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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浮生半日閑

“一星期倒了這么三家小額貸款公司,在搞金融的眼里面,連片水花都濺不起來。你都老經偵了,咋還這么矯情?”趙倩妮利利落落地把手套摘了下來。薄硅膠手套被辦公室打印紙劃開了幾個口子,有一道傷到了手。她抽了一口氣,自己從兜里掏出創可貼來貼上,順帶著把U形枕墊在了脖子后方,然后才躺了下去。

“當十來年經偵,世界上就沒有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趙倩妮閉目養神,不再看那幾個瞠目結舌新來的。少見多怪。

“都認為華爾街的金融機構是最堅挺的,但是金融危機來臨之前,沒有在48小時之內完成次貸金融債券拋售的最大的那一家倒了。百年的歷史底蘊和深厚的政商兩界積累,都沒有挽救頹勢。”

顧非說完,就陷入久久的沉默。

巴菲特曾經說過:華爾街的所有公司都是裸泳者。

在資本野蠻涌向貿易繁榮的社會時,嵐梧市的這些小額貸款公司又何嘗不是裸泳者呢?其實說嵐梧市地面上有三百家小額貸款公司,并不是指有固定的三百家,而是你方唱罷我登場,總數量恒定在三百家上下。

海浪即將來臨,又有多少人能上岸呢?

到時候,沒有底褲的,又將如何自處?

“錢寶寶?”

“錢多多?”

“錢進來?”

“錢美美?”

金虞拿著一沓資料,坐在辦公桌上,嘩啦啦地一翻,皺著眉頭:“這些人怎么都姓錢呢?還欠這么多錢?起個名字都這么土,不是傻子嗎?”

“偷得浮生半日閑,歇歇。”

受了傷的張大發和結巴兩個人,此時此刻也站在邊上,慷慨激昂,指點江山,擠在一起就差沒有把胳膊上的石膏弄下來自己上。那一百萬,是打著美浩小額貸款公司名義的欠條,所以在執行財產清算之后,優先進行了結算。原本大家看著那張詐騙一樣的支票快要絕望了,這算是意外之喜。

在座的每個人,都分到了一筆不少的錢。

受傷的張大發和結巴兩個人,多分了一些。

此時他們不是要打人,而是要打麻將。

麻旦旦這個好吃懶做的家伙什么時候見到過這么多狐朋狗友,他像是找到了組織一樣興奮,租了一張舊麻將桌,放在了明日催門店的二樓,從此嘩啦啦的搓麻聲代替了敲擊鍵盤的聲音。

麻旦旦一個人坐了兩張椅子,椅子上鋪了軟綿綿的墊子。他盤著腿坐在上面,撩起上衣來,怎么看怎么像是個笑瞇瞇的彌勒佛。

而屠悅擰著濃重的八字眉毛,越來越兇殘,差點一個麻將砸在了麻旦旦的臉上,整個人活似女版的鐘馗。

原因很簡單:屠悅很愛打麻將,但是贏不了麻旦旦呀。

一把把紅彤彤的鈔票撒了出去,比衛生間的手紙使用速度還快。屠悅已經氣得快冒煙了,抓耳撓腮的,恨不得長出一雙透視眼來。麻旦旦眉開眼笑,肥膩的手抓過一張張牌,每一張牌被打出去的時候,都要大呼小叫。要是碰上他和了,那興高采烈的聲音能把房頂給掀了。

他總算是扳回來一局。

經濟問題,決定心情呀。屠悅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都是跑路了的P2P平臺。尤其是那個錢美美,去年可是把最流行的兩部網絡電視劇里的插播廣告的版權都買下了,看起來財大氣粗得不得了,各種小動畫、片尾彩蛋上都有呢。全國各地幾百萬的消費者都投了不少錢進去存著,結果誰知道這App今年就登錄不上去了。多少人坐著火車硬座找上門去了,人家早就人去樓空了。”

“這案子,我根本就不想搭理,數額是不少,兩百四十五萬呢,但是誰能找著人呢。估摸著事主也是想死馬當活馬醫。”

“呵,也太高看咱們了。”

孫簡打牌打得興起,但還是沒有忘了回答一下金虞的問題。

“啊?”金虞不可置信。

“往底下看,兩張A4紙,上面有一百多個這種類似情況呢。”孫簡忙著找牌,兩眼放光,說話斷斷續續,但是金虞已經湊過來了。他趕緊挑了一張打出去:“幺雞。這種錢,怎么可能要得回來?所以我把這些資料,全部放在了登記人的最底下。”

鑷子把一張牌狠狠地往桌上一拍:“這是啥新技術,能把別人的錢放在自己的口袋里,還讓人找不著?我要拜師呀,這也太帥了。兩百四十五萬呢,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錢哪。”

“這已經不是把別人的錢放進自己的口袋里了,而是把腦子里的錢放進口袋里。我要學,我很愛學習的。”麻旦旦也不打牌了,兩只圓溜溜的小眼睛里泛著綠光。

屠悅、結巴和劉二峰也滿懷希望地看著金虞,像是看著觀音座下的散財童子。

金虞在心里哀號呀。

“喂喂喂,這屬于詐騙。詐騙是違法的,超過一定的數額,不但沒收所有個人財產,還會被判終身監禁的。我大學可是念的警校呀,咱們要守法呀。”

金虞吧嗒吧嗒說了一串。這一個個的,腦回路怎么那么清奇呢?

“孫簡不是說了嗎?都跑路了,抓不住。咱們也跑路吧?美國、加拿大的唐人街,還有新馬泰地區,漢語也是通用的。幾乎全世界的旅游城市,都會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打出醒目的中文字樣的打折廣告。我保證,去了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能賓至如歸,宛如家鄉。”

麻旦旦的話雖然是和金虞說的,卻看向了屠悅。

屠悅喃喃自語著:“這么賺錢哪?”

劉二峰已經激動得要抱孫簡了,他激動得一口口水嗆得直咳嗽。孫簡坐直,他和金虞一樣,看著屋子里的其他人,無奈得要死。

按照孫簡自己的說法,念書念一半的人,比較膽小。

他干不出來這么拉風的事。

“學個屁!你們沒看見人家的廣告都在電視劇里插播嗎?咱們誰有錢去買個電視劇的冠名權?一個個的窮酸樣,連看個視頻充會員的二十塊錢都沒有,能二三十萬一集一集地插播廣告?國產劇現在都是七十集起步,你們算算,那得多少錢呢?”金虞說大實話從來不怕被群毆,因為她就是這群人的頭兒。

說著她一手就戳在了麻旦旦的腦門上,肥膩軟萌的胖子像個不倒翁,搖搖晃晃,一臉的笑意。

“媽呀,只有有錢人才能賺到錢哪!”麻旦旦激動地一拍大腿,仇富情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過,這種看著錢嘩啦啦溜走了自己撈不著的感覺,太不爽了。

“你不是黑客嗎?”鑷子伸出手來,不動聲色地順了兩包桌子上的薯片,和結巴、劉二峰分著吃,“我聽說,程序員錢多話少死得早,你存款不少吧?”

“存個毛!我十年前開始賺錢,一分一厘都存進銀行去了。結果呢?同期的小伙伴們有的進入了股市,先是身家過千萬,然后去天臺上排隊跳樓了,現在混得還不如我。還有的寫程序在我后面吃灰的,一行測試語言寫得跟狗屎一樣,但是那傻子掙點兒貸款買個房,掙點兒貸款再買個房,別說吃肉了,就連豆腐串都不見他吃。”

“結果現在呢?一個月兩千塊錢的那點房貸,早就被飛漲的物價稀釋得沒啥了,賣套房子一千多萬,老婆都換了兩個。”

“就我還是個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

“十年前,八萬塊錢夠首付了。現在八萬塊錢,也就兩年多的房租。”

麻旦旦殷切地看著金虞,像是看著財神爺。

“我有技術,你有路子,哥幾個都有膽子,你看看給弄點錢花花唄。”

劉二峰很狗腿地把剛買的一包好煙拿了過來,給大家分了。頃刻之間,二樓的辦公室里像是神仙開會一樣,吞云吐霧,好不熱鬧。

金虞也拿了一根抽著。

時間過得真快。她抽煙沒有癮,嵐梧市的冬天陰冷陰冷,大西北風把每一條街道都給灌得滿滿的,在這種極端惡劣天氣下,點一根煙來暖暖手,反而成了最方便快捷又經濟的取暖方式。

但現在抽煙,有點熱。

“真不怕給辦進去了?”金虞吐出煙圈圈,一嘴里霧蒙蒙的煙。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明星幾千萬的稅都敢逃了,大公司都把總部搬到海外去了,我們就是想渾水摸魚,弄點錢花花,咋了?”麻旦旦的經濟學黑知識嘩啦啦地往上長,眼看著金虞不表態,不搭理自己,他立刻揭短,“我知道,你現在大大小小的貸款還有十七八萬吧?凡是打電話和你要錢罵人威脅的,我都給你辦了來電呼叫轉移,直接轉到了110上。但是小金魚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出來混,早晚都是要還的,你就不怕哪天這要賬的人彬彬有禮地帶上警察來了?”

金虞捂臉。

可不是,手機清凈了,她都快以為款子還完了。

多虧現在的移動支付,隨時隨地可以把錢借出來,也可以隨時隨地把錢花出去。手機支付App雖然綁定銀行卡,但是看不出銀行卡里還有多少錢。

花錢,成了一個阿拉丁神燈一樣,只有喜悅沒有痛苦的完美體驗。

“這些專業搞詐騙的,網上吸金,線下雇人表演,總部在海外,我還得借多少錢才夠成本呀?”金虞把水果沙拉的外賣盒子里的殘渣一股腦地倒在了麻旦旦的杯子里,然后端著碗討飯一樣地挨著一個個走過去。

“行行好,給賞個千兒八百的,我去和P2P要錢去。”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只要兩千八,贊助我張機票。”

“貨車高鐵也行呀,我要跨洋了,好歹盒飯快餐管飽吧?”

……

麻旦旦、屠悅、劉二峰、鑷子和結巴,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沒有一個掏錢的。

笑話,錢這種東西,當然是落袋為安最好了。好不容易分到手那么好幾萬,都打算著要舒舒服服地過一段日子,湊吧湊吧給自己添置個大件兒。

那才是正經事。

哪怕變成了游戲里的裝備,那也比眼看著虛無縹緲地灑在了路上強得多。

“打麻將打麻將再點個花甲粉吃,我就愛甜甜辣辣的那口湯。”屠悅山一樣的身體越過了麻將桌,直接拿了麻旦旦的手機訂外賣。

麻旦旦氣得七竅生煙,心疼得肝兒都在顫抖,結果屠悅一句話說得他就沒脾氣了:“你要是敢阻止我吃花甲粉和龍蝦,我就不打麻將了,看你贏誰的錢去。”

贏一千,被吃兩百,這是劃算的買賣。

麻旦旦算完賬,默認了屠悅用他的手機點外賣。劉二峰和鑷子往上湊,張大發已經開始報菜名了:“我要個紅燒蹄髈,餛飩面,一對雞翅膀——必須是一只雞身上的,兩只雞的我吃著別扭,要新奧爾良口味的,卷餅夾菜——不要生菜和芝士那種甜不拉幾不熟的玩意,還要絲襪奶茶和檸檬蜂蜜立頓紅茶。”

金虞聽著咋舌,看不出來張大發還有這么多講究。張大發解釋:有錢了,人就得講究一點。

大家像是夏天的蟬鳴,一只叫,剩下的紛紛響應。

麻旦旦氣得一拍桌子:“不許點了,老子是打麻將的,又不是養豬的!”

金虞笑,忙完了這一陣,還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但是她的任務沒有完成呀,這點KPI,不夠去池清源那里兌換一份升職大禮包呀。

她站在繚繞煙霧的后面,嘴里叼著一根煙,拒絕了屠悅打麻將的邀請。她走了兩步,到了窗戶底下,穿過層層疊疊的煙霧,像是穿過了一整個世界,透過窗戶看著被電線桿子和高樓大廈切割出來的天空。

感覺有點迷茫的憂傷呢。

再看打麻將的和看著打麻將的那幾位,金虞立刻又釋然了。

金虞心里沒底,不知道這段時間自由發揮的水平如何。然而,等到顧非給她送錢的時候,她捏了捏厚度就了然了。

漲工資了,而且漲得不少。

“我聽說,你們最近剛剛進了不少錢。這才多少?”顧非不知道金虞在高興什么,不過站在江邊,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是難得的清閑。

極目遠眺,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你看你年紀小,不懂了吧。以前考上公務員,那就是要當官了,在方圓十里內,那就是土豪。現在國家單位摳死了,你知道現在體制內的錢有多難掙。我發小在安監局當了三年的臨時工,有個部門只有一個股長,手底下都沒人了,當年招考才撥了一個名額出來。”

“漲一百塊錢,都是對能力的認可呀。”

更何況,這信封里不止漲了一百塊錢。

“還真不太懂。”顧非微微一笑,看著金虞的側臉。這個妞英姿勃發,棱角分明,和現在流行的軟萌甜蘿莉區別很大。

“為什么是你,池清源呢?”金虞收好信封,略帶失望。

她當然希望,池清源能當面表揚自己一下。認可和嘉獎,在她的眼里,比這筆錢更重要,但是池清源偏偏沒有露面。

如果不是她揭開了月牙湖飲業的債務問題,現在那三家同樣拆東墻補西墻的小額貸款公司根本就不會倒。而那三家背后沒來得及站隊的負責人和股東們,還沒有跑呢,一個個的賬目都沒有處理掉,最適合出其不意地進行調查和審問。

按照金虞的估計,池清源能審出來很多他想要的有價值的信息。

辦了這么大的事,還不露個臉,也太吝嗇了吧。

金虞高興的時候,對池清源一口一個“池局”,那叫一個聲音甜美我見猶憐,但是如果不高興的時候,就直呼其名,叫得王者和顧非都覺得腦袋跳得有點疼。

在整個警務系統里,還真沒有幾個人敢這么連名帶姓地叫池清源。

“這也是我現在要說的,接下來池局和王者以及專案組的所有人,都不會再正面和你接觸了。單線隱秘聯系,通過虛擬電話暗號約時間。”

顧非說完,停頓了一下。

“接下來,我也會離開嵐梧市。”

“什么事?”金虞脫口而出。

“你簽了保密文件的。”顧非粲然一笑,溫柔的眼里灑滿了鉆。

“我看別的臥底,都是直接臥底在犯罪團伙中間的。三年小弟,五年老二,如果老大被干掉了,他就是老大。我這倒好,差點就要自己組織起一個犯罪團伙來了。派出所天天都在掃黑除惡,尤其盯著收高利貸的這一塊,我們明日催,現在已經排到嵐梧市收水前十了。”

“如果不是我壓著,規模都已經翻好幾倍了。有好幾個社會小團體已經慕名而來了,有老大被抓了的樓霸團伙,有娛樂城那邊過來想要兼職的。”

沒有目標,才更可怕。

要是讓她現在努力,那就是朝著收賬放貸努力,再自己把明日催的牌子摘了,把郭蘅蕪、陳大東幾個人組織起來,再讓燕卓爾給牽一根線。或者不需要燕卓爾介紹,她自己就能一手收賬,另一邊再給這些拆了東墻補西墻的人介紹一下自己的貸款業務,吃個三分以上的利息差。

新的小額貸款公司,就能成立了。

保準能賺得盆滿缽滿。

跟著她混的小伙伴們,都能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如果那樣,她就不是警方的尖刀了,而是警方的調查對象了。

“這也是我們經偵局辦的第一個棘手的案子,那些小額貸款公司搭乘這網上的便利,資本橫飛,不到崩盤的一刻,我們很難抓到嫌疑人。”

證據,深埋在看不見的網絡世界底層。

“我們現在所接觸到的網絡,其實只是網絡的冰山一角。我們所看不到的那一層,叫作暗網,充滿了犯罪和暴力以及其他顛覆三觀的東西。”

意思是:活兒先干著,挖出來什么,隨緣。

天空飄起小雨,顧非把自己的大衣披在了金虞身上,又把手擱在了金虞的頭上。金虞一抬頭,就能看到顧非的眼睛像是洗過的一樣干凈。

顧非說:“這邊的偵查已經有結果了,如果遇到了危險,你先撤出來。”

金虞踮起腳尖。

顧非接下來沒有說出來的話,都給堵了回去。世界在這一刻成了果凍的柔軟度,成了春風一度少年心,成了最近距離的辛辣曖昧。

“我呢,選了就不會后悔,后悔就不會選。”金虞一笑,眼角飛揚流光溢彩。她說自己倒要看看,查到最后,會查出一個什么樣的怪胎來。

從街面上的掃黑除惡非法催收弄進去一窩人,再到現在空手套白狼的小額貸款公司和花架子的企業,這副多米諾骨牌開始傾塌。

下一個,又會輪到誰呢?

金虞現在有了打車的錢,但還是沿著長街跑了九公里回去。灼熱的空氣激得喉嚨辛辣辛辣的,肺里像是炸了一樣難受。

顧非并不是在王顧左右而言他,他要出差了。警方辦案,證據最重要,現在沒有完整的證據鏈,但是某些東西已經呼之欲出。

金融地震,就快要來了。

她,在震源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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