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慧識忠勇贈虎鞶 謀出少壯擒元兇

用過酒菜,已近午夜。周亞夫?qū)氐溃骸疤右宦穭陬D,臣早已在營中安排了寢宮,雖是簡陋了些,卻也能遮風(fēng)御寒。”

劉徹此刻早已從夢中醒來,加之喝了些米酒,此時已毫無睡意,一定要聽關(guān)于緝拿兇犯的計劃:“既然父皇要本宮督辦此案,丞相和太傅就該對本宮一一奏來,而兩位大人卻要本宮去睡覺,是不是以為本宮是一個孩子,就輕看了本宮?”

周亞夫和衛(wèi)綰見相勸不成,只好由了他的性子,聽郅都敘述完半月來在梁國境內(nèi)搜索的情況。

周亞夫為難道:“此次擒兇,不比在戰(zhàn)場上,是非容易分辨。雖有人舉報,可畢竟沒有憑據(jù),我們?nèi)绻Q(mào)然進(jìn)入梁王府,于法于理都不通。”

劉徹卻是一臉正經(jīng):“既是奉了父皇的旨意,皇叔亦當(dāng)全力協(xié)助,本宮明日就進(jìn)城說服皇叔。”

衛(wèi)綰連忙勸道:“殿下此舉萬萬不可。”

“這是為何?”

“殿下身系大漢國脈,豈可勞動玉體,這些事情交給臣等去辦即可。”

“說來說去,太傅還是拿本宮當(dāng)孩子看了。本宮連梁王府都不敢進(jìn),將來還如何率軍討伐外虜呢?”劉徹的孩子氣一來,就分外倔強(qiáng)。

衛(wèi)綰拈須沉吟了良久才道:“最好是設(shè)法讓梁王主動地交出羊勝、公孫詭二賊。”

周亞夫不解道:“太傅此言差矣。行刺朝廷命官是何等嚴(yán)重的罪行,梁王不可能不知道此事的輕重,怎么會引火燒身呢?”

聽衛(wèi)綰這樣一說,郅都眼前一亮,忙起身稟告道:“太傅的話讓下官想起一個人來。”

劉徹忙問道:“誰?”

“多日來,臣與梁國內(nèi)史韓安國一起追捕逃犯,深感此公為人忠厚,處事穩(wěn)健。又精通申、韓之術(shù),集文韜武略于一身,雖與梁王私交甚篤,卻對羊勝、公孫詭二賊的作為很是憤慨。”

“韓安國?本宮倒是聽說過這個人。”

“韓內(nèi)史還向臣介紹了一個人。”

劉徹忙不迭地問道:“什么人?”

衛(wèi)綰心想,殿下怎么對什么人都感興趣呢?于是隨口道:“郅大人說的可是司馬相如?”

“正是!”郅都話音剛落,劉徹又在一旁插話了,“可是那位長于辭賦的司馬相如?”

衛(wèi)綰不想劉徹也知道司馬相如此人,驚訝地問道:“殿下也知道此人?”

劉徹說到興奮處,不禁眉飛色舞:“當(dāng)初竇太傅曾對本宮說到過司馬相如的才華。本宮能見此人,也不枉做一回太子了。”

醉心于行伍的周亞夫雖然靜靜地聽著大家談話,心中卻翻起連天波浪。不善交際的他往日里很少與皇子見面,對這位新太子更是知之甚少。征戰(zhàn)多年,在他的印象中,皇室貴胄大都是紈绔子弟。可僅僅只幾個時辰,他已感受到了劉徹的王者氣象。到這時候,他才真正領(lǐng)悟到皇上改立太子的深謀遠(yuǎn)慮,不由得從內(nèi)心里感嘆。

但作為丞相,此時他最關(guān)心的還是如何盡快將首犯捉拿歸案。

“郅大人的意思是……”

“如果韓安國和司馬相如能說服梁王交出羊勝、公孫詭二賊,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劉徹很快就知道了郅都的用意,拍著雙手道:“這樣很好,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乃攻伐上策!”

可衛(wèi)綰還是擔(dān)心韓安國能否心甘情愿去當(dāng)說客。

劉徹笑道:“這有何難!明日傳韓安國來問問便是。”

周亞夫有點不放心:“據(jù)臣所知,韓將軍乃重義之士。當(dāng)初平叛時,睢陽大兵壓境,是他頂住了棄城的主張,全力抗敵,才為梁王贏得殊勛。現(xiàn)在要他……”

衛(wèi)綰接過周亞夫的話道:“丞相的意思在下明白,大人是怕韓將軍擔(dān)上貳臣之名。其實,無論是梁王還是諸王,都是皇上的臣子。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忠于朝廷是大忠,忠于梁王是小忠,這個道理對韓將軍來說,是不難權(quán)衡的。”

“太傅所言極是!”劉徹濃黑的眉毛悠悠抖動,大聲宣布,“明天一早就傳話給梁王,說本宮到了。”

眾人先是一愣,而后周亞夫合掌而擊,連稱妙計:“這對梁王也是一個考驗。若是他未做有負(fù)朝廷的事情,一定會親自來迎接太子;若是他心懷叵測,臣這里有五千精兵,他一定不敢貿(mào)然出城,只會派使者前來表示慰勞之意。”

“眼下最可能來的人就是韓將軍了。”

周亞夫點了點頭,不過他還是擔(dān)心韓安國難以割舍與劉武的私情,問道:“萬一韓將軍他不……”

后面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就被劉徹截住了:“丞相不必多慮,他只要進(jìn)了這座營帳,就在朝廷的掌握中了。他要同意一切都好說,他要抗拒那就一并拿了回京復(fù)旨。”

眾人都被劉徹的果斷所折服,周亞夫心想,從小看老,現(xiàn)在就如此,將來當(dāng)了皇上,殺起人來一定不會眨眼的。

……

梁王府坐落在睢陽城的東側(cè),這一片龐大的建筑對睢陽的老百姓來說,是一個神秘的所在。盡管他們知道這里居住著當(dāng)朝至貴的梁王,但卻從來沒有見過這位王爺?shù)纳碛埃荒芡高^復(fù)道的喧嘩去想象那車駕的豪華,儀仗的威嚴(yán)和皇家的氣派。因此,他們更無法知道在這片貌似平靜的深宮中,正經(jīng)歷著一場腥風(fēng)血雨。

而此刻,劉武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也有些煩躁不安。

顯然,皇上把京都血案的源頭追到睢陽了。否則,他怎么會陳兵城外呢?雖然說這是追索逃犯的必備,可劉武心中明白,如果在梁國境內(nèi)找不到羊勝和公孫詭,戰(zhàn)火勢所難免。一旦動起刀兵,他又怎會是周亞夫的對手呢?

他清楚羊勝、公孫詭就在府中藏匿,而這種藏匿不可能持久,他要與這兩位最信賴的心腹商量對策。

“周亞夫大軍虎視眈眈,你們說這該如何是好?”

羊勝似乎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他慨然道:“請殿下放心,在睢陽地面,周亞夫未必熟悉地形,打起仗來誰勝誰負(fù),也未可知。”

“將軍此言差矣!”公孫詭截住羊勝的話頭,捻著胡須道,“且不說周亞夫善于用兵,單就睢陽山川情勢而言,他當(dāng)初抗擊七國叛軍時,就曾在這一帶駐軍數(shù)月。睢陽的一溝一壑,一草一木,他都了如指掌,打起來未必對我們有利。”

“照先生這樣說,我等就只能束手就擒了?”羊勝不以為然地反問道,“先生總是這樣謹(jǐn)小慎微,哪里是干大事的樣子?”

對羊勝的指責(zé),公孫詭并不理會,現(xiàn)在不是與這個莽漢計較的時候,大敵當(dāng)前,他們需要的是團(tuán)結(jié)。公孫詭放開指尖的胡須,看了一眼劉武道:“為今之計,只能智勝。”他自信的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雪幕上,笑道,“此天助我也。”

劉武轉(zhuǎn)過身,看著公孫詭問道:“何謂天助我也?先生無須打啞謎,本王現(xiàn)正在火爐上烤呢!”

“臣聽說,昨夜太子已經(jīng)到了睢陽。”

“這又如何?”

“依臣看來,太子年幼,凡事都是周亞夫和衛(wèi)綰的主意。”

“先生能不能簡單些?”

“王上是皇叔,總不該讓太子住在冰冷的軍營吧?”

“先生的意思是……”

“王上可以皇叔名義,邀請?zhí)幼〉筋£柍侵衼怼!惫珜O詭站起來,環(huán)視一下周圍,“只要太子住進(jìn)城中,一切就都在王上掌握之中了。進(jìn),可以太子為籌碼,逼迫太后和皇上立王上為儲君;退,也可以讓皇上暫時退兵!”

劉武滿臉狐疑:“這行么?”

“王上!此乃可遇不可求之良機(jī)。臣料定周亞夫為太子安危計,斷不敢攻打睢陽。若是因動刀兵而危及太子,王上不是又可以上演一出新的清君側(cè)了么?那時候……”

“可是,派誰去好呢?誰又能取得周亞夫和衛(wèi)綰的信任呢?”

“臣以為有一人可擔(dān)此重任。”

“先生是說韓安國?”

“王上圣明!臣聽說韓將軍頗得長公主信任,皇上也賜過他黃金百斤。”

劉武嘆了口氣道:“看來也只有他了。”

第二天,郅都奉劉徹的指令進(jìn)城后不久,就帶著韓安國回到了漢軍大營,他先是拜見了周亞夫,然后又在他們的引導(dǎo)下前往劉徹的寢宮。

軍營里喊殺連天,將士們正冒著嚴(yán)寒操練軍陣。只見點將臺上,周建穩(wěn)坐,一位司馬揮著手中的彩旗,士兵們按照彩旗的指令,時而集結(jié),時而分散,時而一字長蛇,時而巨龍入海,演繹著各種陣法。而在軍營的另一角,一隊士兵在司馬的帶領(lǐng)下,操練著騎射。一匹匹戰(zhàn)馬嘶鳴著從校場馳過,帶起陣陣雪塵。

韓安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看了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他從心底嘆服周亞夫的帶兵才能,難怪劉濞一伙一遇到他就紛紛敗北。在這樣的精兵良將前,羊勝、公孫詭挑唆梁王與朝廷分庭抗禮,是多么的不自量力!韓安國正想得出神,周亞夫卻在一旁催促道:“韓大人,請這邊走。”

韓安國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道:“丞相真是治軍有方啊!”

“韓大人過獎了。老夫乃一介武夫,只知效忠皇上!”

“朝廷有丞相主兵,乃社稷之福啊!”

周亞夫搖了搖頭嘆道:“廉頗老矣!老夫期待有年輕的將軍主兵,輔佐皇上,強(qiáng)國安邦。聽說韓大人不但精通兵法,且對申、韓之術(shù)也頗有心得,前途不可限量啊!”

“下官才疏學(xué)淺,只求效命朝廷,還請丞相多加指點才是。”

兩人說罷,相視而笑。

劉徹的寢宮在大營中央,說是寢宮,其實也就只比軍中的其他營帳更大一些。下了一夜大雪,睢河已經(jīng)結(jié)了厚厚的一層冰,寢宮在大雪襯托下,更增添了冰冷的威嚴(yán)。那些持戈守衛(wèi)的羽林衛(wèi)士兵,每隔三五步就是一崗,從路口一直排到寢宮前,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他們聽見有踩踏積雪的聲音,立即警覺起來,喝道:“太子在此,何人走動?”

周亞夫揮了揮手,對士兵們道:“你等不必驚慌,這是梁王的使臣韓大人。”

士兵收回兵器,拱手躬身道:“丞相請,大人請!”

劉徹早已起床,正在練劍。一把短劍在他的手中舞得密不透風(fēng),一會兒鳳凰展翅,一會兒犀牛望月,衛(wèi)綰在旁時不時指出其中的破綻。看樣子,已經(jīng)練了有些時辰了,他的小臉紅撲撲的。

看見周亞夫來了,衛(wèi)綰趕忙上前見禮。

劉徹寶劍回鞘,周亞夫就不失時機(jī)地把韓安國介紹給他。韓安國正要行朝拜禮,卻被劉徹一把攔住:“大人快快請起!這是軍營,又不是京城。”

韓安國便不知所措,局促地說道:“殿下!這……”

“皇祖早就立下規(guī)矩,軍中不行朝拜之禮,不信你可以問丞相。”

周亞夫又是一驚,嘆道:“殿下果然是博聞強(qiáng)記啊!”

劉徹一邊進(jìn)帳,一邊說道:“這些都是竇太傅告訴本宮的,可本宮認(rèn)為這有道理。三軍將士,每日不是操練就是打仗,讓這些繁文縟節(jié)捆住手腳,還有多少時間練兵習(xí)武呢?太傅,您說是不是?”

衛(wèi)綰點了點頭道:“太子所言極是。”

但是,韓安國進(jìn)帳后,還是行了該有的禮數(shù),并稟奏道:“梁王聞聽太子駕到,甚感不安,并大罵羊勝、公孫詭一伙無視朝廷,螳臂當(dāng)車,不自量力,勞太子冰天雪地,驅(qū)兵千里,一定要微臣作為使者迎接殿下入城。梁王早已命人準(zhǔn)備好了行宮,就等太子殿下入城。”

周亞夫等人在旁邊聽著韓安國轉(zhuǎn)達(dá)梁王的意思,一時間如墜五里云霧之中,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料劉徹冷不丁問了一句:“那依韓大人之意,本宮是住進(jìn)皇叔的睢陽城中好呢,還是就住在這里好呢?”

韓安國略思片刻便說道:“臣作為梁王的使者,身負(fù)王上的使命,自然要完整地稟奏王上的意思。至于臣的意見……”

“本宮問的就是你的意見!”

韓安國望了望周亞夫、衛(wèi)綰和郅都,眉頭緊蹙,神情頓時凝重起來:“只是臣作為王上的使者,有一言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周亞夫道:“大人現(xiàn)在漢軍大營之中,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還是衛(wèi)綰善解人意,道:“老夫理解大人的難處,大人素重情義,如果老夫沒有猜錯,大人的主張一定與梁王的使命有相違之處,說出來怕落個不忠的罪名。不過,依老夫看來,梁王與皇上乃同胞手足,絕不會干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即使暫時有離心之為,也是受了亂賊的蠱惑。而離間梁王與皇上的關(guān)系,正是亂賊之所圖謀。大人一世英名,也決不愿意看到漢室骨肉相殘吧?”

衛(wèi)綰的一番推心置腹,令韓安國十分感動,疑竇頓消。

“太傅所言,也是下官所慮。兩名賊首尚未落網(wǎng),眼下太子還是不要進(jìn)城的好。”

人之相知,貴在知心。無論是周亞夫,還是衛(wèi)綰、郅都,都從韓安國眼中讀出發(fā)自肺腑的真誠和仁厚。

衛(wèi)綰上前一步,拉住韓安國的手,久久不愿松開:“難得大人一片忠心,大漢有大人這樣的忠臣,何愁奸賊不能落網(wǎng)?”

韓安國剛剛起身,在劉徹身邊伺候的黃門已將一爵熱酒送到他的手中。韓安國接過酒爵,似有一股熱流在胸中奔涌,他隨之轉(zhuǎn)身面向劉徹,索性把自己多日來對梁王的勸諫、與羊勝、公孫詭等人的爭執(zhí)和盤托出。

“臣這就回去說服梁王交出羊勝、公孫詭二賊,待臣擒拿二賊后再飲此酒不遲。”韓安國說罷,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韓大人請留步。”

劉徹隨手從腰間解下隨身佩戴的虎頭鞶,將征詢的目光投向衛(wèi)綰和周亞夫:“丞相、太傅!本宮可把此物贈予韓大人吧?”

周亞夫十分感佩,他小小年紀(jì),倒學(xué)會了籠絡(luò)人心。虎頭鞶戴在劉徹身上,只是私人之物,如今賜予梁使,其意義非同一般,他們當(dāng)然贊同。

“韓大人請看,這上面刻有本宮的小名。日后大人進(jìn)京,憑借此物,就可以直接來見本宮。”韓安國的心潮再次涌動,把贈物藏好,便翻身上馬出了漢營,直奔睢陽去了。

韓安國一走,周亞夫立即傳來郅都,吩咐他持節(jié)進(jìn)城,緝拿要犯。又傳周建等人,令他們迅速整頓軍馬,做好攻城準(zhǔn)備。

衛(wèi)綰見此疑惑道:“丞相還信不過韓大人么?”

“不是老夫不相信韓大人,但在老夫看來,韓大人此去,禍福兩可。倘若梁王念及社稷,定會聽從韓大人的勸諫,交出羊勝、公孫詭二賊;如果他翻臉不認(rèn)人,那么韓大人就要大難臨頭了。老夫現(xiàn)在這樣做,是有備無患。”

周亞夫告退后,劉徹的心早已不安分了,對衛(wèi)綰道:“這半天把本宮憋壞了,這軍營真不能與未央宮相比,連個玩的地方也沒有。”說罷,就朝帳外跑去。

衛(wèi)綰追上去喊道:“殿下,外面天冷……”

冬日的睢河,早已沒有了歡動的浪花,河面凍結(jié)成冰,與中原大地融合在一起,顯得遼闊無邊。垂柳枝頭掛滿了雪花,時不時落下晶瑩的雪團(tuán),被風(fēng)一吹,恰似帶雨梨花,紛紛揚揚地在天地間飄灑。對面是一個村莊,點點農(nóng)舍,沿著河岸蜿蜒曲折坐落;太陽在霧氣的過濾下,輪廓清晰地懸掛在上空。剛才還在埋怨的劉徹,被眼前的一切深深地吸引了。

長這么大,他還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千里冰封、氣勢恢宏的景觀。特別是當(dāng)他看到河面上有十?dāng)?shù)小兒追逐嬉戲打雪仗的場面,頓時興奮異常。往日深宮重重,每動一步都有大群宮娥、黃門相伴,他們要么只會回答一個“諾”字,要么就只會揀好聽的說,哪有什么自在呢?

劉徹眼里充滿了羨慕,回過頭來對身后的黃門們道:“本宮與你等也來打雪仗如何?”黃門們聽了垂手而立,眾口一詞地道不敢。劉徹很不高興,可任由他怎么說,黃門們只是呆若木雞般地站著。

劉徹氣不打一處來,彎腰捏了一團(tuán)雪,就朝一個黃門的頭上扔去。那黃門趕緊抱住頭,既不敢躲閃,又不敢還手,只是口中連連求饒。劉徹也不管這些,只管任著性子用雪球擊打著黃門們,一時間求饒聲此起彼伏。

劉徹的心中忽然生出惆悵,覺得自己永遠(yuǎn)沒法像遠(yuǎn)處那些少年無拘無束地嬉戲。他說不清這感覺是優(yōu)越,還是落寞,于是把捏在手上的雪球扔在地上,興味索然地對驚魂未定的黃門們道:“起來吧!本宮不跟你們玩了,本宮去找那些人玩去。”

黃門們沒有一個人敢站起來說話,劉徹很鄙夷地看了他們一眼,就從羽林衛(wèi)的縫隙間穿過,直奔河中心而去,卻不承想被從身后趕來的衛(wèi)綰攔腰抱住了。

劉徹扯著嗓子叫喊,卻無法掙脫衛(wèi)綰的雙臂:“放開本宮!太傅為何要阻攔本宮?”

衛(wèi)綰一臉嚴(yán)肅:“殿下不能去。”

“為什么?為什么呀?”劉徹倔強(qiáng)地把頭扭到一邊,嘴噘得老高。

“因為您是太子。”

“太子怎么了,太子就不能和別人一起嬉戲么?”

“太子忘了此行的使命么?”衛(wèi)綰雖然仍然以君臣的語氣與劉徹對話,可其中分明加入了老師對學(xué)生的教誨,“皇命如天。臣在長安聽到殿下請命緝拿亂賊,深感上蒼賜英主于我大漢。現(xiàn)在賊首在逃,殿下卻置皇命于不顧,放縱自己,倘若皇上知道,豈不是要責(zé)罰微臣失職么?”

衛(wèi)綰的話字字落地,鏗鏘有聲,劉徹雖然情感還沒有轉(zhuǎn)過來,但是也不再執(zhí)拗了。

見劉徹不再強(qiáng)辯,衛(wèi)綰便知道他已經(jīng)明白錯了,他畢竟是當(dāng)朝太子,又天資聰穎,只能點到為止。再說他也只是個孩子,貪玩也是他的天性,說不上多大過錯。況且像他這樣的個性,只能疏導(dǎo)而不能強(qiáng)求,于是衛(wèi)綰用謙恭而又平和的語氣說道:“韓大人、郅大人進(jìn)城已經(jīng)多時,殿下還是回大營去等候消息吧!”

“就依太傅!”劉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回頭看去,只見黃門們還跪在地上,一個個臉上凍得青紫,牙齒“咯咯”的直打戰(zhàn)。

“你等還不起來,是想凍死么?”說罷,他就與太傅一起回大營去了。

……

午后未時,韓安國安排好郅都后,就徑直到梁王府復(fù)命。

在韓安國前往漢軍大營的這幾個時辰里,劉武焦慮不安地在王府大廳里徘徊。不管太子會不會接受邀請,劉武都覺得他已陷入了進(jìn)退維谷的境地。他不知道誆太子入城的計謀是否會得手,如果被周亞夫、衛(wèi)綰等人識破,又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

四年前,吳王聯(lián)合楚王起兵造反,結(jié)果是身死國除,而今只有他孤身一人,豈非以卵擊石?況且,當(dāng)初他本意也只是恐嚇朝中反對立他為儲君的大臣,并不想鬧到骨肉相殘的地步。他是有名的孝子,不能置太后的情感不顧;但他也不愿意親手把羊勝、公孫詭送上斷頭臺。他們有什么錯呢?他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讓自己掌握大漢的權(quán)柄么?

昨晚,羊勝、公孫詭又一次與劉武聚在一起,三人酩酊大醉,借著蒙眬醉眼,羊勝望著劉武緊蹙的雙眉,絡(luò)腮胡子劇烈地抖動著,大聲道:“王上!自古忠臣不事二主。臣自跟隨王上以來,一片忠心,蒼天可鑒。臣與公孫先生之作為,毫無私心,只因王上匡扶漢室,功蓋天下,掌握四海,天理使然。臣等擁立王上為儲君,實乃應(yīng)天順時之舉……”

公孫詭接過羊勝的話道:“自古成王敗寇,事情發(fā)展到今天這一步,臣已無悔。臣知道王上的難處,就請王上命人縛了臣等到京城請罪。臣死不足惜,只恐王上從此無望矣。”說完,羊勝和公孫詭跪在地上,做出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

“唉!二位愛卿這是干什么,本王怎么可能不了解你們呢?”劉武上前扶起羊勝與公孫詭,“二位都是本王的股肱之臣,本王怎么會做出如此不義之舉呢?”

可當(dāng)他今天一早登上城樓遠(yuǎn)望漢軍大營時,那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那迎風(fēng)飄舞的旌旗,那營外穿梭巡邏的羽林衛(wèi)將士,都使他明白,朝廷不拿住首犯是決不會善罷甘休的。繼續(xù)對抗下去,連他也會重蹈覆轍。

回到王府,他的心情壞到了極點,連宮娥送上來的早膳也被摔到了地上。現(xiàn)在,他頹然地在廳內(nèi)踱步,兩只手不自覺地上下摩挲著,口中訥訥地埋怨韓安國辦事拖沓:“這個韓安國怎么搞的?去了半天怎么還不見回來。”

雖然著急,但他沒有忘記詢問羊勝、公孫詭的情況。府令告訴他,自從昨晚相別之后,兩位大人只吃了一點東西。

“吃酒了么?”

“吃了!酒倒是吃了不少。”

“借酒澆愁啊!”劉武揮了揮手,吩咐道,“內(nèi)史大人回來,命他速速來見。”

話音剛落,外邊就傳來韓安國的聲音:“微臣向王上復(fù)命來了。”

劉武的眉頭驟然展開,忙道:“內(nèi)史快快請起,來人!給內(nèi)史奉茶!”

剛剛坐定,劉武就迫不及待地問道:“怎么樣?太子答應(yīng)了么?”

韓安國喝過熱茶,從容地答道:“太子殿下尚武好兵,更愿意待在軍營。”

“怕是信不過本王這位皇叔吧!”劉武嘆了一口氣,“你對太子印象如何?”

韓安國放下茶盞,正色道:“太子雖小,可天資聰穎,氣度不凡,依臣愚鈍的眼光來看,將來怕不可限量。”

“那他對處理眼下的事情有何看法?”

“殿下說,王上乃皇上的兄弟、他的皇叔,萬不會做出此違背朝廷旨意之舉。周丞相和衛(wèi)太傅也以為,只要王上交出羊勝、公孫詭,皇上定會息雷霆之怒,從輕發(fā)落。”

劉武搖搖頭道:“羊勝、公孫詭二人逃往何處,本王也不知道。舉國大索了這么久,也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如今卻要本王交出首犯,豈不是強(qiáng)人所難么?”

劉武這么一說,韓安國就沉默了。王上在這件事情上陷得太深,無論從情感上還是從現(xiàn)實利害上都不能自拔。韓安國知道,僵持下去,只能兵戎相見。那時候,整個睢陽城恐怕會陷入滅頂之災(zāi),就是他也難免陷“池魚”之禍。

辭別劉武,韓安國步履沉重,踉踉蹌蹌地出了大廳,當(dāng)他走到王府大院的雪地時,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猛然回頭,雙膝跪倒在雪地上向著大廳痛心裂肺地喊道:“王上!請為睢陽百姓計,為太后計啊!”言罷,他泣不成聲,只把那沐過風(fēng)刀霜劍的額頭磕得“咚咚”作響。

劉武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心里受到極大地震撼。一剎那,昔日韓安國多次臨危受命,為自己排憂解難的舊事紛紛涌上心頭。他相信韓安國不是那種背信棄義的貳臣逆賊。眼見他額頭鮮血染紅了面前的白雪,心里不免有些慌亂,忙向站在臺階旁的黃門厲聲喊道:“還不快扶起韓大人!”

韓安國被扶進(jìn)大廳,宮娥打來熱水,洗了血跡。劉武發(fā)現(xiàn)他不能再隱瞞什么了,便直言道:“內(nèi)史大人忠肝義膽,令本王感動,本王就是有再大的隱情也不能再瞞著大人了。”

“這樣說來,羊勝、公孫詭確實在王府內(nèi)?”

劉武點了點頭:“他們都是多年跟隨本王的心腹,在這時候,本王若是將他們交給朝廷,這不是要陷本王于不義么?”

“王上此言差矣!”韓安國挪了一下身體,面向劉武道,“臣可否向王上提幾個問題?”

“大人有話請講!”

“請王上自度于陛下,與臨江王相比,誰與皇上更親?”

“當(dāng)然不可比。”

“臨江王身為太子,皇上一言即廢,為何?治天下者,終不能以私亂公也。今王上位列諸侯,聽信邪臣浮說,犯上禁,撓明法,皇上念及骨肉之情,才不忍致法于王上。再者,太后若見王上兄弟相殘,能不痛心么?自京城血案后,太后日夜涕泣,希望王上自改,王上終不自醒。假若有一天太后晏駕,王上還能靠誰呢?那時候,恐怕就要人頭落地了。”

韓安國說著,再次拜倒在地泣道:“主辱臣死,王上無良臣,故大難至此。今羊勝、公孫詭不能伏法,臣有負(fù)皇命,不能為王上分憂,不能拯救黎民于水火,生又何益?請王上賜臣一死……”

韓安國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劉武截住,他急切地問道:“太后!你說太后怎么了?”

“臣聽周丞相說,太后得知袁盎等大臣被殺,十分吃驚;又聞太子率軍到睢陽緝拿嫌犯,生怕王上有個閃失,已數(shù)日茶飯不思,只是默默流淚,人也蒼老了許多。”

劉武聽罷,長呼一聲“母后”,就臉色蒼白昏倒在地了。韓安國急忙傳來王府御醫(yī),救治了半日,劉武才從昏迷中醒來,卻痛哭不已:“母后,都是孩兒不孝,連累母后牽腸掛肚。”

韓安國見狀,不失時機(jī)地遞上熱茶,待梁王情緒稍稍穩(wěn)定時,又勸導(dǎo)道:“為太后計,王上也不能再有絲毫猶豫啊!”

“這樣說來,本王必須交出羊勝、公孫詭了?”

“當(dāng)斷不斷,要貽誤大事啊!”

“好!”劉武一拍案幾,“本王就聽內(nèi)史的!”

“王上又錯了!您不是聽臣的,而是遵行朝廷旨意。此刻,中尉郅大人正在睢陽城中等候王上召見呢!”

劉武聞此,忙請郅都到王府議事。他望著郅都和韓安國道:“你們且到殿外等候,容本王與他們說幾句話。”劉武說罷,就向著外面喊道,“來人!拿酒來!”

現(xiàn)在,羊勝、公孫詭已站在王府大廳了。

劉武親為二人斟滿珍藏多年的“睢河玉液”,深情道:“請二位飲了這酒,本王有話要說。”羊勝、公孫詭在接酒的時候,就已發(fā)現(xiàn)羽林衛(wèi)站在王府大院了,霎時,他們什么都明白了。

其實,自從逃進(jìn)梁王府后,他們就清楚這一天遲早是會到來的。此刻,他們想起了睢河之夜的盟誓,想起了四年來屢次策劃的圖謀,想起了那些比他們更早離去的同道們,想起這些日子在王府雖然每日受到梁王豐盛的款待,卻如身陷囹圄的難耐時光。他們也曾多次在心里對自己說,與其這樣提心吊膽的逃亡、藏匿,倒不如死個痛快,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這么快。他們對自己的行為沒任何的后悔,他們只是盡了臣下的責(zé)任,這和周亞夫、衛(wèi)綰沒有什么不同。他們痛心的是,沒有完成梁王的心愿。

兩人相視片刻,飲盡爵中之酒,又續(xù)上一爵,雙雙舉過頭頂,向劉武敬道:“臣為王上,九死不悔。今日就此拜別王上,臣將在九泉之下為王上遙祈,王上保重。”飲罷,向劉武行了三叩九拜大禮,相互攙扶著出了王府。

“愛卿!”劉武看著羊勝、公孫詭被押上囚車,心中不忍,正欲沖出王府,卻被從門外進(jìn)來的韓安國攔住了。

望著門外的雪幕,劉武的眼神被映得一片迷茫。漸漸地,他覺得渾身冰冷,本來就煩亂的心緒,被這種奇怪的感覺弄得更加沒有頭緒,他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只是茫然地自語道:“是本王親手把他們送上了不歸路,是本王害了他們!”

韓安國安慰道:“王上不必自責(zé),羊勝、公孫詭咎由自取。王上功在社稷,利在百姓。只是臣認(rèn)為這事目前還沒有結(jié)束,王上應(yīng)盡早考慮下一步事宜。”

“啊?那依內(nèi)史而言,本王下一步要做什么?”

韓安國略思片刻道:“為今之計,王上必須做兩件緊要之事。”

“哪兩件?內(nèi)史快快講來!”

“第一,太后、皇上因為朝廷大臣被刺而遷怒于王上,所以王上應(yīng)速到京城求得皇上和太后的諒解。”

“出了這樣的事情,皇上還能見本王么?”

“現(xiàn)有一人可幫王上疏通!”

“現(xiàn)在誰還敢替本王說話?”

“王皇后啊!”

劉武嘆了嘆氣道:“內(nèi)史之言差矣!誰不知道本王為了儲君之事,對王皇后多有得罪,如今要本王去求她,豈不緣木求魚?”

“臣聽說皇后的兄弟田蚡乃貪財好利之徒,王上何不重金與他,讓他在皇后面前美言幾句呢?”

劉武聽罷,仰天長嘆:“想我劉氏宗親,一家諸侯,如今倒要去求外戚……”

韓安國接著道:“第二……就是眼下趕緊要做的事,就是王上宜速到城外請?zhí)舆M(jìn)城,以敘叔侄之情。”

“此事有勞內(nèi)史了。只是……”

“王上有話請講,臣一定竭盡全力。”

“不是這個意思!本王只是覺得……唉!事到如今,什么都不說了。請內(nèi)史隨本王出城迎接太子吧!”

主站蜘蛛池模板: 淮滨县| 冀州市| 昌乐县| 武义县| 惠水县| 兴安盟| 河南省| 理塘县| 阳新县| 望城县| 沙洋县| 徐州市| 高安市| 汽车| 大埔区| 保山市| 辉县市| 海伦市| 富源县| 桐柏县| 松桃| 渭源县| 雷波县| 望谟县| 兴隆县| 德钦县| 五河县| 师宗县| 巴马| 万源市| 牙克石市| 雷山县| 城固县| 浮梁县| 巴东县| 泽普县| 正镶白旗| 黔西县| 沙洋县| 武宣县| 甘肃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