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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什么是野蠻成長期

我們對青少年本質的探索始于2010年。彼時,我們來到加利福尼亞一個寒冷的海岸,站在一個沙丘上望向廣闊的太平洋。這個地方有一個有趣的綽號:“死亡三角”。

把我們吸引到那里的是一個海洋生物學家講述的不同尋常的故事。他告訴我們“死亡三角”的名號要歸功于一群致命的“居民”——大白鯊。成百上千的這種大型捕食性動物生活在這片區域,它們極度渴求食物,以至于當地的海洋生物都對其“避而遠之”。加利福尼亞海岸到處生長著茂密的海藻森林,“死亡三角”卻是個例外,不小心闖入這個地方的“小蠢貨”或者“倒霉蛋”會無處藏身。這片水域極其危險,即使是在這里工作的科學家也從不敢離開自己的船。

但據這位海洋生物學家說,最有趣的是,有一種生物會冒著生命危險定期進入死亡三角,那就是加利福尼亞海獺。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加利福尼亞海獺都會這樣做。成熟的海獺不會冒這樣的風險,年幼的小海獺也不會過來。那些游到這片寒冷、貧瘠,充滿鯊魚的死亡三角的“傻瓜”正是青少年時期的海獺。有時它們會葬身于鯊魚的尖牙之下,留下一團血渦。但更多的時候,這些尋求刺激的青少年海獺會獲得來之不易的經驗、自信以及在這片海域生存下去的智慧,而這些東西在父母的庇護之下是永遠無法得到的。

那個時候,我們正在為我們的第一本書《共病時代》(Zoobiquity)開展研究工作。這本書探討了人類與動物健康之間古老而又重要的關系。我們幾個人包括芭芭拉·納特森-霍洛維茨(Barbara Natterson-Horowitz),她是哈佛大學人類進化生物學系的訪問教授,同時也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心臟病學教授,以及科學作家、執業動物行為學家凱瑟琳·鮑爾斯(Kathryn Bowers)。我們一起設計并教授了一門哈佛大學和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同時開設的課程。

注視著死亡三角這片海域,我們被這些年輕的海獺震驚了。它們和我們人類青少年非常相像:愛冒險、尋求刺激、做那些在父母看來很危險的事情。看了一會兒,我們沿著沙灘往回走,穿過山丘,爬到一小塊陸地上,俯瞰另一片風景。

人們駕著皮劃艇緩慢地劃過平靜的水面——這是一小片隔離起來的海灣,可免受大白鯊攻擊。這片海灣被稱作莫斯碼頭(Moss Landing),是觀察野生動物(包括海獺)的主要地點。被死亡三角吸引的青少年海獺和海獺的其他家族成員會來這里覓食、放松和社交。

年輕的海獺和年長的海獺一起在水中翻轉、游弋,或者仰面躺在水里,露出光滑的肚皮,那幅景象就像人們在公共泳池里享受著悠閑時光的樣子。年輕海獺們聚在一起嬉戲,濺出一簇簇水花,年長的海獺會慢悠悠地游走。我們看到有的海獺潛水撈起海膽,學著如何打開它們,有的則成群結隊地打鬧,還有的在一起互相蹭鼻子——這是求愛時的必備技能。盡管這些行為看起來像是無憂無慮的娛樂活動,但我們后來才明白,這片海灣對于這些年輕個體來說充滿了教育意義。

正當我們看得出神時,水里爆發了一陣騷動。一群海獺突然從入口的一端快速游向了另一端,速度非常快,激起了白色的湍流。“發生了什么?”我們向生物學家問道,“是鯊魚來了嗎?”

“不是,”生物學家指著水中的一個方向說,“是皮劃艇離得太近了。你們再仔細看,不是所有海獺都受到了驚嚇。那邊那群就沒有受到打擾,依然愜意地漂著。”這群頭上長著灰色皮毛的海獺已經成年,經驗豐富,富有洞察力。而那些一溜煙兒游得飛快的是青少年海獺,它們甚至還分辨不出大白鯊和海鬼130(一種船)。

這些沒有經驗的青少年海獺既大膽又謹慎,它們游到“大白鯊”旁邊,又馬上離開。但我們也觀察到,這些青少年頻繁地與同齡個體交往,嘗試性行為,摸索著如何覓食。這和我們人類非常相似,甚至比我們的青少年更加出色。

自從我們開始研究動物與人類的共同之處之后,這種想法就經常出現。研究開始之初,我們認為不能把人類的行為投射到其他物種身上,因為這對于科學研究來說是非常危險的。對海獺行為的擬人化解釋也許是我們的過度解讀。但隨著我們更加深入地了解了其他領域(神經生物學、基因組學、分子系統發生學)之后,我們意識到否認人類與其他動物在身體和行為上的聯系反而更加危險。我們必須承認真正的威脅不是擬人論(anthropomorphism),而恰恰相反,是靈長動物學家和動物行為學家弗朗斯·德瓦爾(Frans de Waal)提出的人類例外論(anthropodenial)。1(1)

在工作中,我們一遍又一遍地駁斥了人類例外論的主張:野生動物可以并且確實能患上所謂的人類疾病,如心力衰竭、肺癌、飲食失調和成癮等。它們會出現失眠和焦慮的癥狀。壓力過大時,有些動物也會通過暴飲暴食來發泄。它們也并非都是異性戀。有些動物膽子很小,有些則膽子很大。幾乎每次我們遇到的人類例外論主張,最后都會被發現是錯誤的。

在我們面前的這片水域里,還呈現著另一個驚人的相似之處。所有動物都會經歷青少年時期,有的是在幾天大的時候,有的則發生在幾十歲的時候。男孩和女孩不會在一夜之間成為男人和女人。從小馬駒到種馬,從小袋鼠到成年袋鼠,或者從海獺幼崽到成年海獺,這樣的轉變跟人類是一樣獨特、必不可少和非比尋常的。可以說,所有動物成年都需要時間、經驗、實踐,甚至失敗的教訓。

那天在死亡三角區,我們打開了動物青少年時期這一領域的大門。自那次之后,我們處處都能發現它的存在。

一種新的視角

發現動物也有青少年時期,這種感覺就像被摘下了眼罩一樣。雖然我們的物理視力沒有改變,但是我們的感知卻發生了變化。一瞬間,一種全新的理解成長的視角顯露出來。帶著這樣的視角再看鳥類、鯨魚、年輕人、我們自己的孩子,甚至回憶起我們自己的青少年時期和剛成年時的生活,一切都不同了。

在接下來的幾年中,我們將研究重點放在了這個特殊的過渡階段。處在這個階段的動物,它們其實還是在成長中的少年,身體雖然逐漸強壯,但不具備成熟的經驗。

一群牛羚要穿過鱷魚出沒的河流,打頭的是一些體格健碩的青少年。它們對危險視若無睹,精力充沛卻毫無經驗,見到水立刻跳了下去。而那些年長的則有些退縮,當它們發現鱷魚正忙于追逐那些青少年時,它們才放心地游過去。

在堪薩斯州的曼哈頓市及很多其他地方,我們曾近距離地看到兩只年輕的成年鬣狗爭斗,其中一只被另一只欺負。盡管它們年齡和身材大小都差不多,但在它們之間顯示出了清晰的社會等級。

在北卡羅來納州的一片森林保護區中,一群大眼睛的狐猴向我們靠近。令我們驚訝的是,其中一只徑直走到了我們面前。我們給這只青少年狐猴取名納喬(Nacho)。雖然納喬的無畏很是讓我們喜愛,但這種“無畏”同樣會讓它置身危險之中——假如我們不是科學家而是偷獵者的話,它可能已經自身難保了。

我們聽過失去父母的野狼怎么學習嚎叫,青少年時期的變聲使它們的聲音聽起來顫抖而刺耳。我們還看過青少年時期的熊貓學習如何剝竹子,這是它們今后獨立覓食的基礎。在一個不尋常的下午,我們還觀察了野馬、白犀牛和斑馬。我們觀察了它們當中的青少年在爭奪團體中的位置時是如何擺姿勢和互相推擠的。

但有時我們也會無功而返。盡管我們在蚊子肆虐的泥濘濕地中步行了三十幾公里,但最后也沒有在北極圈附近的阿爾伯特親王國家公園(Prince Albert National Park)中發現青少年時期的加拿大野牛。我們曾在路上發現一坨“冒著熱氣的糞便”,但是它的主人,一只年輕的成年熊并沒有出現。我們還在洛杉磯追蹤過一頭青少年時期的美洲獅。當我們停下來休息時,打開追蹤攝像機的向導發現,這頭獅子幾個小時前剛剛經過我們當時休息的地方。

遍布整個地球的群體

生物學家早就意識到,所有動物(包括人類)在嬰兒期和成年期之間都會經歷身體和行為上的變化。但是冒險、社交和性的試探以及背井離鄉去尋找機會實現自我,更不用說波動的思緒、起伏的心境,以及爆發的激素和迅速變化的“青少年”大腦,這些是人類獨有的嗎?不是,絕對不是。

盡管每個青少年個體的經歷在細節上都會有所不同,有些個體比較成功,有些很失敗,但大多數介于兩者之間。當我們跨越物種對這一階段進行研究時發現,這種相似性普遍存在。無論哪種動物,無論處在地球上的哪個角落或生活的歷史時代如何,它們都面臨著相同的核心挑戰。我們認為,成功克服這些挑戰是成熟的標志。

在走向成熟的路途中,無論是瓶鼻海豚、紅尾鷹、小丑魚還是人類的青少年,它們都有很多相似之處,這種相似程度甚至超過了同類親緣上的相似度。安德魯·所羅門(Andrew Solomon)將這種現象稱為“水平認同”(horizontal identity)。2在他的著作《背離親緣》(Far from the Tree)中,所羅門將“垂直認同”(vertical identity)和水平認同進行了比較。前者指的是個體和祖輩之間的同一性,后者指的是同輩但沒有血緣關系的個體之間的同一性。我們將這一概念拓展到其他物種,我們認為所有青少年個體都擁有同一個水平認同身份,他們都是整個地球上青少年群體中的一員。

本書的主題是探索這一跨越全球范圍的成年旅程,以及那些成功抵達終點的青少年個體的表現。它的前提是:人類的青少年時期植根于我們未進化的過去,而充滿青少年時期的歡樂、痛苦、激情和動力并非無緣無故,它們具有精妙的進化意義。3

在地球上長大成年

基于本書的研究,我們于2018年春季在哈佛大學首次開設了面向本科生的一門課程:“在地球上長大成年”(Coming of Age on Planet Earth)。在開課的第一天,我們讓學生們背起背包,跟著我們去皮博迪考古及民族學博物館(2),經過克奇納神(一種印第安玩偶)和高聳的瑪雅石碑來到托澤爾人類學圖書館。在一個長木桌上放著一本裝幀精美的圖書,是由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所著的《薩摩亞人的成年》(Coming of Age in Samoa)的第1版。4 1925年,23歲的米德(按照今天的標準,她自己還是個青少年)來到了南太平洋國家,想要通過研究另一種文化中的青少年來更好地了解現代美國人。米德的比較方法徹底改變了人類學領域,尤其是她對文化而非生物學的關注。她認為文化是人類個體和社會的主要塑造者,雖然后來她的作品被人詬病為更多依賴印象而不是基于數據,但她仍然引領了20世紀的人類發展觀,尤其是對青少年時期的理解。

在19世紀后期,學術界對青少年的研究受到美國心理學家G.斯坦利·霍爾(G. Stanley Hall)的很大影響,他借用德國文學術語“暴風驟雨期”來描述這一時期。5在整個20世紀,包括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和安娜·弗洛伊德(Anna Freud)、埃里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和約翰·鮑爾比(John Bowlby)在內的精神分析學家從養育角度進一步闡釋了兒童和青少年面對的挑戰,而認知心理學家讓·皮亞杰(Jean Piaget)則更關注遺傳和環境對青少年大腦的塑造作用。6諾貝爾獎獲得者尼古拉斯·廷伯根(Nikolaas Tinbergen)是動物行為領域的創始人,也是一位受過訓練的鳥類學家,他看到了人類發展中存在的動物淵源。在那個時代,青少年時期通常被認為是一個存在嚴重問題的時期,對青少年個體的研究認為,似乎是某種疾病導致了青少年們的躁動、叛逆、愛冒險和傷春悲秋。

暴風驟雨期

sturm und drang

源于德文“狂飆期”,G.斯坦利·霍爾在1994年創造了這個詞來形容青春期。

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神經科學的進步改變了這種結論。瑪麗安·戴蒙德(Marian Diamond)在大腦可塑性方面的研究,以及羅伯特·薩波斯基(Robert Sapolsky)在社交和情感性大腦發展的共同進化方面的研究,轉變了人們對青少年的認識。7人們不再認為青少年時期是具有固定特征的緊張階段,而是對人類正常發育至關重要的動態時期。弗朗西斯·E.詹森(Frances E. Jensen),莎拉-杰尼·布萊克莫爾(Sarah-Jayne Blakemore),安東尼奧·達馬西奧(3)(Antonio Damasio)等人將冒險、尋求新異和同伴影響等青少年時期突出的問題與遺傳學和環境聯系起來。8發展心理學家琳達·斯皮爾(Linda Spear)研究了青少年大腦與脾氣秉性之間的關系。9進化生物學家朱迪·斯坦普斯(Judy Stamps)探索了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是如何塑造青少年的命運的。10心理學家杰弗里·阿尼特(Jeffrey Arnett)普及了“成年初顯期”(emerging adult)一詞,并揭示了現代文化對塑造青少年成長經歷方面的重大作用。11此外,心理學家勞倫斯·斯坦伯格(Laurence Steinberg)對青少年神經生物學的研究,不僅為家長和教育工作者闡明了青少年反復無常的原因,還被用來質疑刑事案件中較年輕的被告是否應該像完全成熟的成年人一樣受到嚴厲的懲罰。12

遵循著這些思想家的理念,特別是在米德的啟發下,我們在研究、教學和寫作這本書中都采用了比較的方法。但是我們超越了人類之間的比較,我們關注的重點也不是有著20萬年歷史的智人。我們挑戰的是跨越物種來研究青少年,我們的研究對象是地球上具有6億年歷史的動物生命。

侏羅紀青春期

“青少年”(adolescence)和“青春期”(puberty)兩個詞有時可以互換使用,盡管它們彼此相關,但二者并不是一回事。青春期是一個生物過程,由激素引發,促使動物個體繁殖能力的成熟。嚴格來說,青春期描述的是身體上的發育,如生長突增,卵巢和睪丸被激活開始產生卵子和精子。大白鯊、鱷魚、熊貓、樹懶以及長頸鹿都會經歷青春期。昆蟲也有青春期(這是蛻變的一部分)。13每個成年的尼安德特人(4)都經歷過青春期,在埃塞俄比亞發現的320萬年前的著名的阿法南方古猿少女露西也是如此。古生物學家在蒙大拿州發現了一只6700萬年前的青少年霸王龍,并給它命名為簡(Jane)。簡當時正處于青春期,但是它的青春期還沒結束,它就死了。

青春期

puberty

導致生殖成熟的生理變化。

盡管不同物種動物的青春期在細節上各不相同,但青春期的基本生物序列卻驚人地相似。在蜂鳥、鴕鳥、巨型食蟻獸和小型馬身上,同樣的激素會讓這些不同的動物處于同一種高速運轉狀態。14在蝸牛、蛞蝓、龍蝦、牡蠣、蛤蜊、貽貝和蝦中,幾乎也由相同的激素引發這種反應。15

5.4億年前的寒武紀大爆發出現的生命群體,無疑是地球上最耀眼的存在。但青春期出現得比這還要早。早在地球上最古老的生命形式——單細胞原生動物的生命周期中就有青春期的存在。16原生動物今天仍然存在,惡性瘧原蟲是其中之一,它可以通過蚊蟲叮咬進入人體血液。一旦惡性瘧原蟲進入血液,這些有機體就會無害地漂浮在四周,直到它度過青春期。成熟后的惡性瘧疾原蟲會導致瘧疾這種大范圍致死的疾病。

除了性方面的變化,青春期時激素的影響還會擴展到身體的每一個器官系統。如心臟開始生長,心血管功能極大增強。17肺容量擴大,年輕運動員會因此更具耐力,哮喘患者也因此經常發病。一方面骨骼變長,成年前瘦削的身體進一步增長,另一方面這也是這個年齡段骨癌發病率增加的重要原因。兒童大小的頭骨擴大到成年人的尺寸,這不僅見于人類兒童,也見于恐龍。頜骨的形狀也會改變,包括上面的牙齒。事實上,大白鯊在青春期之前是無法造成致命咬傷的。18

因此,青春期是一個古老的生理轉變過程。但是年輕個體在走向成熟前還必須經歷第二個階段。這個階段會經歷身體上的和行為上的變化。個體在這一時期學習如何思考、如何行動,甚至學習如何假裝自己是群體中成熟的一員。這個時期也是積累經驗的時期,個體從年長者那里獲得知識,在同輩、兄弟姐妹和父母面前檢驗自己。這就是青少年時期,它會一直持續到個體發展成熟。

事實上,一個物種要產生成熟的成年個體(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成熟),青少年時期是至關重要的。通過積累經驗發展成熟本質上講是青少年的普遍目標。

走向成熟的過程可以激發驚人的創新。最近幾十年最著名的化石發現之一是由芝加哥大學的古生物學家尼爾·舒賓(Neil Shubin)發現的提塔利克魚。19這些距今3.75億年前的生物為我們的進化史提供了線索:它們的四肢既是鰭也是腳。這代表著生物從水生進化到了陸生,是地球上最具傳奇色彩的生命故事之一。

提塔利克魚化石的發現還揭示了一些其他東西。這些提塔利克魚大小不一,有的只有網球拍那么長,有的比沖浪板還長。這意味著一些意義深遠而又顯而易見的事實:這些古老的魚有成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就像今天的青少年一樣,剛過青春期的提塔利克魚個體還特別脆弱。它們不僅沒有足夠大的體型,而且缺乏與捕食者、競爭者斗爭以及性行為和覓食等方面的經驗。脆弱和缺乏經驗經常把年幼的動物推向陌生的環境。我們寫信給舒賓,問他是否認為是青少年時期的提塔利克魚引發了這次登陸行動。他認為這是合理的,并寫道:“成年的提塔利克魚是巨大的肉食性動物,幾乎處在食物鏈的頂端,幼年階段的它們則暴露在捕食者的威脅之下。從水中轉移到陸地上能夠讓未成年的提塔利克魚受益。因為在陸地上小魚比大魚的機動性要更好,至少在初期是這樣。”

雖然這只是一個假設,但它與我們所知道的青少年跨越時間、地點的冒險和追求新奇的行為是一致的。在需求的驅使下,青少年探索新領域,創造新的生存方式,并以此創造未來。

青少年的大腦

相比于其他器官,大腦在青春期階段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這種改變是驚人的。青少年時期的大腦與兒童的大腦、成年人的大腦相比都有顯著的不同。20

每個人的大腦都會產生記憶,青少年的大腦尤其會儲存大量的記憶,這些記憶將決定我們是誰,決定我們在今后生活中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當人成年很久后,會對這一時期的記憶特別深刻和持久,心理學家把這種現象稱為懷舊性記憶上漲21這類記憶通常產生于人類15~30歲時期。

懷舊性記憶上漲

reminiscence bump

對青少年時期和成年早期發生事件的記憶增強。

青少年愛沖動、樂于嘗試、追求新異以及不成熟的決策系統與大腦的執行功能中樞有關,尤其是與在大腦發育后期才成熟的前額葉皮層有關。從神經生物學的角度來看,青少年喜歡與同伴在一起,容易與父母發生沖突,這些都與大腦中負責情緒、記憶和獎勵的區域有關。青少年的情緒波動非常大,忽晴忽雨,容易出現藥物濫用、自殘行為和精神疾病等問題,這也與他們未成熟的大腦有關。事實上,直到30歲以后,人類大腦的轉變才完全完成。

最近幾十年里,人類青少年大腦發育的奧秘得到了廣泛揭示,這些研究有助于我們理解青少年種種行為出現的原因。然而,這些突破性的科學研究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一個更大的真相:在青少年時期,其他動物的大腦和行為也在經歷巨大的轉變。

青少年時期的鳥類有一個大腦區域,就像人類正在發育的前額葉皮層一樣,能夠幫助年輕的鳥類個體獲得自我控制能力。22青少年虎鯨和海豚的大腦在生理和性成熟后繼續發育。23其他靈長動物和小型哺乳動物在青少年時期大腦的變化,會推動個體冒險、社交和嘗試新事物。24即使是處于青少年時期的爬行動物也表現出獨特的神經學變化,在魚類身上也是如此。25

無論我們的身體是被皮膚、鱗片還是羽毛覆蓋,無論我們是通過奔跑、飛行、游泳還是滑行來移動,我們都擁有共同的生物學特征,這些特征構建并塑造了成年后的自我。我們決定將童年到成年間的這段時期稱為“野蠻成長期”(wildhood),這本書探討的就是這段時期的普遍性。縱觀數億年進化史中的動物世界,我們得以分辨出青少年時期的哪些方面是物種內或者人類文化獨有的,哪些又是地球上生命中的普遍常態。

四大核心生活技能

在廚房案臺上的香蕉里長大的果蠅,在塞倫蓋蒂平原咆哮著長大的獅子,它們在野蠻成長期面對的挑戰和一個19歲的青年在工作、學校、朋友、人際關系和其他責任之間保持平衡時所面對的挑戰是一樣的。這些挑戰分別是:

· 如何安全自保?

· 如何融入等級社會?

· 如何交流性事?

· 如何自力更生?

動物在其一生中都會遇到這4個基本挑戰,但是青少年時期和成年早期是它們第一次集中面對這些問題的時候,而且通常沒有父母的支持和保護。動物們在野蠻成長期的經歷中積累了必要的生活技能,并塑造了個體成年后的命運。

避免危險、在群體中尋找位置、學習如何具有吸引力、能夠自給自足并且樹立目標,這些技能是通用的,因為它們是年輕動物在野外生存的基礎,學習它們是成功生活的必修課。

生存、社交、性、自力更生也是人類生活的核心,各種悲劇、喜劇和史詩的創作靈感也來源于此。

青少年時期的動物在走向成年的道路上可能會出現不計其數的差錯。但如果旅程順利結束,就意味著一個成熟的個體誕生了。在野蠻成長期,個體需要面臨4個挑戰,并從中發展自己的能力。經歷了野蠻成長期,這些個體不僅是年齡增加了,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長大。野蠻成長期已經在無數動物當中持續了6億多年。我們相信,這些積累起來的古老經驗可以像圖集一樣展現個體生存并發展到成年的過程。

數字時代的青少年

我們將看到,動物們圍繞如何把這4種生存技能傳遞給邁向成年的后起之秀,發展出了一種人類稱為“文化”的東西。即使在動物物種內部,文化細節也會因地區和群體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就像人類文化有自己的無窮變化一樣。

然而,人類確實在一個特定的領域從我們的動物表親中脫穎而出,那就是現代的青少年必須穿越于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才能長大成年,一個是他們生活的真實社區,另一個是互聯網。

這4種生存技能在互聯網上的應用與在現實生活中的應用一樣多,但這兩種文化可能截然不同,因此大部分現代青少年需要同時經歷兩段成年之旅。

例如,我們將在本書第二部分中探討社會性動物(social animal)的概念,無論是在海洋中遨游的魚還是趕著去上課的高中生,他們都是社會性動物,必須找到自己在同伴中的位置。動物們會通過“高層動物聯結”來解決這個問題。個體可以通過與更有權勢的人交往來提高自己的地位,這對任何曾經上過學、有過工作經歷或有過社交生活的人來說都不陌生。我們將在動物群體中探索地位是如何發揮神奇且復雜的作用的。此外,網絡給現代社會的青少年帶來的另一重社會等級也需要我們進行探討。如果他們沉浸在多人游戲或社交媒體上,他們就會面臨或隱性或顯性的評估、分類和排名。因為在這些平臺上,他們同時在與全世界人競爭。想象一下被體育明星或流行歌星點贊后的地位提升,再想象一下你被崇拜的人擊敗時的羞恥感。

父母和其他長輩豐富的經驗能夠指導青少年和年輕人面對現實世界。但是,還沒有完整的一代人在數字世界里經歷過一生。每個生活在真實世界中的人都與網絡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因此這4項生存技能也可以幫助你理解網絡世界這個新領域,比如如何遠離網絡黑子,如何跨越虛擬世界里的等級結構,如何表達性,如何打造數字世界中的自我并保持初心。

為什么要提出野蠻成長期

我們在講授“在地球上長大成年”這門課時,做過一個非正式的民意測驗:如果你認為自己是一個青少年,請舉手;如果你認為自己是成年人,請舉手。我們的學生都在18~23歲,但很少有人立即自信地舉手回答這兩個問題。大部分學生對這兩個問題都會舉手回答“是”,他們認為自己既是青少年也是成年人。

如果青少年不用“青少年”這個詞來形容他們自己,我們應該怎么稱呼那些已經接近成熟但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個體呢?他們體型已經長大但經驗還不足,性功能也已經成熟,但大腦還在發育之中。這些個體我們該如何稱呼呢?

“青少年”(adolescentia)一詞源自拉丁語“adolescere”,意思是長大,它的出現可追溯至10世紀。26在中世紀的文獻中,指的是圣徒年輕時期的宗教意識轉折點。在北美,17世紀中期的新英格蘭清教徒認為這個年齡為“選擇時期”(chusing time)。27在這個過渡時期,個體從幼稚輕浮到成熟穩重,可以就業了。但是這段時期的人們通常被稱為“青年”,直到19世紀后期,“青少年”一詞才開始普遍使用。

在整個20世紀時期的美國,受特定文化背景的影響,有很多詞都用來形容年輕人,如flapper(20世紀20年代不受傳統拘束的隨意女郎),hipster(趕時髦的人),bobby-soxer(少女),teenybopper(頹廢的少年),beatnik(披頭族),hippie(嬉皮士),flower child(佩戴鮮花鼓吹“愛情與和平”的嬉皮士),punk(朋克),b-boy(霹靂舞者),valley girl(山谷女孩,指不太聰明又只愛購物消遣的富家女孩),yuppie(雅皮,特指繼嬉皮士之后興起的一類精英人群),Gen Xer(X世代出生的人,X世代中的X是由英文字Excluding的字母X而來,一般寫作eXcluding,有被排擠的世代隱喻,主要是指美國和加拿大在1965年1月至1976年12月期間出生的人)。

“teenager”(青少年)一詞于1941年首次出現在印刷品上,并很快在詞典中占據了主導地位。28即使在80年后的今天,“teenager”仍然是“adolescent”的首選同義詞。然而,神經科學研究表明青少年的大腦在13歲之前開始發育并持續到19歲以后,這種同義詞的說法在科學上變得不準確。在過去10年左右的時間里,“millennial”(千禧一代)完整地概括了處于這個人生階段的個體。不過現在,大多數千禧一代已經過了青少年時期。在北美,“kids”(孩子)經常被默認為青少年,而且有些青少年自己也這么稱呼自己。但一旦他們進入高中后期,這個詞聽起來就太幼稚了。

我們想要尋找一個詞語來描述這個人類和非人類物種都具有的階段,一個能夠覆蓋它古老的共同性的詞。有些詞匯過于“臨床”,如“pre-adults”(成年前期)、“emerging adults”(成年初顯期)、“dispersers”(分歧者)。有些令人不快,甚至帶有侮辱性,如“sub-adults”(亞成年)、“immatures”(不成熟)。有些又太文學,如“fledglings”(羽翼未豐)、“deltas”(三角洲)和“elvers”(幼鰻,對青少年時期鰻魚的稱呼)。

我們期待尋找到一個術語,能夠描述這樣一個生命階段:在這個階段中,生物和環境共同塑造了所有物種的成熟個體;它必須不受特定年齡、生理特征或文化、社會或法律的限制;它必須捕捉到生命中這一特定階段脆弱、激情、危險和無限可能的特點。我們在創作第一本書時,曾將希臘語中“animal”的詞根和拉丁語中“everywhere”的詞根結合在一起,將那本書命名為Zoobiquity。對于這本書,我們再次創建了我們自己的術語和標題。我們選擇“wild”(狂野)來描述這個生命階段不可預測的本質,并承認共同的動物根源。然后我們加了一個古老的英語后綴“hood”,意思是“存在的狀態”和“群體”,以表明他們是全球青少年群體中的成員。我們將童年后、成年前的跨物種和跨進化時間軸的這一生命階段稱為“wildhood”(野蠻成長期)。

跨學科的方法

我們在本書中匯總的科學證據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和哈佛大學5年學術研究的產物。由于我們的研究領域屬于進化生物學和醫學的交叉學科,因此我們分別使用了這兩個領域的研究工具,對可做比較的青少年階段進行了廣泛的系統綜述(5),并利用結果來建立系統發育樹(6)。我們還開展了野外考察,觀察了世界各地在自然環境下和保護區中處于青少年階段的動物,并采訪了人類青少年專家、野生動物生物學家、神經生物學家、行為生態學家和動物福利方面的專家。

我們相信,我們的研究對多個群體都有重要的意義。我們選擇用專家和大眾都能理解的方式來描述它。這本書能供父母、老師、學生、治療師、導師、教練或與青少年一起工作的讀者使用。最重要的是,這項研究是面向青少年本身的。

本書寫作于21世紀初的美國,我們并不準備闡釋清楚每個人在青少年階段經歷的細節,但我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確實存在個人動機。在整個寫作過程中,作為父母,我們都在養育自己處于青少年時期的子女。在我們開始寫作的時候,凱瑟琳的女兒13歲,芭芭拉的女兒和兒子分別16歲和14歲。這3個孩子現在都長大了,但作為青少年孩子的媽媽,我們擁有實實在在的優勢——近距離觀察野蠻成長期。在每次從北極圈、成都、緬因灣和北卡羅來納州進行實地考察回到家后,我們就會看到自己的青少年子女。他們是如此精力充沛,時刻提醒著我們這一生命階段短暫而復雜的奇妙。

共同的追求

我們位于哈佛比較動物學博物館的辦公室,也就是我們撰寫這本書大部分內容的地方,有一條秘密通道連接著另一個世界。如果你沿著一個特殊的樓梯拾級而上,然后右轉,就會進入皮博迪博物館——一個致力于保護人類文化遺產的機構。有時,沉浸在工作中的我們會從一個世界中走出來,繼而迷失在另一個世界中。在比較動物學的世界中充滿了諸如恐龍骨骼、分子遺傳學的珍貴遺產。這些也證明著幾千年來人類的聰明才智、堅持不懈、合作與愛。動物學和人類學,乃至動物和人類,從兩方面反映了我們所在的這個星球上生命的多樣性。

當我們多次跨越這種象征性鴻溝,在野生動物身上不斷發現青少年時期的存在后,我們變得特別善于識別皮博迪藏品中人類青少年時期的跡象。我們深深地被那些與成長有關的手工藝品吸引,對它們充滿喜愛。無論是來自太平洋中部一個小島的盔甲,還是一個來自5世紀中美洲年輕人的金色吊墜,又或者是拉科塔的求愛毯和因紐特人的雪鏟,這些作為人類文明的試金石都進一步將我們與這一獨特而又普遍的生命階段連接起來。

就像你在每個成長故事中讀過的那樣,年輕人一直在探索。他們被趕出家門,在沖突后逃跑,或者成為孤兒,前往狂野世界。他們沒有做好準備,常常陷于危險,可能有驚無險,也可能在劫難逃。在遠離家鄉的旅途中,他們與掠食者和壓迫者作斗爭,結識朋友并學習識別敵人,有時也會墜入愛河。他們最終學會了獨立生活,尋找自己的食物,建造自己的房屋,然后通常在故事的結尾決定是重新回到他們所出生的群體,還是打造一個屬于自己的新生活。

生物學家追蹤并記錄了4種野生動物的真實成長故事,有的追蹤了幾個月,有的長達幾年,這些故事就是本書要講述的內容。我們的主人公雖不是人類,但都是青少年。厄休拉(Ursula)是一只在南極洲南喬治亞島(South Georgia Island)上出生和長大的王企鵝,在離開父母的第一天,它幾乎肯定會面臨可怕的捕食者和死亡的威脅。史林克(Shrink)是坦桑尼亞恩戈羅恩戈羅火山口(Ngorongoro Crater)的斑鬣狗,它與高等級的霸凌者交戰,建立起自己的朋友圈,就像鬣狗版本的人類高中里發生的故事。紹特(Salt)是一頭出生在多米尼加附近海域的北大西洋座頭鯨,每年夏天都會在緬因灣度過。面對性欲,它學會了如何與伴侶溝通它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歐洲狼斯拉夫(Slavc)在一次令人痛心但又令人振奮的離家之旅中,試圖狩獵自己的食物和尋找新的社區,在經歷了饑餓、溺水后,最終孤獨地死去。

我們選擇以敘事的方式講述它們的故事,我們希望這能捕捉到每個個體從青少年到成年的過程中所經歷的戲劇性的真實生活。我們在這些故事中提供的所有細節都基于GPS、衛星或無線電項圈所采集的數據,同行評議的科學文獻,發表的報告,以及對相關調查人員的訪談。

雖然經過了數億年的進化,但因為共同經歷過野蠻成長期以及面對的相同挑戰,這4種野生動物與人類重新聯系在了一起。

無論是在南極洲附近險惡的水域、坦桑尼亞的草原、波光粼粼的加勒比海,還是在死亡三角,野蠻成長期始終貫穿于大自然,并延伸到我們人類的生活,它塑造甚至決定了我們的命運。野蠻成長期是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共同遺產,也是一項古老并延續至今的饋贈,隨時準備被世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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