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簾在機關的控制下，四平八穩地停留在一個不高不低的高度。

多余的水順著竹簾上的引水槽，不停地向下滴落。

而殘留在竹簾上的紙漿，則是在風的吹襲下，正在迅速晾干。

第一張紙，很快就在竹簾上成型。

整個過程沒有任何值得驚訝的地方，跟手工完成的沒太大的區別。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才讓宮立華大為震驚！

平日里，九個經驗十足的老手才能完成的工作，結果就這么被兩人輕而易舉地達成了？

這尼瑪是什么黑科技啊？

宮立華只覺得自己造紙這么多年的經驗，全都喂狗了。

一個機器，經過幾次調試之后，不需要任何造紙的經驗，就能輕而易舉地把紙漿塑形。

整個過程十分簡便，就是轉動搖桿把手，把竹簾浸透到水槽，再把竹簾拉出來而已。

就算是個門外漢，也能通過這個塑形機把紙漿變成紙張。

這東西也太恐怖了，直接把個人的技術經驗給抹平了，變成了傻瓜式的操作。

有這么一個機器在，干嘛還要累死累活的擱那把控尺度，還要在大冷天把手伸進冰冷的水里面？

這東西也太好用了吧？

“這個機器……好用是好用，但我現在的心情有點復雜，我不知道該怎么評價這個機器為好。”

宮立華沉默半晌，說出了第一句評價。

機器抹平了匠人們之間的水平差距，宮立華覺得自己的價值隨著這個機器的出現，大大地降低了。

能夠輕松完成過去艱苦的工作，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這東西的存在，卻也威脅到了他的地位。

他感覺自己不再是那個不可或缺的人，而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科技的發展就是這樣，在一方面可以給整個社會帶來好處的同時，也會損害個人利益。

宮立華很敏感，他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但看其他匠人，他們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好玩的玩具一樣，操縱著機器玩得不亦樂乎。

“這東西真好用啊，有這個塑形機在，我們以后的工作就會變得輕松起來了，這些左校署的木匠真不錯，還真讓他們給做出來了。”

“看看這塑形出來的紙漿，跟我們手動操控出來的成品差不了多少，這東西完全可以替代我們完成復雜的工作。”

“這也太好用了吧，以后都不需要用暖爐烤火了，有這個機器在，就算是冬天的時候讓我干活，我也絕無怨言！”

“別想了，冬天的時候水都凍住了，你拿什么去干活？想什么呢？”

“也不一定啊！世外干不了，可以把作坊搬到室內嘛！我們用暖爐來烤火，一邊烤火一邊造紙，這不也挺好的嘛。”

……

一群人圍著造紙機，歡呼雀躍地談論著。

他們甚至都已經說出了那個關鍵詞--替代，卻還是沒有覺察出其中的異樣。

所以說，人與人的思維真的存在很大的差距。

宮立華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危機，這群人卻始終沒能發現潛藏在其中危險。

難怪宮立華是這些人的領導，光看反應速度，就比別人高出不知道哪里去了。

李治笑盈盈地看著兩邊的反應，看出宮立華復雜的心情，有意無意地道：“這東西確實可以替代人工，不過寶貴的經驗是機器無論如何都替代不了的，以后該怎么樣還是會怎么樣，不會跟過去有任何區別。”

說著，他看向宮立華道：“這臺造紙機就送給你們了，麻煩你在使用的同時，及時地把途中發現的問題，反饋給將作監，將作監會不停地改進工藝，直到解決所有問題為之，以后你們不需要在艱苦的環境中工作，就讓這玩意兒代替你們來受苦好了。”

宮立華聽出了話外之音。

但與此同時，他也開始懷疑起李治的身份。

一個普通的工匠能說出這話嗎？

一口咬定說，將作監會持續改善機器，直到完善這臺機器為止？

哪怕是左校署的署令，也不敢說這話吧？

但看這人又沒有表明身份的意思，宮立華想了想，恭恭敬敬地行禮。

“您放心，在下必將盡心盡力，配合將作監完善機器。”

“誒！言重了言重了。”李治擺擺手，笑著道：“塑形機的出現，對兩邊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把它當做造紙所的未來看待就好。”

“經驗嘛，誰接觸得越多，想得越深，誰的經驗就越老道。”

“這東西的存在，或許能成為一個改變格局的契機也說不定。”

“當然，我不是在鼓勵競爭，只是在表明一個事實罷了。”

其實李治就是在鼓勵競爭，但有些話沒必要非得承認不是？

反正該說的李治都已經說完了，至于宮立華怎么理解，那是他自己的問題。

李治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看著若有所思的宮立華又囑托了一句。

“過幾天，將作監那邊還會送一個搗碎機過來，那是用來碾碎紙漿的。那件器物也得勞煩你來測試一番了，希望你不要嫌麻煩。”

“哪里哪里，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在下又怎么會嫌麻煩呢？”宮立華從深思中驚醒，正色道：“請務必把搗碎機送到在下這里，在下絕不藏私，必定對此事盡心盡責！”

新事物的出現，必然會動搖舊有的秩序。

這從大的方面思考，是如此。

在一個小規模的造紙所內，也同樣如此。

要是能抓住這個機會，充分地了解造紙機的使用方式，提取完善過程中寶貴的經驗，這將會是一種財富和籌碼。

危機危機，伴隨著危險而來的，還有機會。

要是能順利掌控這種新型機械的所有細節操作，指不定他的地位能更進一步。

宮立華自然不會把這個機會讓給別人，他已經看出了潛藏在其中的利益，打算獨享這一機遇。

對此，李治是樂得其見的。

他微笑著點頭，“那就這么定了！”

說罷，李治轉身看向石雷等人。

“走吧石大匠，我們也該回去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