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剛打架的地方，那小乞丐正蹲在墻邊。

如今同是天涯淪落人。

此時她不比他強，說不定比他更慘。

她也走過去蹲下。

小乞丐還可以去要，手里還有些銅板，她卻是身無分文，也沒臉去要。

面子丟不下，便沒有里子。

更慘的是，肚子又餓了。

眼前一雙雙腳走來走去。

行人如梭。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天下攘攘皆為利去。

這些熙熙攘攘中，可不可以掉下枚銀子？銅板也行。

倒是有銅板落下來。

只不過都落到小乞丐面前的碗里了。

她看看碗，又看看他。

他看看她。

臉上黑得只看得見眼白。

罷了，不跟他搶了。

換個地方蹲吧。

昨日在飯館門前撿著錢的，要么還去那兒。

錢還沒等到，卻見剛那兩人走過來，齊齊停住腳步，轉身看著她。

她掩住臉，丟人。

有人走過來，拍拍她的手臂：“我家公子請你吃飯。”

是那持刀青年。

俊朗公子站在那邊，望著她。

“又不認識，吃什么飯？”

“給臉不要臉。”

青年不客氣地丟了一句。

剛因為她挨了訓，這會兒她還拿架勢。

俊朗公子肚量大，可不跟她計較。他走過來，和顏悅色：“在下安如玉，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小的......在下桂熙，安公子叫我阿熙便成。”

“阿熙，那我們算是認識了，在下請你吃個飯如何？”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怕不是要賣了我吧？

安如玉見她不說話，毫無架子地蹲下身子，一張俊臉神采奕奕，嘴角含笑：“如何？”

大庭廣眾之下也不怕他怎樣，大不了吃完便溜。

看他一身穿著打扮，口袋里準有銀子。

這頓飯差不了。

“甚好。”

安如玉站起身來，她也跟著站起來。

哎喲，要摔。

腿麻了。

安如玉扶了一把她的手臂：“當心。”

這是什么神仙？

長得俊，有銀子，脾氣又好。

“阿熙喜歡吃什么？”

他說話時總是含著笑，如春日里的梅花，既不輕浮也不疏離。

梅花是冬日的，雪地里的甚佳。

對，只是雪地里顯著疏離。

春日里的桃花又顯得輕浮了。

“都行。”

她哪有點菜的資格，自然是人家點什么她吃什么。

“白肚兒、罐兒鵪鶉、江米釀鴨子、熘鮮蘑、玉蘭片、什錦鍋，再來兩壺瓊花露。”

“好嘞！”

店小二答應著退了下去。

一時無話。

安如玉指了指青年：“他叫豐海，叫他阿海便可以。”

豐海長著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正氣十足。

“海兄，才剛得罪了。”

“得罪了。”

假模假勢得很。

哼。

“阿熙是京城本地人么？”

“算是。小時住過京城。”

“在哪當差呢？”

安如玉打量了一下她，見她眉目靈秀，卻一身短衣長褲。

“如今......給人當小廝呢。”

她有些羞愧。

小廝，被人使喚的。

雖說自其食力不丟人。

但架不住安如玉太耀眼，她覺著有些卑微了。

安如玉給她倒了一杯酒，并未因為她是個小廝便慢待她。

“你這小廝倒是隨便得很，怎地天天出來瞎逛？”

“主人摔了腿在家呆著，著我出來買吃的。”

豐海插言：“讓你買吃的不給你銀子？怎地還在地上撿銅板。”

昨日他正跟在安如玉身后，他可是見著了她撿那一文錢，跟小狗見了骨頭似的。

安如玉也不制止豐海句句戳她的心，只在一旁笑著。

看戲呢。

“給了......被我花掉了。”

豐海很驚奇，從未見過如此自作主張的家仆。

安如玉哈哈笑出聲來。

“來，阿熙，多吃些。”

他見慣了無趣的人，覺著甚是有趣。

瓊花露入口綿軟醇厚，果香濃郁，喝下去舒服得很，她不知不覺喝多了。

“阿熙，這是我的名帖，往后若有什么事便來找我。”

名帖有什么用？

她看也不看，把它往懷里一塞。

不過人家客氣了，來而不往非禮也。

她往他身邊靠靠，沒大沒小地拍他的肩膀：“安公子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開口便是。我住那平江巷的白宅。你就跟我公子說，說你找阿熙，讓他喊我出來。”

安如玉沒見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廝，撐著額頭笑：“好，好。”

“酒足飯飽，我回了，安公子回見。”

她踉蹌著往外走。

安如玉扶住她的胳膊：“你有些喝多了，送你回去罷。”

“不必了。”

不就回個宅子嘛，多大事。

“阿海，你送阿熙回去。”

豐海走過來握住她胳膊。

她看看他，又看看安如玉。

還是安如玉更順眼些。

“如此，便有勞安公子送我吧。”

豐海被嫌棄了。

她回手握住安如玉的手臂：“安公子，你送我，不用這廝送。”

“好。”

安如玉笑著往外走去，桂熙捉著他的手臂便跟在身邊，腳步輕浮。

走著走著，冷風吹上來。

她暈乎乎的腦袋漸漸清醒過來。

我在做什么？

怎地如此蹬鼻子上臉。

此刻若是道歉有些尷尬，不如裝醉到底好了。

可是不會裝啊，

桂熙慢慢松開安如玉的胳膊。

他低頭向她看過來。

跟他說什么呢？

還沒醒，還沒醒！

她低下頭又抓緊些，默不作聲。

安如玉輕笑一聲：“前面便是平江巷了。”

她假裝如夢初醒：“安公子，多謝您送我回來，剛多有放肆，得罪了。”

又跟豐海欠欠身：“海兄得罪了。”

“無妨。快回去吧。”

她逃也似地。

別讓人看見了。

院子里沒人。

她又回頭看了看，打了個哆嗦：“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