，隱隱的，還有好多士兵站在船舷上。有一條戰船，好像特別高闊似的，在那船頭之上，站著兩名身材魁偉的大將，威武雄豪地挺胸遠眺著。一會兒，兩名大將縱身一躍，沒有需要跳板，就落到了岸邊。在這同時，江面上的幻影漸漸隱去，轉眼間全部消失了。

分明的，兩名大將向我們這邊走來。妻子似乎有些惴惴的。我說：“別怕，他們總不會平白無故地殺人吧，即便是瘋子，也極少可能這樣。”因此，我們坐于原地不動。

當兩名大將離我們大約四五十步的時候，他們發現了我們。其中一個按著劍，但并沒有拔出來，道：“你們是什么人？在此有何貴干？”

我回答說：“兩位將軍好！我們是旅游路過這里的客人，是兩個窮書生，看看風景的，有時候寫點拙詩小文而已。”

其中一個更高一點的將軍道：“哦，書生啊，我們雖然是一介武夫，但從來不殺書生的。殺書生，壞我名聲……”說完，兩位將軍從我們的面前飄似的過去了。我新娘說：“他們是鬼魂。”我說：“我也看出來了。他們不是一步一步走路的，而是有些飄飄然。——那就更不要害怕了，他們跟我們陰陽相隔，更殺不死我們。”

我的話音剛落，忽然一個士兵模樣的向我們走來。更確切地說，也是向我們飄來的。我們也看出他是一個鬼魂了。他徑直地向我們飄過來，在離我們十幾步遠的時候，他自動打住，問道：“剛才兩位將軍認識你們嗎？跟你們是同鄉嗎？”

我新娘說：“不，不認識，更不是什么同鄉。”

士兵鬼魂說：“那你們在此之前認識他們嗎？”

我說：“不，不認識。他們只是跟我們說了兩句話而已。”

士兵鬼魂說：“你們知道他們的高姓大名嗎？”

我們都搖搖頭：“不知道。”

士兵魂又向我們靠攏了一點。這時我忽然發現，他的一只衣袖里是空的，是一名只剩了一只胳膊的鬼魂。我當然不會愚蠢地主動問他為什么會只剩了一個胳膊。不過，如果他能主動地向我們訴說，我們肯定會耐心地傾聽的。并且，會力所能及地理解并尊重他。但是，他沒有向我們訴說他自己。而是仍然沿著原來的話題說了下去。

他說：“他們活著的時候也可算是舉足輕重、呼風喚雨的人物啊！都是有名的將軍啊！哪像我們小人物，草芥似的。——那個塊頭更高一些的，姓蔡名瑁，個子稍微矮一點的，姓張名允。他們怎么死的你們知道嗎？”

一提到蔡瑁張允，我們心里就有些數了。但為了不影響他表達的愿望和興致，我就說：“不知道。我們哪兒能知道呢。”

也許是為了顯示自己知道事情的底細，或是出于他喜歡表達的愿望，他興致盎然地告訴我們說：“這蔡、張兩位，原來就是這大江之上的水軍大將，治軍有方，本領超強，能力過人。可忽然有一天傳出消息說，他們兩個被曹丞相以‘怠慢軍法’的罪名處斬了。眾人都唏噓感嘆，這么潛心盡力，克勤刻苦的將軍，怎么會怠慢軍法呢。——后來私底下傳出小道消息說，哪里是什么‘怠慢軍法’啊，原來是曹丞相中了東吳大將的‘反間計’，以為此二人是暗通東吳的。”

說到這里，這個士兵的鬼魂又向我們靠攏了一步，更神秘詭秘地說：“聽說有個叫蔣干的人從東吳那里帶來了一封信，說是一封蔡張兩個暗接東吳的密信，這封信成了蔡張兩個通敵反水的鐵證。通敵反水，那還了得，曹丞相一怒之下，令武士砍殺了他們。你說這蔡張兩個將軍冤枉不冤冤枉？這兩個屈死鬼，是天下第一號的！……”

這士兵魂所說，跟我們從《三國演義》中所讀到的內容基本相同。但我們仍然作出很新奇的樣子，道：“哦，原來這樣啊，悲摧，太悲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