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男孩嗓子里嗆了一下，忽然發不出聲來。我新娘把手里的飲用水給他，可他沒有接收，說喝河里的水或井水已經習慣了。接著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大臣趙盾的直言規勸，晉靈公不但沒有虛心納諫，反而惱羞成怒，暗下決心要除掉趙盾。晉靈公先派了個刺客去殺趙盾，這個刺客早已得知趙盾是個正直善良耿直率真之人，實在不忍心下毒手。他在職責和良知之間猶豫、煎熬了許久，最終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可是并沒能逃得很遠，就被晉靈公派人捉住，將其處死了。

晉靈公的殺人之心顯得那么堅定和頑強，簡直是越挫越勇，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假裝請趙盾喝酒，說是商量國事，預備在飲酒中間，把趙盾殺死。趙盾心想：皇上的心意也許向仁善方面轉化了一點吧，于是欣欣然前往赴宴。他自己是萬沒有料到，他的這次赴宴，是豬羊走入屠宰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可趙盾的護衛名字叫做提彌明的，卻忽然感覺這赴宴一事是晉靈公耍的個陰招兒。這樣一想，他便覺得事情已十分火急。這時的提彌明已顧不得什么禮儀了，闖進宮中，二話沒說，拉起趙盾就走。一面說道：“臣子在國君面前喝酒，喝過三杯還不離開，是對國君大不敬的！”晉靈公一見這個情況，已經來不及召集伏兵了。他急中又生出毒計，指揮他所豢養的大猛犬撲向趙盾，力圖把趙盾當場咬死。趙盾的護衛提彌明沒有兵器，只憑空空的雙手和雙腿跟猛犬格斗。雖然他被猛犬咬得鮮血直流，但他卻把猛犬扼殺了。可是到這時，伏兵已經蜂擁而至，提彌明擊倒了兩名伏兵，但因寡不敵眾，最終被殺死。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有一個人手握兵器反過去阻擋住其他的追兵，奮力擋開一條路讓趙盾逃走，并且一直護衛著趙盾，直至趙盾完全脫險。

這真是奇了怪了，在這節骨眼兒上怎么突然有人反水的呢？原來，這個人從前非常貧困，幾乎餓死，曾經經受過趙盾救命之恩，現在正在宮中當一名衛隊隊員，恰好遇到了報恩的時刻，便拼死力護衛恩人逃脫。當初播種下去的仁德，如今收獲了被解救的性命。

逃脫之后的趙盾便如猛虎歸山林。他的家族人立刻激憤、激昂地組成了一支龐大而具戰斗力的隊伍。他們向皇宮進發。雙方一交戰，靈公的部隊便土崩瓦解，死傷不計其數。靈公本人也死于混亂之中。這么一來，先前逃得性命的趙盾便回宮重新主持國政，另立了新君。從此，趙氏在晉國的勢力便更加穩固。

但是，即使是表面的平靜，也難以掩蓋暗流的涌動。到了趙盾的兒子趙朔時代，先前靈公的舊黨中有個叫屠岸賈的人，身居司寇的要職，對先前的那次政變一直耿耿于懷，只可惜沒有尋得報復的機會。現在，他以為報仇的時候到了。他對眾人說：“當初晉靈公被殺害，是趙氏的族人按照趙盾的指令所為，這件謀殺案，是到了該追究的時候了！哪有殺死了君王而不懲辦罪犯之理？趙盾雖然已死，但他的子孫現在依舊安然任職，這就等于縱容了罪人，隨時有殘害他人的危險。如果不將趙氏族人誅滅，后患無窮矣！”他的話，附和者贊同者當然不少。

內中有一個叫韓厥的人，素來跟趙氏家族關系甚密，聽了屠岸賈的話之后，反駁說：“據鄙人所知，當初靈公被害時，趙盾已經逃到了邊境，他并沒有下令殺害靈公，何罪之有？當時的情況十分混亂，殺害靈公的兇手如何查找呢？因為這事要誅滅趙氏后代，不是濫殺無辜嗎？于情于理于法非相符合也！再說了，這事情還沒有稟報君王，難道你們自己目無君主？”

當天，趁著夜色，韓厥秘密來到了趙朔家中，把當天屠岸賈的話簡要敘述了一遍，并勸他當即逃走。趙朔思考再三，覺得逃走絕非易事。因此囑托韓厥說：“我恐怕是難以脫身的了，萬一遇禍，還拜托你保全我的后代吧！”韓厥當即慨然應允。

屠岸賈糾結了一班人馬，假傳國君的命令將趙氏家族包圍得水泄不通。然后不斷縮小包圍圈，深入屋內屋外每個角落，將趙氏家族人殺了個精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堂屋中，閨房內，臺階上，田地邊，井蓋旁，到處可見其尸體。缺頭的，破胸的，斷腿的，少胳膊的，血肉模糊的，實在是慘不忍睹，將人間變成了屠宰場。

只有一個女人沒被殺死，她是晉君的姑母輩，因為這個特殊身份而活了下來。她是趙朔的夫人，當時懷有幾個月的身孕，她是逃到宮里才活下來的。

趙朔有兩個食客，一個叫杵臼，一個叫程嬰，——這兩個人也許是早已被世人所知曉的。程嬰對杵臼說：“夫人的遺腹子如果是男孩的話，我們就把他養大，立他為君王，如果是個女的，就沒有辦法了，到時我們自己再慢慢想個主意尋個死好了。”

他們等到夫人臨產的時刻了。夫人居然順利地產下了一名男嬰。屠岸賈打聽到了這個消息，到宮中向趙朔夫人查問。趙朔夫人戰戰兢兢的不敢承認，把嬰兒藏在貼身衣褲里，心里惴惴的默默禱告：“如果趙氏命該絕后，隨你去哭叫吧！如果是不該滅亡，你可千萬不要哭啊！”等到查問的人來到，小孩居然睡著了，一點聲響也沒有發出。趙朔夫人用話支吾了過去。

然而，屠岸賈仍然疑疑惑惑的，還是不能完全徹底地放下一顆心。

杵臼對程嬰說：“依你看，是保護嬰兒長大成人困難，還是求得一死報主之恩困難呢？”程嬰回答說：“當然是保護嬰兒長大成人困難重重危險重重啊，求得一死有何難哉！”杵臼說：“那好，我們同受趙家的恩惠，現在我們分工一下，你去努力擔當一件難事，把一件容易的事讓給我吧。”

接著，杵臼程嬰兩人又商量了一番。他們買了一個被人家遺棄而撿來的孩子，裹上絲綢的衣服、襁褓，在一個山洞里過了一些日子。然后，由程嬰出來報告那些找尋趙氏孤兒的將軍說：“趙家的孤兒是我撫養的，現在我也養不下去了，我也不愿意再活受罪了。你們如果肯拿出一千斤黃金來，我就把趙氏孤兒隱藏的地方告訴你們。不知意下如何？”

那幾個將軍一聽，非常高興，立即答應了程嬰的要求，派了多名士兵跟著程嬰去捉拿趙氏孤兒。杵臼假裝瞪著怒眼，破口大罵道：“從前趙氏遭滅門之禍時，你程嬰不肯一起死，說要把趙氏孤兒藏匿起來，現在你不能盡心盡力，倒也罷了，不料你還要中途變卦，出賣朋友，無恥變節，真反復無常的小人！心腸歹毒！無恥之尤！”接著杵臼又大哭大叫道：“天啊！天啊！趙氏孤兒有什么罪啊？怎能忍心拿來殺掉啊？不如殺死我算了，只求你們饒過這孩子的一條命吧！”

那幾個將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哪里肯放過孩子的性命。他們只一刀，孩子的身首就分離了。……

……“大哥大姐，你們聽懂了嗎？這身首分離的孩子，不是別人，就是我。我是替趙家孤兒死的。真正趙家的孤兒，卻被人藏在山里撫養大了，名叫趙武，被韓厥等人扶持又擔任了大官，爵邑等都一概得到了恢復。而杵臼程嬰的忠貞，‘士為知己者死’的美名，一直得到傳播，頌揚。而我，一個貧苦人家孩子的生命，就這樣被白送了。這是什么世道呢？典籍里寫得清清楚楚的仁義道德呢？”

……小冤魂說到這里，顯出無限的悲涼和無奈。

同樣，我和我的新娘，也顯出無限的悲涼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