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金州衙門的一隊巡檢官兵匆匆趕到。

圍觀眾人大喜，有人高聲喊道：“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讓開，讓開！”

“趕緊讓一讓！讓讓！”

“衙門辦案，其余無關人等，閃一邊兒去！”

領頭的幾名衙役一邊吆喝著，一邊在人群中分列兩旁，維持出一條通道來。隨后，金州衙署巡檢葛顏鋒率人走到黑肱父子面前。

那葛顏鋒原本走起路來耀武耀威，趾高氣昂，不把百姓放在眼里，誰料剛一走到黑肱父子面前，陡然發現事涉暮云世家，頓時臉色大變，整個人立馬變成奴顏婢膝狀，陪著笑臉怯生生地問道：“原、原來是……暮、暮云世家的黑、黑黑黑肱家、家主啊，呵呵，呵呵呵?！?

“正是老夫。”黑肱冽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神情頗為不屑。

圍觀眾人眉頭一皺，有人情緒不滿，口中嘟囔著，小聲嘀咕道：“這姓葛的巡檢官怎么見了暮云世家的家主就像一條搖尾乞憐的哈巴狗一樣？我呸！”

“自古官官相護，官商勾結，這姓葛的素來名聲不佳，坊間傳言認錢不認人，有奶便是娘，是個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輩，此案若是落在這樣的人手中，多半兇多吉少??！”

“是啊！金州府衙尸位素餐的人還不少呢，若是能讓鐵面無私的鐵參軍審理此案，或許還有點希望！”

又一人搖頭嘆息道：“可憐這花季般的少女，就這么被這一老一少兩個禽獸不如的東西給糟蹋了，真是慘哪。”

那葛巡檢一聽旁人議論紛紛，臉上的顏面有點掛不住，遂直了直身子，干咳了兩句，說道：“諸位、諸位！請聽我說兩句！此事既已發生，那在苦主遞送狀紙之前，當事雙方可自行調解！若調解不成，無法達成統一意見，則可訴至衙門！”

語罷，他瞥了一眼伏在母親身上哭哭啼啼的年輕女子，挺著個肚子走到那從地上爬起來的老漢身邊，問道：“你是她的父親？”

老漢頷首答道：“是。”

“會寫狀紙嗎？”

“小老兒不識字，不、不會擬狀紙。”

“噢，打官司你還不懂?。∪羰遣欢脑?，那你就是主動放棄自己的權利了?！?

“什么放棄自己的權利？他不懂如何打官司，難道不會請訟師??！”

“請訟師也不是不可以，可以訟師的價格可不便宜呢，就你們家這條件，請得起嗎？”

“我、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為女兒討回公道！”老漢斬釘截鐵地說道。

“光說有什么用，得付諸行動才行啊。”葛巡檢將老漢一家三口的衣著仔細打量了一番，搖著頭嘆道，“就你們這身打扮，估計就算把家里所有值錢的物什都拿去賣了，也湊不了幾個錢。并且，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按照本朝律法翻異別勘的制度，一個案子少則審理三四年，多則審理十來年，可以從縣衙審到州、府衙門，再上去還可以到提刑司，甚至大理寺，就你們家這條件，能支撐幾年？能有錢打官司打到提刑司嗎？能請得起幾個訟師？唉呀，我這可是為你們好啊，可千萬別把好心當了驢肝肺，到時候輸了官司，人財兩空，什么也沒有。依我看，還是現實點兒，老老實實先調解吧！暮云世家是豪門大族，想來也不會虧待你們的?！?

黑肱仚嘴角冷冷一笑，用一副慵懶和不屑的口吻說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那便賠償你們一點損失吧！說吧，想要多少？”

那老漢氣得渾身發抖，他悲憤地說道：“小老兒知道你暮云世家財大氣粗，從來都不在乎錢；我家境雖然貧窮，但我不要你的錢，我只想要一個公道。懇請官爺將這兩個惡徒淫賊繩之以法！”

“切——，幼稚！怪不得你這種人只配活在最底層?！焙陔艁櫛梢牡卣f道，“去了府衙又如何？在這金州的地盤上，誰敢定我暮云世家的罪？！”

黑肱仚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十分霸氣。語罷，他心中仍不解氣，氣焰囂張地環顧四周，惡狠狠地瞪著眼睛，指著眾人厲聲問道：“誰敢定我暮云世家的罪？是你，你，還是你——”

那些巡檢官兵被他抬手一指，竟然紛紛低下頭去，莫敢與之直視。

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黑肱冽則神色高傲，面色冷峻，隱隱有些自得。

半晌，見無人答話，他淡淡地說道：“這世界從來都是弱肉強食，規則都是強者制定的，你們想跟強者談規則？呵呵，等到哪一天你資格與強者平起平坐再說吧！都是成年人了，莫要太傻太天真。

今日之事，即便是對簿公堂，最終也無非如何賠償，還能怎么辦呢？判我父子刺青流配三千里？恐怕是你們想多了。

既然現實如此殘酷，不如就還是老老實實多拿點賠償，息事寧人吧！這樣，老夫答應送你們一座宅院，一座你們窮其一生都無法掙得的宅院，外加五百貫，此事就此揭過，翻篇不咎，如何？”

話音甫落，一人驚呼道：“哇，暮云世家出手果然大方，一出手就是一座宅院？這在金州城內可是至少價值數百萬錢呢！”

又一人驚嘆道：“還有外加五百貫，那也是五十萬錢，你我一個月能掙個三四千文都不錯了。暮云家主果真豪氣，出手闊綽啊?！?

此時，一名婦人欣然道：“哎呀，就陪暮云世家兩父子一次，真算起時間來還不到一個時辰，就能換回一座宅院和五百貫，這買賣太劃算了！若換了人，不要說一個時辰，就是陪他們一個晚上，都有不少人搶吧！”

那老漢聽了眾人的議論，目光掃視左右，神情悲憤地說道：“不行！暮云世家無端污我女兒清白，我豈能用我女兒的清譽來換這種財物？為人父母，良心委實難安！小老兒別無所求，只求討一個說法，討一個公道！”

言訖，人群中有人高聲贊道：“好！有骨氣！”

另一聲音高呼道：“老頭兒，我支持你！”

這時，黑肱仚臉色一沉，從旁威嚇道：“你個死老頭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難不成，你還癡心妄想讓本少爺娶了她不成？！”

“就算你想明媒正娶，我也不會讓女兒嫁給你這種人！”老漢斬釘截鐵地答道，神色毅然。

“對，不能嫁給這個渣男！”圍觀眾人中響起一個婦人支持的聲音。

黑肱冽目露兇光，嘴角一勾，冷冷說道：“老匹夫，這可是你說的！妄想我兒娶你女兒過門，那是做夢！不過，老夫告訴你，即使你到了官府，我敢保證，不出數日，你的女兒乖乖判入我府中，做一個最低賤、最卑微的奴婢，而且還是可以任人糟踐的通房丫頭，你信嗎？呵呵呵呵……”他的口氣狂妄而自信，絕對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只要我老頭子在一天，我便供她一口飯吃，絕對不會葬送自己女兒的前途！你癡心妄想！你做、做夢！”老漢憤怒地答道。

“好，很好?！焙陔刨湫χ⑽㈩h首，又道，“那我們就走著瞧吧！既然談不攏了，公堂上見，我暮云世家等著你的狀紙！哼！”言罷，頭也不回拂袖而去。

那黑肱仚也學著父親的模樣，狠狠瞪了老漢一家三口一眼，將衣袖用力一甩，大搖大擺，揚長而去。

那些聞訊趕來的巡檢官兵，包括那位領頭的葛巡檢，沒有一人敢攔住黑肱父子的去路。

那姓葛的巡檢見黑肱父子的背影已經走遠，消失在了夜色之中，立刻又恢復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一手叉腰，一手抬起來揮了揮，向左右大聲說道：“各位鄰居！各位街坊！此事當事雙方既然已經決定對簿公堂，那就散了吧，散了吧！都回去吧！”

圍觀眾人聞言，作鳥獸散，陸續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巷子里便空空蕩蕩。葛巡檢見人都散了，也準備帶隊回去，這時，一名衙役上前一步，拱手道：“葛巡檢，這一家三口太可憐了，地上還有個婆婆，老人行動不便，不如我們送他們回去吧！”

“你想當好人送他們回去，那是你的事！本巡檢可沒空！”葛巡檢不屑地說道。

“那葛巡檢的意思，就是同意了？”那衙役面色一喜，小心翼翼地問道。

葛巡檢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就你們倆送他們回去吧！去吧去吧！”

那請命的衙役欣然望了一眼旁邊另一名衙役，兩人點了點頭，于是走上前去，一人攙扶著老漢，一人扶起地上的婆婆，送這一家三口回了家。葛巡檢也帶著其余衙役徑直回了金州衙署。

此事完了嗎？當然沒有完。

次日，金州城內的百姓都議論開了，街頭巷尾、茶肆酒樓，甚至是說書先生，無一不在傳揚著暮云世家的丑聞。

“列為看官，要聽者，洗耳恭聽；不想聽者，各隨尊便。正道是，知音說與知音聽，不是知音不與談。話說，這金州城內近日發生了一件大事，而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這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暮云世家……”

彼時，暮云當家主母滕韞本在花廳與金州各大家族及官宦的女眷閑聊，這是平常的走動，一來二往，拉拉關系，順便增加一些彼此之間的感情。

家中奴仆匆匆來報，附耳告知此事后，她不露聲色，強壓住心頭的怒火，先是裝作啜飲了一口香茗，淡淡說道：“諸位，實在不好意思，家中忽然有些緊急要務需要處理，今日不便多陪，還望各位見諒?！?

金州知州之妻駱氏說道：“今日與諸位娘子一起，所談甚歡，既然大娘子有急事要處理，那我們也不便再繼續叨擾，各自打道回府吧，改日啊再約個時間，好好聊個痛快！”

金州通判之妻夏侯氏莞爾一笑，從旁言道：“是啊，每次來與姐姐妹妹們相聚，都尤為開心，這時間也覺得過得特別快，總感覺相見恨晚，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其余在座的還有金州府衙推官的妻子康氏，當地豪族嵇家的正妻，以及士族鄧家的大娘子。眾人聞言，紛紛附和。

滕韞向左右使了一個眼色，命人取出早已備妥的禮物，她為每人準備了一個精美的小木盒，木盒中是根據各人喜好挑選的金銀首飾、珠釵玉簪。

在場諸娘子收到如此精美而貴重的禮物，不禁喜出望外，人人愛不釋手，嘖嘖稱贊。

夏侯氏兩眼放光，驚呼道：“哇，這支珠釵的款式我遍尋金州，找了三年都沒找到，沒想到姐姐居然替我找到了！謝謝姐姐！”

金州推官桑榆的大娘子康氏緊緊盯著面前的金簪，又驚又喜，情不自禁說道：“這是我最喜歡的蓮藕金簪！這簪頭是蓮花、蓮蓬，還有荷葉，層層疊上的蓮花花瓣，每一片都錯落有致，荷葉自然點綴在其間，襯托出最頂處的蓮蓬。每一層蓮瓣，每一片荷葉，還有這蓮蓬，它們上面的紋路如此精美逼真，真是太絕了！姐姐有心了，康兒深謝滕姐姐厚愛！”

嵇家正妻傅氏打開自己的木匣，發現里面是也是一支做工精良的簪子，不禁喜出望外，悅然道：“這是鑲寶石的碧璽花簪啊，我好喜歡！多謝滕姐姐！滕姐姐真是費心了?！?

鄧家娘子郎氏見狀，也迫不及待打開自己的錦盒，發現里面放著一個環形穿心盒，內盛香料，可以系掛，是一個精美異常的胭脂扣，旁邊還有一支金累絲銜珠蝶形銀簪，也是驚喜萬分，連連向滕韞表示感謝。

眾娘子之中，駱氏畢竟是一州長官之妻，處事平穩，顯得落落大方，她雖然也很喜歡自己盒子中盛放的那顆碩大的夜明珠，但她不是見識寡陋之人，心中知曉此物價值連城，意義非凡，遂望了滕韞一眼，喃喃道：“妹妹，此物也太貴重了些吧……”

滕韞則輕描淡寫地說道：“駱姐姐言重了。所謂好馬配好鞍，這夜明珠于妹妹而言，實際并無用處，可是姐姐得了此物，卻可相得益彰。這夜明珠并非珍珠，它只是螢石，白天看上去它不過就是淡綠色的普通石頭，但入夜置身于黑暗之中，夜明珠便會散發出祖母綠的光澤。這熒光有鎮靜安神的作用，姐姐若是失眠或心情煩躁的時候，可以將夜明珠放在床頭試試，或許可以很快入睡。此外，聽說姐姐右眼有些眼疾，視物有些朦朧，故此妹妹特此尋來這顆夜明珠，姐姐可以時不時地看看它，過了一段時間后，目力便會有所改觀，視物也會變得清晰許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