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騎在牛背之上,經(jīng)過一夜暴雨,葦草實在肥美多汁,這老牛一路沿著根莖粗大的葦草慢慢前進,突然,一人一牛都是戰(zhàn)栗在了那里。
幾匹老馬倒在地上,一隊南辰裝束的劍客橫尸一地,雖然經(jīng)過一夜暴雨,血跡已模糊不清,但這場面,讓還未及束發(fā)之年的二狗子震驚不已。
“花花別怕!”坐在牛背上的二狗子撫了撫它頸部的牛鬃,然后跳下牛背。
他跟阿娘學過幾天探病手法,只是那倒下幾人的身體,早已冰冷。
二狗子有些慌亂,雖然邊境之地,戰(zhàn)亂頻繁,但距離死尸如此之近,也是十不出一。
只是,當他的手接近唐念兒的額頭之時,傳來了一陣滾燙溫度。
“還活著?”二狗子心道。
于是將唐念兒抱起,可牛背太高,唐念兒又死沉死沉,于是他只好松開了老牛的韁繩:“花花,記得回家。”
他對著老牛囑咐了一遍之后,便背起唐念兒朝著自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而就在迷迷糊糊當中,唐念兒只感覺到了一股男子之氣。
“師兄,快跑,快……”恍惚之中,唐念兒胡亂喊著。
“姐姐別怕,我叫二狗子,我阿娘會醫(yī)術(shù),你會沒事的。”二狗子如是認真回答。
“二狗子?”唐念兒喃喃道,又昏睡過去。
眼看到了家門,阿娘正趁著日光曬著豆豉,二狗子氣喘吁吁,喊了聲:“阿娘,開門。”
阿娘看見二狗子回來,不由得臉上歡喜,可定睛望見了二狗子背后的那銀甲束發(fā)少女之后,霎時臉色一沉。
“阿娘,在葦草蕩里面發(fā)現(xiàn)的,還活著。”二狗子將唐念兒放在了竹椅上,然后便跑到水缸邊,拿起葫蘆瓢剜得滿滿,然后咕隆咕隆急急喝著。
“慢點喝!”阿娘看著二狗子的著急模樣,心中一軟,“喝完,幫忙抬進去吧。”
“好的,阿娘。”二狗子聽見阿娘吩咐,喝完之后便趕忙跑去,和阿娘一起將唐念兒抬進了內(nèi)屋。
阿娘讓二狗子打來一盆熱水,自己則找來了剪刀,將唐念兒的軟甲卸下。只是,就在唐念兒的腰間,有一塊腰牌,上面用俊秀的小楷刻著四個大字:大辰唐氏。
阿娘心中一驚,又看見唐念兒肋間的劍傷,又是心中一顫。
這時二狗子已經(jīng)將熱水打來了,見到躺在床上的唐念兒,又突然想起了蘆葦蕩那慘烈景象:“阿娘,在葦草蕩還有好多尸體,我忘記報官了。”
說完,二狗子便急急跑出了內(nèi)房。
“二狗子!”阿娘喊了一聲。
二狗子則怔在了門邊。
“不用去了,我稍后跟村東頭老王家說一聲,他家有快馬。”阿娘走出了房門。
“哦。”二狗子應了一聲,便出門來到了院子里,恰好,那頭叫做花花的老牛已經(jīng)識途歸來了。
落日灑在了紅堡,可整個紅堡卻像剛沸騰一般,從內(nèi)院深閨到郊野獵場,所有人都在談論著一件事情:七名大辰劍師,一名宮女,一名嬰孩死在了葦草蕩。
“二狗子他娘啊,今早官家在葦草蕩發(fā)現(xiàn)了幾名大辰劍師尸體,現(xiàn)在官軍已經(jīng)加強了邊境防衛(wèi),你們也要注意安危啊!”院子之外,傳來了村東頭老王的聲音。
阿娘在內(nèi)房聽見了,心中一凜,但也回了句:“哎,知道了,謝謝你老王啊!”說完她便朝靠在房檐看書的二狗子使了一個眼神,然后二狗子極不情愿地從院子里提了只小袍子肉,走出了院子。
二狗子面無表情地將那小袍子肉遞給了老王。
“哎呀,我們之間還……”老王訕笑著。
“時候不早了,您也該回家休息了,王夫人還在家等著您呢。”內(nèi)房之中阿娘適時打斷了他的話。
老王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無可奈何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二狗子她娘是寡婦。
十四年前突然獨自帶著一名嬰兒來到了紅堡,那時的她眼動眉舒,一點也沒有農(nóng)家婦女的模樣,如今仍然留存著當初的風韻。即使她冷淡如菊,止若秋水,但還是蓋不住那些老婦人的口舌以及老王這種老男人的意欲。
見老王灰溜溜離開,二狗子重新回到了內(nèi)房,只是房間里,突然傳出了第三個人的聲音:“別妄動,我輕易便可殺死你們。”唐念兒一掌抵在了阿娘的脖頸,威脅道。
“你已醒了?”阿娘倒是一點也不慌張,反而問道。
“我早已醒了,在你第二次換藥的時候,你的醫(yī)術(shù)很好。”
“這是哪里?”
“冀州邯郡紅堡。”
“哦?你們是冀州人?”
“是的,是我們救了你。”
聽到這句話,唐念兒收掌,深呼吸著。二狗子則跑了進來,喊了一聲,抱住了阿娘,然后雙眼含淚般緊緊瞪著唐念兒。
唐念兒也不介意,她只回憶著昨夜發(fā)生地一切。
少主被殺,自己的師兄先后因誓祭而死,可自己,同樣完成了誓祭,為何還活著?
“二狗子別擔心,阿娘沒事,這個姐姐,是個善良人。”說這句話的時候,阿娘特意盯了唐念兒一眼。
唐念兒當然聽到了,臉上一紅,想起自己那是大辰唐氏,不應失了身份,于是緩緩起身,雙手作揖,面色嚴肅:“小女在此謝過了。”
聽到這話,二狗子臉上略見喜色。
唐念兒傷勢不輕,阿娘第三次換完藥之后,便囑咐她小心靜養(yǎng)。
紅堡村最南端的這間小屋,在入夜許久之后,才熄滅了燈光。
南辰北部牛頭鎮(zhèn),吳其用、陳氏父子以及蒙面老者齊聚于廟宇之內(nèi),落座于堂上,堂下的那位大巫師,看上去已經(jīng)奄奄一息。
“不可能,經(jīng)過誓祭之人,難道還能存活?”吳其用邊說邊把玩著那把虎晶白霜劍。
“可是北地探報,北燕官家的確只發(fā)現(xiàn)了七具男尸,一具女尸,還有……”陳老大本想到了少主,但一時不知道用怎樣的名詞代替之。
“我也看了,的確是少了唐氏唐念兒的尸體,但據(jù)說她的佩劍還丟在原處。”吳其用說道。
“紫晶寶劍?”陳少驚嘆道。
“是的,又是一把名劍。可作為劍客,竟能夠弄丟自己的佩劍,她如果未死,那也失魂無魄了。”陳老大感嘆道。
“她必須得死!”吳其用舉著虎晶白霜劍走下堂去,正對著那大巫師,“你老實說,唐念兒完成了誓祭嗎?”
“完成了,當然完成了,他們一溜站在這里,就她一個女子,我難道記不清嗎……”大巫師低聲說道。
吳其用站在近前,聽得真切,不由得眼眸帶笑,舉劍一揮,霎時劍刃處白虎隱現(xiàn),吳其用手腕顫抖,把握不住,劍落于地。
“好劍!好劍!”吳其用再次從地上撿起那把虎晶白霜劍,“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認我為主!”他喃喃道。
然后他鷹視前方:“堂下聽令!”
“在!”兩邊士兵答到。
“把他拉下去,立斬無赦!”
“是!”士兵們回答。
“吳將軍,怎么如此草率!”陳老大不由得上前問道。
“事情已經(jīng)清楚,跟戰(zhàn)俘的交代并無二致,當初參加誓祭的定有唐氏唐念兒,既然誓主已死,唐念兒必然會死,從古至今,便沒有誓主死,誓仆活的道理!”
吳其用說完,便帶著那把好劍以及周圍兵丁離開了廟宇。
陳氏父子轉(zhuǎn)身看著那位蒙面老者,昨夜親眼看見他的身手,便也不敢怠慢,二人雙手抱拳,緩緩告辭。
廟宇之內(nèi),蒙面老者仍然眉頭緊皺。暗處,一名巫師裝扮的青年悄然走了過來。
“大人,您真的要那樣做嗎?”青年巫師說道。
“我必須要確定。”老者渾厚的聲音響起。
“大人,施法一次,我的壽命便會損傷二成。”青年巫師猶豫道。
“你隨我回京之時,便可領(lǐng)大巫師職位,食祿千戶,快快施法!”
“是是是!”
廟宇之內(nèi),景象突變,剛剛已死的大巫師突然出現(xiàn)在了二人眼前,而那巫師所面對的,正是唐門九位直系弟子,而那唐念兒赫然在列,排在最末。
咒言又起,那紅色一尺長劍,依次插入了他們的心臟,直到,蒙面老者看見那紅色的發(fā)光長劍,刺入了唐念兒的左心。
幻象消失,老者眉頭舒展,而那青年巫師,發(fā)髻之上似是多了兩縷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