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軍大營駐扎在邯郡以南五十里,騎兵營在前,步兵營在后,中軍本部由弓箭兵拱衛(wèi)在當(dāng)中。
中軍大營,吳其用十分光火,本來已克四鎮(zhèn),戰(zhàn)功已俱,可堂下這劉參將卻縱容屬下飲酒作樂,以致于白日間被那韓恭先鋒掩殺一陣,白白失去了兩名小將。
雖這對南辰大軍損傷有限,但卻讓三軍十六部各個參將不敢冒進,數(shù)日間,南辰大軍竟是步步為營,小心謹(jǐn)慎,不敢妄動,眼看著燕國南援部隊從容部署。而這韓恭用兵,實在密不透風(fēng),這邯郡連同北部田鎮(zhèn)、萬鎮(zhèn)、錢鎮(zhèn),一時間便形成了聯(lián)動之勢。
而這劉參將為了戴罪立功,本來領(lǐng)著五千精騎想要繞過邯郡攻克三鎮(zhèn)大后方萬鎮(zhèn),力圖切斷邯郡與冀州北部的聯(lián)系,卻沒想在半路當(dāng)中便受到燕軍層層騷擾,從白日終于捱到了晚間,到了萬鎮(zhèn)滿打滿算還有四千多精騎。那萬鎮(zhèn)一攻即破,燕軍望風(fēng)而遁,這劉參將一時間心情大盛,正準(zhǔn)備休書一封,手下校尉卻來報:萬鎮(zhèn)城中竟無一人一獸,一米一粥,水井被封,干草被燒。
劉參將大呼中計,于是立刻清點將士馬匹,從南鎮(zhèn)門魚貫而出。這一日奔波,人困馬乏,滴水未進,得虧是劉參將反應(yīng)迅速,沒與那來勢洶洶韓家鐵騎整個照面,只是后隊仍然被韓家軍牢牢吃住。
劉參將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一個勁舞著馬鞭,先后命了三名校尉前去斷后,然后自己拖著兩千潰兵,也不敢直往錢鎮(zhèn),而是繞著西南逃去,再往東南而回。
現(xiàn)在,這劉參將伏于大堂之下,臉朝著地,淚流滿面。
“沒用的東西,如你待在萬鎮(zhèn),固守城池,休書一封,待我舉兵來援,何至如此?!眳瞧溆么舐曊f道。
聽到吳其用這樣說,劉參將只想著:如我固守,怕是等不來你的援軍,你便被消耗在馳援途中了,韓恭此計層層相扣,要不是我及時反應(yīng)過來,聯(lián)此種種,我辰軍怕是早已潰敗。但劉參將仍然小心說道:“將軍說得是,罪將有負(fù)將軍所托,任憑將軍發(fā)落!”
“好了,暫行看管起來,等戰(zhàn)事結(jié)束之后,再做發(fā)落!”吳其用朝親兵說了聲。
然后那劉參將便被帶了下去。
“讓陳氏前輩見笑了!”吳其用對著賬內(nèi)陰影處雙手作揖。
然后那陳氏父子從那陰影當(dāng)中走了出來,他們的身后,還跟著那位蒙面老者。
吳啟用對那蒙面老者很是忌憚,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只對著那蒙面老者微微作了一揖。
“無妨,我父子二人雖不善軍事,但也知勝敗乃兵家常事?!标惱洗笙刃虚_口,“不知,吳將軍找我們來,所謂何事?”
“我知三位前輩明日便要返回辰京,但如今戰(zhàn)事膠著,特別是韓恭那人用兵精擅,我大辰此次伐燕怕是要止步于此了……”
“如此甚好啊,吳將軍,那你我二人明日便可同行回京??!”陳少突然開口道。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吳其用聽見這話,火冒三丈,但在陳老大面前還是努力壓制住了。
“少兒羞要胡說,吳將軍行伍中人,豈能如你一般散漫!”陳老大瞪了陳少一眼,然后繼續(xù)對著吳其用恭敬般說道,“吳將軍,你繼續(xù)說?!?
“今晚,找三位前輩過來,便是想讓三位前往那邯郡驛館,殺掉韓恭!”吳其用字字深寒,“事成之后,煙火為號,我便舉大軍攻城,邯郡定破。破城之功,我當(dāng)秉明晉文君,三位當(dāng)居首功!”
吳其用說完,看著陳氏父子二人,但陳氏父子可不敢私自拿定這個主意,于是陳氏父子只轉(zhuǎn)頭望向身后的那位蒙面老者。
那蒙面老者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波動,只是見這三人都在等著自己的回應(yīng),于是他也微微點了點頭。
“吳將軍,不要誤會,此舉便是給晉文君的登基大禮!”
蒙面老者留下了一句話,便轉(zhuǎn)身出帳,沒入了黑暗當(dāng)中。
月黑風(fēng)高殺人夜。
老者在前,陳氏父子在后,三人繞至邯郡北門,沿著城墻攀援而上。
數(shù)丈高的城墻,老者毫不費力,三四次借力,便已模至城頂。而那陳少,攀援的基本功確實不太扎實,好幾次都是在陳老大的輔助下才不至于摔下城墻。
已至子時三刻,驛館東廂房早已燈滅,正房的韓恭也已歇息,但他還在想著當(dāng)日燕王發(fā)來的一封邸報,邸報上先對韓家軍先鋒斬敵二百,大震軍威做出了贊賞,但之后便是對韓家軍的閉城不出表示出了不解,邸報上那句“失地在前,為何逡巡”實在讓韓恭記憶猶新。
燕王多疑,自己軍權(quán)在手,是怕我傭兵自重?
韓恭如是想著,也漸漸疲乏了,不由得昏昏沉沉,恍恍入眠。
西廂房的二狗子則是實在睡不著,其實這些天來,都是如此。一來想著阿娘,二來這鄭郡產(chǎn)的純棉被褥實在太過柔和,二狗子一時間還未習(xí)慣。
東廂房頂,三人腳步輕點,冷風(fēng)襲來,秋高氣爽,三人相視一眼,便慢慢揭開腳下的瓦片。
待到一人寬時,陳老大眼見陳少搶先一步縱身越下,阻擋不及,虛汗陡增,于是只能硬著頭皮第二個跳了下去。
韓夫人何其警覺,聽見房內(nèi)異動,霎時清醒,也不慌亂,只將枕下短匕摸了出來。
臥房之內(nèi),陳少立功心切,悄步走到床沿,正要掀開那床頭紗帳,沒想到一只短匕帶著寒光迎面襲來,那女人口中還大聲喊著:“石頭!給我滾過……”
韓恭正夢瘴纏身,聽見有人喚起自己乳名,霎時驚醒,下意識便明白東廂房出了問題。
驛館半夜都迷糊著的巡夜親兵聽見夫人這聲疾呼,也是突然清醒,條件反射般敲響了金鐘,而號兵聽見了金鐘,又下意識擊起了鼓。
東廂房臥房之內(nèi),老者舉一把銀面蛇劍,在韓夫人將要說出最后那個字的時候,準(zhǔn)確地刺入了她的喉頭。
但此時,整個驛館外已鼓聲大作,親軍號令和韓家軍軍令已有序響起。
“哎!我兒壞了大事,韓恭竟不在!”陳老大一邊撕下黑衣一角,一邊將陳少的左臉包扎完好。剛才得虧陳少反應(yīng)機敏,見著那寒光下意識躲避,不然,那一道,劃掉的,必是其脖頸。
“別慌!有我在呢?!崩险哒f道。
此時,臥房的門突被推開,二狗子站在門前,夜雖黑,他卻能感受到眼前這嗜血三人的殺氣。他原就未睡,聽見韓夫人的喊聲,便第一時間奔了過來,這下見此情景,他也下意識大喊:“有強盜!”
卻不知,那桿銀面蛇劍距離自己已不過數(shù)尺之遙。
劍光如螢,二狗子登時大駭,可就在那銀面蛇劍即將刺入二狗子喉頭之時,一把黑色重劍突然將那老者的蛇劍挑到了一邊。
“義兒快走!”韓恭大喝一聲,他總算趕到,此時東廂房外親兵已至,而孝珠卻舉著一只蠟燭突然出現(xiàn)在了韓夫人的臥房。
“母親,你在哪?”少女詢問的聲音,不大也不小。
但這卻讓老者身后的陳老大和陳少都驚了一跳,他們當(dāng)然不知這東廂房還連著一間閨房,所以突然聽見這不緊不慢詢問的女音,還以為是韓夫人在孤魂索命。
所有的人,都抬首望著那個舉著蠟燭的少女,而那少女卻對周遭的危險渾然不覺,直到蠟燭的微光照見了陳氏父子二人的暗影。
蠟燭瞬時跌落,少女驚愕一聲,臥房又歸于黑暗,韓恭與老者劍戈相擊,西廂房外燕兵火光喊聲大作。
陳氏父子二人心生膽怯,陳老大于是對著老者說了句:“燕兵太多,恐難成事,恕我父子二人無能!”說完,陳老大縱身一躍便單手抓住了房梁,那陳少捂著自己受傷的左臉也縱身抓住了陳老大的身體,二人排練好的一般先后鉆入了那一人寬的房洞。
那老者聽見陳老大這樣說著,心中生怒,正想呵斥,誰知這陳氏父子如此默契,遁數(shù)竟這般流暢,也就在這遲疑片刻,那黑色重劍突然襲來。
老者劍術(shù)何其高超,重劍攜風(fēng)而至,老者竟心下無懼,微微側(cè)首,那重劍竟堪堪擦著老者右側(cè)臉頰刺將過去,也只是在老者的右臉留下了一道血印而已。
“好劍法?!崩险咝牡溃瑓s不知自己的黑色面罩已然散落,隨著房外火光跳動,自己的右臉也暴露人前。
圓臉白須,厚唇豎鼻,那刀眉眼中盡是狠厲。
“原來是你,你不是已經(jīng),歸天了嗎!”韓恭看著眼前那張露出的右臉,不由得大驚。
“韓小侄,既被你認(rèn)出,那便領(lǐng)教一下這些年,你是否還有長進!”老者說完,左手捂著右臉,右手便舉劍揮去,既然韓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今夜,便不會讓那韓恭活下去。
二狗子見這老頭如此兇狠,不由得氣血翻涌,舉起拳頭便沖了過去,老者見這少兒如此膽大無知,不由得大喝一聲:“豎子找死!”正想一劍刺去,卻又被韓恭的重劍攔下。
“義兒,快去看看你的妹妹!”韓恭喝道。
二狗子心下會意,便跑到了臥房那側(cè),只見孝珠雙手抱著韓夫人的身體,眼淚暗流。二狗子見狀,想起阿娘,也是淚如雨下,然后不經(jīng)意間,便握住了孝珠的手。
那是另外一個人另外實實在在存在的溫度,黑夜帶來了那種無法感受到的感動,陌生消逝,二人淚眼相融,他的眼神堅毅,她的眼神悲戚。
這時驛館數(shù)十親兵舉著火把沖了進來,后又有參將領(lǐng)兵來援,只聽有人大喝一聲:“保護將軍!”眾人便團團將韓恭護在了當(dāng)中。
老者的劍術(shù)已出神入化,比之天下也未有幾人能敵,但在這千軍萬馬之前,當(dāng)也不能呈匹夫不當(dāng)之勇。
老者何其睿智,自然明白此中道理,可這韓恭既已知自己身份,如告知天下,那自己還能如何茍活,老者側(cè)頭一撇臥房內(nèi)側(cè)二人,便已有決斷。
火光散亂,照得那銀面蛇劍如落日余暉,劍光所指,皆為浮生。
韓恭已有親兵照扶,自然便放松開來,卻不知那老者如此決絕,竟捂著自己的右臉,不懼層層甲兵,一劍刺來,親兵慌亂,舉劍便刺入老者腹中,可那如血般的蛇劍所指,卻絲毫未變。
韓恭喉頭一甜,頓覺不妙,想要大喝,卻已無法出聲,他就那樣,隨著那重劍,倒在了親兵群中。
“將軍!”
“將軍!”
親兵已然慌亂,而后趕來的韓家軍更是不知所措,已有數(shù)名親兵當(dāng)場暴斃,他們都是韓恭的誓仆。
二狗子驚地眼淚斷流,孝珠終又是突然哭出,而那老者,忍著腹部劇痛,迅速退入臥房之內(nèi)。
“殺!為將軍報仇!”親兵們反應(yīng)過來,再看老者,他腹部早已中了數(shù)劍,而此時,他的那蛇劍之下,正是那兩個孩子的脖頸。
“你們想要,這兩個豎子也死掉是吧!”老者左手捂面,右手舉劍,狠厲之音,霎時讓激動的親兵和韓家軍安靜了下來。
“是小姐。”有人道。
“還有……韓小公子!”
……
“都讓開!”老者喘著粗氣,大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