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武學熱
相比于北宋與遼朝相對友好的關系,南宋與金朝有滅國之恨,后來又面對更勇悍的蒙古鐵騎,面臨的軍事壓力更大,南宋社會的軍事文化也出現了一些新變化。
北宋時采取很多措施強化文治,提高文臣地位,壓制武將。
南宋自立國開始更加依靠武將,自建立之初便拋棄了“守內虛外”、更戍法等成法,擴大了前線將領的權力,武將地位明顯提高。史稱“中興四將”的岳飛、韓世忠、劉光世、張俊,以及劉锜、吳玠吳璘兄弟等均執掌大軍,享有盛譽。
南宋莊綽的《雞肋編》載:韓世忠看不起文人,給一個讀書人起外號稱“子曰”。趙構問他有沒有這回事?韓世忠回答說,從今天起,我已改了。趙構很高興,“以為其能崇儒”。哪知韓世忠接著說:“今呼為‘萌兒’矣!”“萌兒”即幼稚的孩子。趙構聽了,只好一笑作罷。
南宋軍事文化的另一個顯著特點是,研究軍事在南宋社會掀起熱潮,不少文臣武將就軍事問題發表議論、著書立說,出現了所謂“武學熱”。
北宋仁宗時,詔曾公亮、丁度編成四十卷《武經總要》,圖文并茂,第一次對宋以前的軍事思想、技術、裝備進行系統梳理與總結。
神宗時,又詔朱服、何去非從歷代兵書中精選《孫子兵法》《吳子兵法》等七部合成《武經七書》,欽定為武學考試的必讀書目。這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套系列軍事教材。
唐代時就有武舉考試,但偏重技勇,屬初創階段。北宋在中央、地方設立武學,招收武學生,教授武藝和軍事策略,武舉考試被納入到科舉體系之中,不僅考武藝,也要考“程文”即策論,武舉制度遂臻于規整。
北宋多數時段處于和平環境,南宋長期處于戰時或準戰時狀態,“武學熱”進一步升溫。
岳飛、韓世忠、劉锜、吳玠吳璘兄弟等名將熟悉兵法,精于韜略,攻守兼備,善于帶兵,有自己獨到的軍事思想。
《宋史·岳飛傳》載,岳飛嗜讀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
《宋史·韓世忠傳》載,韓世忠治軍嚴格,與士卒同甘共苦,精于規劃,“今克敵弓、連鎖甲、狻猊鍪,及跳澗以習騎,洞貫以習射,皆其遺法也”。
史載,吳玠去世后,有人向吳璘咨問吳玠的制勝之道,吳璘說,“蓋金人弓矢,不若中國之勁利;中國士卒,不及金人之堅耐”,用強弓勁弩洞穿金軍重甲于數百步之外,使其難與我近距離交鋒;占據有利地形派精兵反復出擊,使金軍不得休息,阻遏其堅忍之勢,是以取勝。
吳璘并著有《兵法》二篇,其大意是,金軍優勢在騎兵、堅忍、重甲、弓矢,這正好是南宋軍的短處,但南宋軍可補足自身短處,反制金軍長處,具體辦法是:用分隊騎兵制其騎兵,以反復攻擊制其堅忍,以勁弓強弩制其重甲,以遠程弓弩制其弓矢,以強弓制其軟弓(即金軍的騎弓,其射程和穿透力不如步弓)。
吳玠吳璘兄弟的軍事思想顯示出二人基于實戰對金軍特點及克敵制勝戰法的深入思考。
南宋的許多文臣特別是一些參與過軍事活動的文臣也十分留意軍事,出了一批重要的軍事著作。
孝宗朝名臣、永嘉學派代表人物陳傅良撰寫了《歷代兵制》,以時間先后為序,記述了自周代至北宋各朝的兵制及沿革,包括兵種、軍隊建制、兵員數額、將校設置、兵員征集、兵賦徭役、軍功爵賞等,強調居重馭輕,抑制將權,嚴格治軍。這是中國古代唯一一部通史體例的兵制專著。
南宋初,德安(今湖北孝感市)知府陳規撰寫了《守城機要》《〈靖康朝野僉言〉后序》,與另一人所著的《德安守御錄》匯編為中國軍事史上的第一部守城專著——《德安守城錄》。陳規強調“以攻為守,守中帶攻”,提出“二城三壕”,即由外及里構筑“外壕—羊馬墻—主城墻—里壕—里城”的建城主張。他十分看重石炮(投石機)的作用,說不要把炮置于城外或城頭,而要設在城內,確保自身安全,同時在城上設觀察點糾正射擊方向和精度。這與現代炮兵理論何其相似!陳規還是個發明家,發明了一種叫“竹火槍”的噴火器,被兵器史專家認為是現代管形火器的鼻祖。
隆興和議后,辛棄疾向孝宗上奏《美芹十論》,反對保守防御,提出“出兵以攻人”,不要“坐而待人之攻”。主張出其不意,從山東入手伐金。他后來又作《九議》上呈主戰派領袖虞允文,以劉邦、項羽率吳楚子弟北上滅秦的史實,駁斥了當時流行的所謂“南北有定勢,吳楚之脆弱不足以爭衡中原”的觀點。
武學熱的升溫,反映出南宋軍爭的加劇,以及朝野上下對軍事問題的高度關注,這無疑有助于南宋將領、守臣提高軍事素養,更專業地對待戰守問題。但,與北宋一樣,南宋皇帝均奉行右文抑武之策,軍事上趨于保守,有這樣的大前提,武學熱對提升南宋軍隊的戰斗力影響有限。相比于貢舉出身的文官,兩宋武舉出身的武官地位、待遇較低,多追求換成文官資格。主戰的辛棄疾上《美芹十論》后,未得孝宗重視,他在孝宗朝也一直未獲大用,而孝宗被公認是整個南宋王朝中最具有恢復思想的君主。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南宋一朝在國防與軍事問題上的基本態度:防守重于進攻,維持現狀重于恢復河山。
“兵家至圣”孫子在《孫子兵法》第一篇《計篇》中提出了著名的“詭道”十二法:“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攻其無備,出其不意。”孫子緊接著總結說:“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意為,這些謀略都是軍事家指揮藝術的奧妙精髓,不會事先傳授他人。兵法戰策畢竟只是理論,說得再好、再妙,也須實戰檢驗。事實上,兩宋名臣、名將幾乎無一人出自武學、武舉,杰出的將帥都是從戰場中走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