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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城里來了個農村人

《城里來了個農村人.夢醒》

初夢——空中行走的耳語幻聽

中夢——夢境里的似有似無

熟夢——夢中夢

四點二十分,夢醒

初夢,空中行走的耳語幻聽

手機滴滴滴的聲音再次回蕩在我耳邊,我迷迷糊糊的閉著眼,在黑夜里摸著手機,搜尋著每一個可以辨別音準的響動,手不停的滑動著屏幕,在手指和屏幕之間找到感應。都說人的睡眠狀態分為三層,輕度睡眠,中度睡眠和熟睡,以至于,手機鬧鈴響起了兩次之后,這次持續的時間過于長了些。

我好像正要入睡?在輕度和中度睡眠中,人是很容易被外界所影響而從睡夢中醒來,像是在幻境里,聲音在我耳邊嗡嗡的回蕩后又歸于了平靜。我好像又在熟睡中?夢很長,夢在夢中,我醒不來,夢也不停。

我還是奮力的和眼皮搏斗了一番后,終于取得了一點勝利。我看到了天花板,和我以往看到的不同。我是否親眼所見,我還不太確定,唯一能確信的是,我真的看到了天花板。

今天的天花板和我所在的這片土地上的蔚藍天空差之毫厘,有白云,有藍天,倒映在我的雙眼里形成實相。我左右掃視了一遍,左邊的書桌和電腦桌哪去了!我記得我的吉他和鞋架就放在右邊靠墻處;但現在我的左邊是人行道,人行道上滿是行人和非機動車輛,無數雙眼睛閃閃發光的看著我,右邊是一個很大的三叉路口,大車小車交錯穿流在其中,中間有一個圓型的混凝土墩,一根圓型銀白色柱子直立在其中,八九不離十,這就是交警站立處,我就睡在人群里。

周圍交錯的路牌指示著各個方向,在我的眼里,這個城市繁花似錦,交通便利且四通八達的道路,我能成為其中一個騎著電動車到處亂竄的行人,我的生命也更加的安全,人生保險得到了更多的保障。

“喂,龍仔,你傻站著干嘛!”

似乎有人在叫我,此時不應該是這樣的情景,我屏住呼吸,心跳停頓了一會,除非家里有賊?也可能是我還在夢中,剛進入初睡時的狀態。

我想了想,在這個世上,只有兩個人還會叫我龍仔,其他人都是叫我全名,龍昊。彼時,一只手正在我肩膀上啪的一聲,把我拍醒。我身子抖了抖,聳了聳肩,轉身看了一眼。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什么。

拍我肩膀的這個人叫李文斌,是飼料公司的董事長,我剛來公司的時候,他是市場部的一個副總,說話時快時慢,喜歡停頓片刻,等到一片安靜后出現了細微變化,他便會拍拍桌子說一句,諸如:那么誰記住了、所以、所以最重要的是什么此類的話,最后再一一的表揚每一個人的長處,短處他不會提。我知道,下次那些便是會成為他鼓勵大家進步的理由。每次大會過后,大家都會懷著忐忑的心情進去,滿面春光的走出會議室。很多人就是在這樣的一個環境里一步步的成長,他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冷面暖寶寶,看起來總是很嚴肅,心里總是為我們每個人考慮,他有一套獨特的管理和教育方式,他似乎可以看穿每個人的心思,看得到每個人的進步和退步。他說這個城市越來越繁榮,社會的發展越來越超前,人的思維卻越來越不堪,很多應該在乎的東西在新一代的年輕人看來早已都不重要。他把問題看待的很透徹,我認為是這樣的,我也看到了。

從進公司的那天起,他一直陪伴在我的左右,我受到了無微不至的關懷和呵護。我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小徒弟,而我一直都用著斌哥這個稱呼,從來都沒有改口。

我反應過來,此時此刻我正在發呆,眼前透明的玻璃墻外,是一個拼圖世界,大大小小的寫字樓穿插在購物廣場和住宅區之間,分割他們的唯一紐帶,便是這魚龍混雜中交錯在一起的城市道路網,從這里看下去,大車小車,電動車自行車,密密麻麻的擁擠在路中,像一支正在作戰的海底軍隊里的蝦兵蟹將。

一點都不會累,我已經跳了三天三夜,我現在的心情喝汽水也會醉,oh,完全都不會疲倦,我還要再跳三天三夜,我現在的心情輕的好像可以飛。。。。。。耳機里再次重復的響起這首歌,循環播放著歌曲的旋律和節拍,我覺察到,只是一時間入了神,音樂酥軟了我的身體,并沒有倒在我那硬邦邦的單人床上,我正站在公司的最頂層向下瞭望,我看了看手機,是晌午四點二十分。

“斌哥,最近太累了,今天提前下班,身體突然放松下來,這不,站著站著思維就開了小差。”我微笑著彎了彎腰回答,聲帶說話的頻率很小很小。

這么多年過去了,斌哥這個稱謂深深印在腦海里,很難改口,也無須改口。我覺得斌叔的稱呼可能會更親近少許。但他說斌哥這個稱呼聽起來更悅耳,它是時光的見證者,也是我的見證者,斌叔老成了許多。

斌哥兩眼直瞪著我,“你已經站了三個小時了,一點我就叫你提前回去睡覺,你就傻楞在這,明天還有很多義務去跑,這么多人等著看你的成績,你杵在這思考不可能達成目標?!北蟾绲难凵耖_始嚴厲起來?!澳阃藛幔磕愫芮宄@一點。”

我聽過這段話,很久以前爸爸說過,那天他沒喝酒,他說這話的時候,同斌哥的語氣不大一樣,更加嚴厲,嚴厲中帶著一種無可替代的眼神,你不敢直視,也不敢低頭,就像在陽光下你拿出一個放大鏡對著一堆干草,你會看到一股白煙在微風中纏繞著,環繞在身子周圍,整個人都因吸入太多的顆粒而窒息。呼吸會停止,心跳會加速,鼻孔會干疼,眼淚會止不住的往下流。

08年的冬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一遍一遍又開始回蕩在我的耳邊,快要回到走神前的那個開始里,嗡嗡的聲音正無窮無盡的刺痛骨膜。無疑是對耳道分泌物最好的清理。

在昭通,每年都會下雪,我喜歡在山間滑雪,把長凳四腳朝天,手扶著其中兩個凳腳,像手握方向盤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一個勁兒轟油門,從瓦房后面的山地直到門前的山崖,從來不怕最后會直線起飛,掉落崖低,崖前的竹林和雪下的雜草叢會自帶剎車系統,不時會在山溝里著陸,長凳轉了個一百八十度架在我的身上。每次回到家中,不是身上覆滿雪白,衣服全部濕透,就是臉上橫七豎八的刮傷,每次進門,爸爸就坐在圓圓的鐵爐旁,拿起一個二兩的小圓杯輕輕的酩一小口包谷酒,黑黑的臉上微微動了動皮肉,比起我頭上的雪花,他頭上的三分之一白發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白。他未開口我便知道他要說的話,我會急忙道歉,小跑去拿毛巾,拿臉盆,倒熱水,迅速洗完臉換一身干衣服,再坐下來邊泡腳邊拿著遙控板把電視頻道調到湖南衛視的快樂大本營。媽媽會給我倒上一杯熱茶,給我拿來有黑色夾心的糕點,我會一邊嘴里吃著東西,把糕點扔回白色膠袋,喝一口熱茶,眼睛對著電視的方向傻笑,茶黃色的小水珠從嘴角溢出來。媽媽會囑咐下次出去少玩一會,別再弄得全身都濕了容易感冒,衣服上都是雪之類的話,爸爸看了媽媽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再次抬起酒杯,廂房里也就只剩下電視里的聲音。我沒有再笑,也沒有再吃東西。

這年的雪格外的大,出了山門,站在雪山腰上,看著成片的竹林臥倒在地,竹子從中間撇開,有的呈九十度,有的像犁溝一樣彎曲,一根靠著一根的倒成一片,撇裂處一排排冰柱子倒掛上面。往日的瓦溝已經不在,被皚皚白雪覆蓋,像給瓦房披上一件大大的白棉褥,從早到晚,都能聽到雜木林里大樹被折斷的雷鳴般的聲音。

對,是的,沒錯。

就是這個聲音,一定是的,當母親的大腿被土坎垮下來壓斷的時候,一定也有這個聲音。對于我和母親來說比雷鳴還要驚人。

“昊兒,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出人頭地,不會再讓別人看不起我們?!蔽异o靜的坐在母親近旁聽著,母親靠在床頭,話還沒有說完,父親便接了這樣一句“這么多人等著看你的成績,你杵在這思考不可能達成目標。你忘了嗎?你很清楚這一點?!?

誰都很清楚這一點,毫無疑問,我忘不了。

此刻的沉默,無可厚非是我內心深處一個最好的選擇和回答。我在心里向斌哥點了點頭,靜默的站在原地,一步也沒有移動過。

我奔跑在泥塘里,從中學到鎮中心,穿過懸崖邊狹窄的水泥路,河邊的涼風鉆過我的外套和毛衣,再穿過汗濕的長袖和T恤,全身的小毛孔處,鼓起一個個雞皮疙瘩小球,我沒有顫抖,抹去一把淚汗交溶的液體,目光呆滯的看著前方,隨著腳步和地面的摩擦聲,繼續奔跑在冬日里。在公路的盡頭,我雙腳沒有彎曲,瞬間縱身一躍,跨過了公路邊的排水溝和旁邊的石墩,跨上了回家的山間小路。

大雪沒過了膝蓋,我能清楚的分辨出,雪踩在腳下,由松軟變成壓縮在一起冰雪互溶的聲音,站在山腰上,可以看到一個個黑色的腳印整齊的排列成和條小蛇一搬無二的小路,延著腳下蜿蜒而下的身軀。

再爬上這個半山腰,我便能到家了。我自己開始百感交集,心跳的加速,在一段狂奔后提速了十倍,亦或者百倍,我全然不知,全身無力,腳指揮著我的整個身體,我的皮囊微微的向后傾了傾——已經喪失了呼吸能力的我麻木到錯覺,眼睛由向前的直視,在旋轉九十度之后,和天地垂直一線,我倒在了山林里,我看著空中的雪花離我的眼球越來越近,離樹的距離越來越近,最后消失在視野里。左手上的鮮血漸漸浸透過衣服,把白雪也染成了紅色。

我看到母親正面朝我走來,她依然慈祥的微笑著為我敞開了雙臂。她蓬頭垢面的樣子還是沒變,幾許花白的頭發在冬日里顯得沒那么明顯,她曾在集市上找牙醫安的兩顆門牙,和其他的牙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很確信,是我最親愛的母親站在了我面前。

“我家昊兒,你放學回家啦!你看你全身都是汗,鞋上全是泥,走,我們回家?!蹦赣H給了我一個擁抱,拉起我的手向山路爬行。

我感覺到了最初唯一的那份溫暖。

“媽,今天老師又夸我了?!蔽伊硪恢皇智昂蠡乓换诺呐乐?。

媽媽邊走邊接過了我的話:“我就知道你最棒了,你要這樣繼續發揮,努力學習,別再和他們打架了?!?

“我沒想打的,誰叫我每天早上到教室的時候,他們都說我鞋臟不讓我進去,說我是山里跑下來的野孩子。他們還把我書從窗臺丟下去。”

“媽,我怎么會是野孩子呢?我不是野孩子,沒有爸爸媽媽的才是野孩子,我有爸爸媽媽,還有妹妹,所以我不是野孩子。”

“媽,對不對?是他們的不對嗎?他們說他們打不過我,只有野孩子他們才打不過的。所以我是野孩子,我不是,我打他們只是因為他們丟我語文書,我才不在乎他們罵我,因為我不是他們講的那樣。”

“昊兒,我知道你是最乖的,媽媽知道,你從出生那天起,就特別的乖巧聽話,你也不是野孩子,是他們的不對,但你也不能動手,你是讀知識的人,知道嗎?”媽媽語重心長的和我邊爬邊講,越到高一點的土坎,母親就拉我一把,或者直接把我抱上去。

“可他們還說你和爸爸沒有讀過書,家長會上都不會簽名,作業本每次都是我自己寫名字?!?

我連續又開始問道:“媽,你不是文盲對嗎?你都叫我不能打架,老師說了打架不好,所以你們不是文盲。只是你們不會寫字對不對?!?

“就是不會寫字,所以媽媽和爸爸都是文盲,但你不是,所以你不能打架,知道嗎?”媽媽還是微笑著緊緊的拉著我的手?!靶⌒哪抢锾?,很滑。”

“嗯,我記住了,以后我都不打?!蔽覍寢屝α诵Α?

我們繼續爬過半山腰到達竹林的盡頭,這里有一片毛竹林,竹林的盡頭是媽媽種的包谷地;爬過我家院前的包谷地,院旁有一大片竹林,竹林緊貼著豬圈旁茂密的生長,爸爸種了苦竹、斑竹,水竹;爬過門前的菜園,菜園的地坎邊上全是直立的松樹,媽媽牽著我走過門前的泥路,路旁種著一顆蘋果樹、一顆梨樹,一排桃樹。

爸爸正做在大門前喝酒,小妹在雪地里和侄女推雪人。我叫了一聲爸爸后,加入了她們的隊伍里。

“開我的車回去休息吧!別再發呆了?!北蟾邕f給我一把寶馬車鑰匙。

記憶在這里又被打斷,思緒慢慢被拉了回來。我停頓了片刻后,再次的回過神來。

我急忙中搖了搖頭,“謝謝斌哥,我騎電動回去就可以了,路上車太多,騎電動方便些?!?

“在理,快些回去,好好睡上一覺?!?

“好的,好的?!?

。。。。。。

我向辦公室的走廊走去,拿在手里的手機放到褲兜里,又拿出來,另一只手無處可放,一時間不知所措。

小胡和我迎面相撞,我差點再次和天地成九十度摔倒在地上。

小胡是斌哥的助理,那是在2021年的春天,她在我的手里面試通過,進入了公司,云南大學行政管理畢業的她,做事積極,態度認真。當初,她優雅的言談和敏捷的思維,在和她溫柔的對話后,至今我一直記憶猶新。

“不好意思,昊哥,你怎么看上去精神恍惚?”

“沒事,沒事?!?

小胡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準是前段時間工作太忙了,畢竟你剛坐上市場部總經理的位置,李總為了能夠服眾,已經是煞費苦心了,才會特地叫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談成張總,王總他們那幾個大客戶。”

“熬了三天夜了吧!”我說。

“多注意身體,我要給李總送些文件過去,先走了。”

我應了一聲,繼續向辦公室走去。辦公桌上放著我的公文包,下面還壓著幾份合同,幾百萬的生意,終于一錘定音,這次能服眾了吧!再如此下去,我再也熬不住了。我拉出靠椅,一屁股坐了上去,拿起了一份合同,從桌上又拿起另一份覆蓋了手里的這份。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個月前,我騎著電動車穿梭在城市里,一棟棟高樓大廈的陰影在陽光下把過往的人淹沒。

我卻不知道該走進哪一棟,我卻不知道哪個方向有我要找的人,我卻不知道哪座大廈的大門會為我打開。

做業務時,我覺得很開心,雖然每天到處在跑,會有人給我冷眼,會有人把我趕出門外,會有人把我拒之門外,但是當客戶在落款的地方簽上他的署名的時候,會有說不盡的喜悅從心里蔓延到全身,再讓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會有事成后帶來的舒適感和寬慰。我在努力用心的愛著這個職業,哪怕我不能完全的做到。

我是一個基層員工,應該從基層做起。失敗打敗不了我所有的激情,我最大的優點和缺點,不是僅接納別人,不是只在渴望中追求別人的好,而是我們獨一無二,獨一無二的'我'和誰都不一樣。我清醒的理解這一點,也明白,它所需要給予的付出和耗費的時間,只是必要的代價。我不和別人爭,我在戰勝我自己這個最大的敵人。

斌哥理解我,也深知我堅信的原則,他知道,面試我的時候,他就再清楚不過。不是這樣的我,他也不會喜歡,他只是不愿看我繼續在迷途中奔跑,有方向卻找不到出處。他是最了解我的人。

也許,他真正的走進了我的心靈深處,因為他身在其外,又一直感受其中,他知道,對于媽媽的離開,我并沒有責任心承其重,我不必自責,媽媽的死只是一個意外。我沒理由一直被自責所迷惑,一點點把我的激情消磨殆盡。

一個月后斌哥把我提為市場部總經理。我并不意外,只是沒有想過會這么快,至少現在的水平來說,我是達不到要求,我有一天能達到,只是時間久一點,可突如其來的轉折,也就真的只久了一小點,從一個跑市場的一下跳躍了無數個階層,直接把辦公室搬到了最頂層。這是我意料之外的,但在旁人的意料之中,也就不免多了些流言蜚語。我并不在意,斌哥也不會在意,壓力在靜默里慢慢的滋生,壓得我越來越喘不過氣。

“來,小兄弟,干了。”張總摸著大肚子說。

“承蒙抬愛,我先干為敬?!蔽乙豢跉夂攘舜蟀肫客考?。我說“莫欺少年窮!”

“有志氣,難能可貴,干杯干杯!以后和李總合作越快?!蓖蹩傇诒永锏股习氡?,輕輕的碰了碰杯壁,發出咚的一聲。

就這樣,我陪張總他們連喝了兩天兩夜的酒,貴州茅臺、啤酒、紅酒、威士忌。翻江倒海過后,一種獨制的雞尾酒正在我的胃里繼續發酵。昨天和他們跟進了剩下的流程,這最后的合約,落款處的簽名讓我不禁心生感嘆。

王總說我年輕有為,才29歲的年紀,就能夠把業務處理的如此得當,說話如此得體,會做人會做事,酒量也相當了得,不愧是李總親自認命的左膀右臂,為李總感到無上光榮??赡苁俏覀兌己榷嗔?,也可能是喝酒閑聊間我夸他們夸的太猛了些,以至于我也為自己感到光榮,慶幸那只是喝酒以后的過程,我無法想象。

我把文件理了理,放進公文包,走出辦公室朝電梯方向走去。

“昊哥你去幾樓!”小胡問道。她拿著剛才的那一打文件夾走進電梯。

“負一樓,謝謝。”我輕輕邁了一步。

“半個小時前,李總也急匆匆的剛走?!毙『戳宋乙谎?,臉上帶著一絲疑問。

“他有說什么嗎?”我心里也疑惑不解。

“沒有,只是走的很急?!?

終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床上,舒舒服服的躺下,美美的睡一覺,左邊書柜上放著一排文學作品,右邊有一把原木缺角單板吉他,還有旁邊整齊擺放的鞋子。這次可以安心入睡了吧。

我怎么騎著電動回來的,我想了想,實在太累,我用手按了按太陽穴,仍回憶不起什么,我把手機調在了飛行模式,以免被打擾,安穩的睡一個回籠覺。

很快我便進入了夢鄉,我確定,我是在夢里,因為媽媽正在叫我。

“昊兒,別玩了,快帶著妹妹和侄女進屋吃飯了?!?

“媽媽,雪人堆好了,你看,你看!”

“真好看,快進屋來,外面太冷了?!?

“不冷。”我開心的拍著手。

“妹妹她們鼻涕都流出來了,快些進來?!卑职终f。

“噢!!!”我拉著妹妹和侄女的手轉身往門那走去。

走著走著,我感覺到了異樣,我拉著的兩個人越來越高,好像門越來越矮,現在我沒管這么多,就一個勁兒的往前走。進門后,發現爸爸不在了,媽媽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廂房里只剩下我和斌哥,斌哥就坐在我的對面,手里端著個茶杯,嘴唇似動非動的樣子,應該是在自說著什么。

我全身心的投入,把畫面切換到最清晰,把聲音調高了好幾個分貝,認真的看著斌哥,聽他說話——龍自強一輩子都是這樣,嗜酒如命,你不會寫字,雙腳沒有踏進過學塘,你最后的決定,終也能抵掉那些過了。

龍自強,我的父親,斌哥提到的是我父親,這個我活了29年,至今和他說話也沒有超過十句的人。我和他講過最完整的一句話,也是最后的一句話,'我再也不會回來'。是在母親死去的那個晚上,我跪在母親的床頭,敵敵畏的臭味蔓延到了整個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母親的臉色和窗外的雪一樣白,嘴唇青紫,手無力的搭在床沿邊,我聽不見自己的哭聲,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淚。

爸爸認為,雪災壓斷了媽媽的腿以后,媽媽就是一個廢人了,沒有人種地,沒有人養牲畜,雖然還可以有酒喝有飯吃,但今后得他自己動手,掙錢買酒,自己做飯。一想到這些,爸爸就很納悶,接下來的生活該怎么辦,這一切都是媽媽帶來的罪過。那晚爸爸喝醉了,我在睡夢中被吵鬧驚醒,爸爸正拉著媽媽的頭發,另一只手舉著拳頭,使勁的往媽媽頭上揍,媽媽在喊叫,我奮力的拉扯著爸爸,爸爸跑進了房間里一手拽起了那把殺豬刀,我不假思索的撲向了母親,鮮血在我的左手上順著刀鋒口緩緩流下,父親看到了我在流血,才清醒過來,他的刀砍在了我身上,而我已經倒在母親床前的血泊里,因為流血過多,暈厥過去。父親扔掉了殺豬刀,雙手抱起我向山下跑去。

第二天夜晚,母親在她那充滿了藥味的床上,選擇離開這個世界,去到另一個世界里生活。而在這個世界里我沒有了選擇。

警察問我手上的傷是不是爸爸砍的,我否定了,警察問我媽媽的死是不是和爸爸有關系,我否定了。給媽媽辦完葬禮后的那段日子里,爸爸沒有喝過酒,但他似乎每天都在想什么事,總是急急忙忙趕回家,又匆匆的打個電話后出門,我和妹妹并排著蜷縮在沙發上,妹妹的眼淚一直沒停過,她說想媽媽,我不知道該對一個小我三歲的妹妹說些什么,才上初一的我,只有無能為力的抱著她蜷縮在一起。亦或者爸爸在謀劃一件很重要的事,媽媽葬禮那天來了一個男人,他和父親交談了很久,直到悼念的人已經散盡,他和父親便坐回火爐旁,我看到他的眼角有一滴淚順著鼻梁邊流下,在到嘴角的一瞬間,他拿出手帕,抹去了那滴眼淚,。他們一邊喝酒一邊嘴里絮叨著。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我想事情一定不會那么簡單。

兩日后,爸爸給妹妹換上了一身新衣服,我在的這個村落,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打扮,活活就是城里來的人,一身粉紅色的羽絨服,一雙粉紅色的小皮鞋,扎了一個馬尾辮,一個白雪公主,從天而降,站在門前的雪地里,呼喚著哥哥的名字,兩個大眼珠子直溜溜的瞪著我看。他帶走了妹妹,她的小手緊緊的拽著我,可還是擋不住那健壯的身軀,我哭著追著轎車呼喊,'妹妹,你別走,我只有你了',無數遍的重復著,'我不要你走,齊心,齊心。。。。。。'。車尾燈離我越來越遠,燈光越來越暗,我雙腳跪在雪地里,再次的失聲痛哭。

我感覺我的右手正在觸動著,好像在夢里尋找一只鉛筆,在心上畫一個問號,再畫一個問號。

斌哥的話意味深長,好像他很久以前就認識了父親,又好像是莫逆之交,對彼此早已歇斯底里。我未明白,能抵掉的那些過——是指給妹妹找到另外一個好的家庭,讓她能夠健康的成長,還是在那以后,他去掙錢了,供我讀完了大學。

我想我是聽錯了,也許,斌哥不是在說我父親,我的檔案里有相關的資料,斌哥記住了父親這個名字,可能白天見過面,我回家后,迅速進入了夢鄉,斌哥還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的緣故??晌疫€記得當時斌哥看著我檔案的那個表情,問起我父親名字再三確認時的語態。

“你父親叫龍自強?”斌哥眼睛里閃過一道茫然的眼光。

“是的,李經理?!蔽铱犊幕卮鸬馈?

“你全名叫龍齊昊?是你爸爸上戶口的時候少說了一個齊字,戶口上才叫龍昊的?!北蟾缭俅未_認。

“經理,你認識我父親?”我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我以為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他是我老朋友?!北蟾鐕@了口氣,繼續詢問了我關于父親近年的狀況。我細數的告訴了他。

我以為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我心情更加復雜起來,這話意味著,我們曾見過,而且不僅僅只是見過,好像一輩子太長了,還能見到已經不能用緣分這個詞來形容,斌哥的表情說明了一切。我開始慌起來,從鄉下來到這個城市,轉眼四年,郁郁寡歡的父親從來沒告訴我,在這里,他還有認識的人,我以為他只會每天獨自的喝酒,沒人喜歡他這個酒鬼,他也沒有朋友。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這讓我再也無法舒適的入睡,我感覺我的身子在抽動著,汗水正一滴一滴的從我額頭流下,睡衣睡褲已經濕透。

“龍仔?!北蟾绨盐医械搅怂霓k公室坐下,遞給我一杯咖啡。他詳細的教給我如何和客戶溝通,如何讓顧客達到滿意的妙計——首先,你要做一個坦誠善良的人,這是別人接受你的交談的前提條件,其次,你是站在顧客的角度考慮問題,給顧客的利息最大化,給自己的視角最大化,最后切記,不要提要求,你只能認真傾聽顧客的要求。

那是在一個月前,我依然還是一個最底層的員工,我其實一直不解,員工和董事長接觸的時間不會有那么多。當然,機會就像伸手就能摸到太陽,可實質,卻遙不可及,你只能感受它的溫度,每天看著它東升西落,殊不知隔著多少個光年。

我虛心的點點頭,告訴斌哥我記住了,我會努力的向前沖,盡最大的努力去做好。他再次的提起我爸爸。

這個故事很長,長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雙手捧著咖啡杯,定定的看著休息室的桌子一動不動。靜靜的聽著,這個于我而言,如講述一個陌生人一般的故事,一會跳出一個點觸動我的心臟,一會跳出一個點刺穿我的心脾。

“我和自強是一起玩到大的,你祖父叫李財光,把錢財全部理光,名如其人,最后家底都被他拿去投資什么藥材,在那個年代,大家都只管吃飽穿暖就好,藥品不先進,治不了的都是絕癥,大家都認為,絕癥是命中注定的,上天安排,藥也不管用。疾病和藥物還不像現今一樣完全融入人們的生活,被高度的重視。就這樣,全家人一貧如洗,自強沒有讀過書,家里條件不好,你祖父叫他上學,他說我才是父親的親兒子,養育他已是最大的恩惠,我父親大致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所以把錢都花在了我身上,你祖母在早年供銷社的一次集體勞動中,由于疲勞過度,最后不治身亡,這也是你祖父想投資藥材的理由,雖然最后失敗了,對他來說,心里也舒坦的多。而自強就每天放牛養豬,家里的農活被他一個人打理的井然有序。那時他比我調皮,每到水果出來的季節,他就拉著我的小手躲在門背后,從門縫里偷偷的看出去,如果你祖父正在編背簍,我們就從豬圈那里的后門一溜煙跑出去,他一邊拉著我一邊說,快,小弟,我們馬上就可以吃到酸李子和酸桃子。快到李樹旁的時候,他會一只手擋在我的肚子上,嘴里噓噓噓的示意我別出聲?!北蟾绲淖旖俏⑽⑸蠐P。我看的出來他是在微笑,一種久違的春光里,慈祥的目光,仿佛一時間回到了童年。

“龍仔,你知道嗎?那時候在我們村,就只有大嬸家有一顆李子樹和一顆桃子樹,每次到成熟的季節,你爸爸都會偷偷的摘給我吃,把我的兩個衣服口袋裝的滿滿的,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吃,我記得有一次被你祖父抓到了現行,你爸爸為了讓我不挨打,他把所有的錯誤,一個人攬了下來,他被打的滿背全是竹片留下的血痕。夜晚睡在我旁邊,每翻一次身,我都會聽到他的呻吟,但他從來不叫疼,他一直都很堅強,就像他掙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不是自己父母,而是一片冰天雪地一樣,他并沒有凍的呱呱哭叫,而是兩只水汪汪的眼睛瞪著你祖父憨笑。

“你祖父五十六歲的時候,患上了肺癌,每天咳嗽不止,終于在一次痛苦中,結束了他的一切。家里只剩下我和你爸爸,那時候我們都還年輕,自強也不過二十出頭,我正在讀師范,我還是懵懂無知的年紀里,自強已經成為了一家之主,他和明慧結了婚,每個月還會給我寄來一個信封,里面放著少許的生活費,對于那時候的我們,不知要省吃儉用多久,才能存下這么一點錢,而自強細數都寄給了我,每當我問起他家里怎么樣的時候,他總是說,過得去,過得去,叫我在外面好好照顧自己,偶爾我們會通上一兩次電話,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在一天天變滄桑。我師范讀完了就在村里教書,那時候還不錯,每個月有好幾十塊錢,生活也過得去,自強總是不要我的錢,他說以后留著結婚,留著做生意干大事,我的夢想不是當老師,我夢想自己有朝一日,到省城闖蕩,擁有以前自己的天地,后來轉正后,我去了縣城里,第二年我結了婚,和妻子一起搬去她家,到了省城后,我重新從基層做起,開發自己的產品,一開始賣布鞋賣剪紙,閑下來的時間就去養豬場做幫工,就這樣,一賣就是十年。

“我見自強的最后一面,是在十九年前,他打給我一個電話,說明慧走了,我再次回到那里,從前杉樹旁的茅草屋變成了菜園子,自強告訴過你這些嗎?”斌哥問到。

我說:“曾提過一點,我并未過多問起。”

“你們住進了瓦土房,在小廂房里,你爸爸告訴我這一段漫長的過往,我沉默了良久,心情仍然不能平復,你父親再三請求我,讓我收養妹妹,好好照顧她。她還小,沒有男孩子堅強,吃不了太多苦,這個家庭也給不了她更好的生活。我們商定好兩天以后,我去接你妹妹龍齊音,你還記得那天嗎?你在車后面哭喊著齊心的名字,我沒有停車,我知道,那會讓你們更加不舍。

“之后,你父親再也沒聯系過我,我知道他是為你好,希望你能以一份痛苦生活下去,而不是備受折磨,他錯了一次,他也就錯了一生,但他沒有一生都犯錯,他只錯了一次,這一生是你在承受?!?

這時候,讓我不禁想起母親疼痛時的感覺,母親在剛離開這個世界,雙腳剛踏入另一個世界時的心痛和無奈,當她看到我的左手滿是鮮血的時候,當她看到我的血液止不住的往外流,快要奪走我生命的時候,她想,離開我,會是一個最好的決定。但我不這么認為。

我無法抑制住自己,整個人漂浮在空中,我沒法接受這樣的一個說法,這個故事太離奇也太荒唐,父親在我眼里從來都不是好人,母親離開時的樣子,我手臂上的刀痕,失而復得的妻子,無疑是最好的證明。我手一滑,咖啡杯落在圓客桌上,發出玻璃和瓷器相撞的聲音,我想我再也聽不下去,但我全身像癱瘓了一樣,無法動彈,當初媽媽的腳被壓斷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一定是的。

“龍仔,你還好嗎?我很了解你,請相信我,你的父親是個好人,他本性里只有善良。抱歉,我知道現在說這些不妥當,它會給你造成困擾,也會給你和心言造成傷害,但這是最好的時間段,拖延的越長,對你來說越不好,也不公平”

斌哥有些慚愧的看著我。我知道,這個慚愧的眼神,是代表父親善良的一個歉意,可我并不滿意這樣的答案,我無法接受。

“你不了解,你說了,他的本性是好的,可所作所為呢?母親的死,我的刀傷,刻在我骨子里的記憶。齊音......不,心言”我一時間無法平靜的憤怒起來。我開始如從前一樣焦躁不安,我雙手抱起了頭,我感覺自己的雙腿正要癱瘓,我跪在碎玻璃和碎瓷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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