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時間

人類很早便開始思考時間。對于時間，各民族有很多共性的認識。晝夜交替、月圓月缺、斗轉星移，諸天體恒定而周期地往復運轉，這為人們提供了測量時間的可靠尺度。時間的變化也反映在人們自身與周邊物候的變化中。出生、成長、衰老、死亡，時間從遙遠的過去走向遙遠的未來，貫穿著每個人的一生。因此，認識時間，以及如何準確測量時間就成為非常重要的事情。

從漢字的角度看，我們古人對時間的主要單位即日、月、年的觀念就來自周而復始的自然現象，這三個字在甲骨文中分別寫作、、。象形字字本指太陽，從日出到日落的時間構成一個白晝，即一日（對比一夜），這個基礎上擴展為代表一整個晝夜的時間，即一個晝夜。一日我們也稱為一天，后者最初也表示一晝的時間，故稱為白天（對比黑夜），即太陽照臨大地，給大地帶來光明和溫暖的這段時間，這個基礎上擴展為代表一整個晝夜的時間。象形字字本指月亮，月亮陰晴圓缺的周期構成一個更大的時間單位，即一月。表示年的形聲字字從禾千聲，這個字本身表示物候上的谷物成熟，以此來指代谷物成熟的自然周期，即一年。

當我們把目光轉向印歐民族時，會看到印歐人對于時間之主要單位的定義與我們何其相似。我們從古希臘語、拉丁語和英語來考察吧。希臘語中稱一日為?μ?ρα，其詞源意為【熱】；拉丁語中稱一日為dies，其詞源意為【發光】；英語中稱一日為day，其詞源意為【燃燒】。這些詞也都同中文的“一日”和“一天”一樣，最初用來表示一個白天，后來也擴展為表示一個晝夜的時間。希臘語中稱月份為μ?νη，拉丁語中稱月份為mensis，英語中稱月份為month，這些詞都來自印歐語的*mēns‘月亮’，與中文的“月份”來自天體“月”如出一轍。希臘語中稱一年為?το?，詞源上本表示【人或動物的成長】；這與中文的“年”所表示的谷物之成熟周期這種物候變化也內在一致。拉丁語中稱一年為annus，詞源本意為【運動】；英語中稱一年為year，詞源上也本是【運動】之意。

關于日

從漢語的角度看，表示一個晝夜的“日”、“天”最初僅是用來表示白天的概念，故有白天-黑夜、日-夜的對立。到了后來，人們將表示白晝的“日”和“天”擴大來指代一個晝夜的時長。印歐人無疑也使用類似的方式表示時間。古希臘語的‘天’?μ?ρα來自印歐語的*āmer-‘熱’；拉丁語的dies來自印歐語的*dyeu-‘發光’；英語的day則源自印歐語的*d?eg??-‘燃燒、發熱’。很明顯，天空中燃燒著的太陽給人們帶來光和熱，這些詞語最初也表示太陽給予著大地陽光和溫暖的白晝，并由此擴展為一整天的概念。

希臘語 ?μ?ρα

希臘語中稱‘天’為?μ?ρα，故有表示正午和南方的μεσημβρ?α【日中】，一日之中即為正午，對于北半球居民來說，此時太陽剛好位于正南方。薄伽丘《十日談》的名字Decameron則來自希臘語的δ?κα‘十’和?μ?ρα，字面意思即【十日】；蜉蝣被稱為ephemeron【一天之間】，因為它們朝生暮死，壽命不過一天；萱草屬植物稱為Hemerocallis【一日之美】，其花在日出時開放，在日落時凋謝，故名。

拉丁語 dies

拉丁語的dies為‘天’，所以‘正午’被稱為meridies【一天的中間】，因此有了ante meridiem【正午之前】和post meridiem【正午之后】，表示上午的a.m和表示下午的p.m即來自于此。日記diary其實是【關于一天之事】，日常飲食diet則是【每日事務】，傷感的dismal即【不好的日子】。dies的形容詞形式diurnus演變為法語的jour‘白天’，因此有了英語的旅行journey【一日之（行程）】、日報journal【一日的】、新聞記者journalist【報導日報者】、逗留sojourn【呆一天】；以前人們在一次會議結束之前要指定下一次會議的日期，英語中的休會adjourn【指定日期】便來自于此。

拉丁語的dies來自印歐語的*dyeu-‘發光’，后者現在分詞形式*deywós【光芒四射的】用作名詞表示‘天神’，因此有了印度神話中的天帝Dyau?【天神】、希臘神話中的宙斯Ζε??【天神】、羅馬神話的朱庇特Jupiter【天父】，以及北歐神話的戰神提爾Tyr【神】。

英語 day

英語的day表示“天、日”，故有：星期日Sunday【太陽日】、星期一Monday【月亮日】、星期二Tuesday【戰神之日】、星期三Wednesday【奧丁神之日】、星期四Thursday【雷神之日】、星期五Friday【愛神之日】、星期六Saturday【農神之日】；以及工作日workday【工作日】、假日holiday【神圣的日子】、生日birthday【出生之日】、末日doomsday【審判之日】、今日today【這一天】、昨日yesterday【另一日】、每日everyday【每天】、正午midday【日中】、某一日someday【某一天】、如今nowadays【在今天】、天明daybreak【破曉】、每日的daily【每天的】、日光daylight【白天之光】、白日夢daydream【白天之夢】、白天daytime【白晝之時】等。

英語的day與希臘語的τ?φρα‘灰燼’、拉丁語的foveo‘取暖’同源，都來自印歐語的*d?eg??-‘燃燒、發熱’。希臘語的τ?φρα意為‘灰燼’，灰葉屬植物因絨毛呈灰色而被稱為Tephrosia【灰色的】，而林鵙鳥類則因周身灰色而稱為Tephrodornis【灰色鳥】。拉丁語的foveo則衍生出了熱敷foment，字面意思即【給予溫暖】。

關于月

月亮的陰晴圓缺有著固定的時間周期，人們在此基礎上確立了月份的概念。印歐人將月亮稱為*mēns，這個詞也表示月份的概念，它演變出了希臘語的μ?νη‘月份’、拉丁語的mensis‘月份’、北歐語的máni‘月亮’、古英語的mōna‘月亮’。

印歐語 *mēns

古英語的mōna衍生出了英語的：月亮moon、月光moonlight、月亮的moony、蜜月honeymoon、月份month、逐月的monthly；星期一被稱為Monday【月亮之日】，對比星期日Sunday【太陽之日】。北歐語的máni‘月亮’同時也是月亮神的名字，即北歐神話中的曼尼Mani。拉丁語的mensis‘月份’衍生出了英語的：半學年semester【六個月】、三個月trimester【三個月】、每月的menstrual【月的】、每兩個月的bimestrial【兩個月的】。希臘語的μ?νη‘月份’復數為μ?ναι，據說月亮女神塞勒涅愛上了美少年恩底彌翁，并為他生下了50位女兒，這些女兒被稱為Μ?ναι，對應著一個奧林匹克年里的50個月份；這個詞還衍生出英語中的：新月meniscus【小月牙】、月經catamenia【逐月】、停經menopause【月經停止】。

詞根 *mē-

印歐語的*mēns‘月亮’來自動詞詞根*mē-‘測量’⁽⁹⁾，這也驗證了月亮是度量時間的重要天體這一事實。該詞根的抽象名詞形式的*me-ti-衍生出了希臘語的‘智慧’μ?τι?【思想的度量】和拉丁語動詞‘測量’metiri【測量出】。希臘語的μ?τι?同時也是大洋仙女墨提斯的名字，她是智慧的象征，她的女兒雅典娜更是公認的智慧女神。而盜火的普羅米修斯神Προμηθε??之名即【先知先覺者】，因娶潘多拉而給人類帶來災難的厄庇米修斯?πιμηθε??則是個不折不扣的【后知后覺者】。拉丁語的metiri衍生出了英語中的：測量measure【測量】、可測量的measurable【可量的】、無法計量的immeasurable【不可測量的】、維度dimension【測量】、浩瀚的immense【不可測量的】。

擴展形式 *med-

詞根*mē-的擴展形式為*med-，這個詞根除了‘測量’之外，也表示‘思考’‘統治’‘醫治’‘標準’之意。

當人們在心中丈量事務時，類同漢語的“思量”一樣，是一種思考，故有希臘語‘主意、智慧’μ?δο?【思量】、拉丁語的‘沉思’meditari【反復思量】。希臘語的μ?δο?意為‘主意、智慧’，故有人名狄俄墨得斯Διομ?δη?【宙斯之智】、阿基米德?ρχιμ?δη?【大智者】。拉丁語的‘沉思’meditari則衍生出了英語的：沉思meditation【反復思量】、預謀premeditation【預先想出】。

治理國家和管理人民需要使管理事務合乎尺度（法理和德行），因此有了希臘語的‘統治’μ?δω【使合乎尺度】。故有神話中的英雄墨冬Μ?δων【統治者】、墨杜薩Μ?δουσα【女王】、奧托墨冬Α?τομ?δων【自己統治】、歐律墨冬Ε?ρυμ?δων【廣泛統治】。

人體的健康建立在適度的基礎之上，超過這個尺度過多或過少都會引發疾病的產生。而醫藥的作用即在于保持人體處于健康的度量內，因此*med-詞根也有了‘醫治’之意。因此有了拉丁語的mederi‘治療’和medicus‘醫生’，其衍生出了英語中的：醫藥的medical【醫生的】、用藥醫治medicate【治療】、藥劑師medicator【用藥醫治者】、江湖醫生medicaster【庸醫】、醫學medicine【醫生的】、藥劑medicament【療方】、治療法remedy【醫治】。希臘神話中悲劇人物美狄亞的名字Μ?δεια，或許正暗示著她【巫醫】的身份，她曾用藥膏使自己的愛人伊阿宋刀槍不入，也曾施展魔法用神奇的藥草使埃宋王返老還童。

度量大小往往需要具體的標準或者模具，因此有了拉丁語的‘標準、模具’modus【度量標準】，后者衍生出了英語中的：形式的modal【模式的】、模特兒model【模型】、現代的modern【新式的】、修飾modify【使有型】、模塊module【模具】、調制modulate【加載在模具中】、模子mold【模具】、使適應accommodate【使與標準相同】。若衡量人的品德，適中是最好的，過激或者不足都會表現得乖戾，因此拉丁語中稱謙虛為modestus【適中的】，其衍生出了英語中的：謙遜的modest【適中的】、自負的immodest【不謙虛的】、適度的moderate【有節制的】、過度的immoderate【無節制的】。

關于年

希臘語表示年的?το?‘年’來自印歐語的*wetos，后者側重描述人或動物的年歲增長。拉丁語的annus來自印歐語的*atno-，側重于表示年的運動變化。英語的year則來自印歐語的*yero-，其側重表現一年的行走流逝。

希臘語 ?το?

希臘語的?το?與梵語的vatsa‘一歲’、拉丁語的vetus‘年老的’、英語中的wether同源，都來自印歐語中表示年的*wetos。這些詞同時也用來表示一歲的幼崽，因此希臘語的?το?的指小詞?ταλον也用來表示‘幼崽’，拉丁語vetus衍生的指小詞vitulus也表示‘牛犢’，梵語的vatsa也用來表示‘牛犢’。英語的wether最初也表示‘小公羊’，如今詞義已經擴展為表示閹過的公羊，牧人一般在領頭的公羊脖子掛上鈴鐺，稱其為bellwether【系著鈴鐺的公羊】，也就是領頭羊。拉丁語的vetus‘年老的’則衍生出英語中的：老兵veteran【老者】、成癮的inveterate【積習日久的】；而指小詞vitulus則衍生出了英語中的：牛肉veal【牛犢】、獸醫veterinary【動物相關的】；意大利因為盛產牛而被稱為Viteliú【產牛之地】，后者演變為今英語中的Italia或Italy。

拉丁語 annus

拉丁語的annus和希臘語的?νο?‘年’同源，都來自印歐語的*atno-‘年’，后者由動詞詞根*at-‘行進’和后綴-no-組成，字面意思是【（周期性的）變動】。羅馬人將按照年代編寫的史書稱為annales libri【年書】，該詞變為英語中的編年史annals，編年史的編纂者則是annalist【著編年史的人】；周年紀念日anniversary是【每年一次的】，這種一年期的也可以稱為annual【一年的】；還有一些事物可能是兩年期的biennial【兩年的】、三年期的triennial【三年的】、多年的perennial【全年的】；而一千年則是millennium【千年】，對比千足蟲millipede【千足】。

英語 year

英語的year和希臘語的?ρα‘時令’同源，都來自印歐語的*yero-‘年’。英語的year衍生出了：一歲的yearling【一年的】、每年的yearly【年的】、年鑒yearbook【年書】。希臘語的?ρα意為‘時令’，故有神話中的時序女神Horae【眾時令女神】，以及英語中的時計horography【時間記錄】、日晷horologe【時間指示】、星占horoscope【觀時占命】；?ρα演變出英語中的hour，后者更多被用來表示現代意義的“小時”。

印歐語名詞*yero-來自動詞詞根*ey-‘走’，后者衍生出梵語的eti、希臘語的ε?μι、拉丁語的eo。希臘語ε?μι的陽性現在分詞為??ν（中性分詞??ν），故有：提坦神許珀里翁?περ?ων【在高空中行走】，被赫拉迫害的流浪少女依俄??【流浪】，以及英語中的離子ion【游離者】、電離層ionosphere【離子層】。拉丁語eo則衍生出了：羅馬人將執政官也稱為praetor【走在最前面者】，因為這些人是領導國家和軍隊的人；他們還將為了競選而到處活動拉選票的行為稱為ambitio【到處走動】，于是也有了英語中的抱負ambition、有抱負的ambitous；以及英語中的出口exit【往外走】、巡回circuit【繞圈走】、范圍ambit【附近走】、喪生perish【徹底離去】、交媾coitus【交合】、最初的initial【進入時的】、過去時態preterit【已走過的】、過渡transition【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