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歐亞譯叢(第一輯)
- 余太山 李錦繡主編
- 5063字
- 2021-12-01 19:07:11
外貝加爾匈奴墓研究*
С . С. 米尼亞耶夫(С . С. Миняев)著 張楨譯 伍宇星校
德列斯圖伊墓地(Дырестуйский могильник,Direstuj Cemetery) 是著名的匈奴遺存之一。它位于布里亞特蘇維埃社會主義自治共和國(今俄羅斯布里亞特共和國)吉達地區吉達河61左岸德列斯圖伊村上游8千米處。1900—1901年間,Ю.Д.科爾塔-格林采維奇(Ю.Д.Талько-Гринцевич)首先發現了該墓地,并在此發掘了24座墓葬。62此后,П. Б. 科諾瓦洛夫(П. Б. Коновалов)又對一些墓葬進行了研究。自1984年起,物質文化史研究所外貝加爾考察團繼續對該墓地進行研究。
墓葬分布在吉達河左岸的斜坡上,距岸線500米,占地500×200平方米。遺存表面受到了流水和風力的嚴重侵蝕。目測觀察和地形測繪表明,墓葬在此成群分布,彼此間距幾十米。現今墓群所在地表存留著不同尺寸而遭到破壞的石堆。因其周圍都是凹地,這些石堆看起來就像殘丘一樣。這種情況使得我們能夠做出推測:墓群的組成除了墓葬外,還包括其他沒有在現今地表上留下標記的遺跡。因此,為了充分地揭示墓群的構成,考察團的工作計劃就定為全面系統的發掘與研究。
墓地西部的1號墓群得到了全面發掘,它分布在風蝕盆地的西部邊緣。整個墓地基本上都位于盆地中,地表上的石堆遭到了破壞,彼此間距數米。總體來看是,自北向南分布。由于損毀嚴重,發掘之前無法確定這些石堆的形狀。1968年,П. Б. 科諾瓦洛夫發掘了墓群中的三座墓葬:兩座墓葬(31和32號)位于墓群中間,另外一座墓葬(33號)位于墓群北部。63外貝加爾科學考察團對墓群進行了全面的發掘。除了上述墓葬外,還發現了一些新的遺跡。
墓44、墓44-a、墓44-b、墓44-c,位于墓群南部,相關的發掘資料已發表。64
墓53位于墓31的西南角。以往發掘時已把墓53上面的部分土層取走,因此無法確定該墓原本深度和形狀。該墓葬在地表下0.5米深處,墓內葬具——石棺,側面由豎起的厚度為0.5厘米的石板砌成(每面一塊),棺板的外面用小型石材加固,棺的蓋板由五塊相似的石板組成。石棺的朝向為自北向南,尺寸為0.95×0.47×0.25米。棺底鋪墊物的殘留經研究為有機物。棺中葬有一個兩個月大小的嬰兒65,仰身直肢,頭朝北,無任何隨葬品。
墓54,無地表標志。該墓坑位于地下0.25米處(這里指距當前地表的深度,下同),位于墓53西南偏西3米。墓坑為直角形,尺寸為1.9×0.5米,深0.9米。葬具為木棺,尺寸1.45×0.45米,高0.16米。木棺短的側板嵌入到長的側板中。棺底和棺蓋已不存在。坑底的土層中保留著有機物殘留,可能是皮革。棺內葬有一個男孩,約6~7歲,仰身直肢,頭向為東北偏北。在他的左肱骨旁發現了銹蝕嚴重的鐵質品,可能是帶扣。沒有其他物品隨葬。
墓55,無地表標志。在清理了覆蓋在墓55北部的墓32的石堆殘留后,考察團對該墓進行了清理發掘工作。墓坑位于墓32石堆的東南角,尺寸為2.5×0.9米,深1.1米。由于墓葬被盜,葬具遭到了破壞,對其尺寸只能進行大致復原。保留下來的木棺的東側面的長度為2.15米,縱側面中部的寬度是0.7米,側面高0.3米。棺的東北部有縱向的板痕,可能是蓋板。棺和墓坑的方向為南北向。墓坑中發現了零散的人骨架(其中有氧化的青銅制品)。推測墓中所葬的為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性。墓中還發現了典型的匈奴器物殘片。
墓56,無地表標志。墓坑位于地表下0.45米處,墓32石堆北部邊緣。墓坑尺寸為2.4×0.7米,深1.75米。墓內葬具——木棺,尺寸為1.8×0.7米,高0.3米,方向和墓坑一致,為東北偏北。木棺南部保留了兩個厚0.3厘米的縱向蓋板的殘留物。棺底也是用同樣的木板制成。棺中發現了一具年齡在45~50歲的男子的骨架殘跡(其中包括帶有氧化青銅制品的肱骨和橈骨)。此外,還有直角木片、帶扣、骨管(骨針插?)。棺的南側面的外側發現了原地放置的被墓坑填土壓碎的典型匈奴器物。
墓57,位于墓56北面4米處。地表保留著殘存的石堆。墓坑尺寸為2.2×0.8米,深2.2米。墓內葬具——木棺,尺寸為1.9×0.7米,高0.25米。棺底是縱向的木板,棺蓋是縱向和橫向的木板。板痕保留在棺的南部。墓葬被盜,在棺的南部發現了一具年齡在55~60歲男子的下肢殘骸。顯然,其葬式為仰身直肢,頭向為東北偏北。墓坑中發現了配有波浪形裝飾圖案的典型匈奴器物。棺底墓主的左腳邊是角制弓的弓面殘跡以及帶橫向簧片的圓形鐵帶扣。
除了墓葬外,墓群1中還發現了三個圓形的坑。坑1位于墓群南部、墓44南面7米。坑開口于地表下0.4米處,直徑0.8米,深0.5米,其內填充有黑褐色砂壤土。坑內沒有任何遺物。坑2位于墓群北部,墓33東面10米處。該坑開口于地表下0.3米處,直徑0.6米,深0.45米,填充淺棕色砂壤土。該坑中發現了18塊細小的動物骨頭殘塊。坑3也位于墓群北部,墓33西北6.5米處。該坑開口于地表下0.8米處,直徑0.5米,深0.45米,填充棕褐色砂壤土。順著該坑的南部和西部邊緣,是寬0.1米的紅色砂壤土長條。坑內沒有任何遺物,坑和墓葬的關系還說不清楚。
除此之外,在外貝加爾考察團的全面發掘和揭示下,墓32的地表建筑也得以清理和記錄(該墓早先由П. Б. 科諾瓦洛夫發掘66)。該墓葬的地表建筑近似方形(5×6米),由一兩列平均尺寸為30×40厘米的石頭砌成。
墓群1包括12座墓葬:4座墓葬地表上有石堆,分別是墓31、墓32、墓44及墓57(П. Б. 科諾瓦洛夫曾主持過墓31、墓32的發掘工作);7座墓葬沒有地表建筑,分別為墓44-a、墓44-b、墓44-c、墓53、墓54、墓55及墓56;墓33有地表建筑,但由于殘損嚴重,已經模糊不清了(墓33東部2米處露出一些石頭,П. Б. 科諾瓦洛夫對其進行過發掘)。
德列斯圖伊墓地墓群1中的所有墓葬,在結構和隨葬器物方面都體現出匈奴遺存的典型性。墓群1的位置分布,還體現了匈奴族群新的、以前不為人知的喪葬實踐特征,這種特征在其他墓群中也得到了確認,它為匈奴墓葬遺存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可能。
首先需要注意到的是墓群1中各種不同結構和位置的獨立墓葬遺存所具有的分布趨勢。從墓群1的平面圖(圖1)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由4組遺存組成,其中包括在此發現的12座墓葬中的11座。每組遺存的中心墓葬地表上都有石堆,且形狀各異。中心墓葬周圍分布著沒有地表標志的墓葬,其與中心墓葬有差別。墓群1中的4組遺存有三種變化形式:
圖1 德列斯圖伊墓地墓群1平面圖
(1. 地表有石堆的墓葬;2. 沒有地表標志的陪葬墓;3. 風蝕盆地的邊緣)
類型1。中心墓葬有方形石堆,四角朝向四方,陪葬墓位于石堆四角。遺存44屬于此種類型(為方便材料的整理,遺存編號采用的是中心墓葬的編號)。在該遺存中,嬰兒葬于石棺中,兒童葬于木棺中,隨葬墓分布于石堆的北部、東部和南部角落里。
類型2。中心墓葬帶有近似方形的石堆,四角朝向四方,陪葬墓位于石堆東南角。墓群1中的遺存32(圖2)屬于這種類型。此遺存中,石堆東南角分布著兩座有木棺的墓葬。遺存57的陪葬墓也可能分布在中心墓葬石堆的東南角(由于遭到破壞,石堆的形狀已不清楚)。
圖2 德列斯圖伊墓地墓32平面圖
類型3。陪葬墓位于石堆的西南角。這種類型存在于遺存31中。中心墓葬的石堆形狀目前尚不清楚。
上述中心墓葬和陪葬墓的變化形式,在德列斯圖伊墓地的其他墓群中也有發現。墓群3即是如此——該墓群已經得到了全面發掘。我們可以根據其他匈奴遺存的材料來研究這幾種變化形式67。
同類型的墓葬組合出現在不同的墓群中,表明了遺存位置分布所體現出來的特征并非偶然。它們反映了墓群中匈奴墓葬布局的穩定傳統。正因為如此,組成墓群和遺存的墓葬結構特征的比較研究、遺物收集,以及每組遺存中的墓葬的性別、年齡構成,引起了我們極大的興趣。
前面已經指出,中心墓葬和陪葬墓的差別在于其地表帶有石堆。此外,兩種墓葬在葬具的構造方面也具有明顯的差別。盡管墓葬遭受盜擾,但顯而易見,中心墓葬中的木棺結構要比陪葬墓復雜。這種情況在遺存44和遺存32中特別明顯:遺存44中的所有陪葬墓都未受盜擾,遺存32中,中心墓葬和兩座陪葬墓中的一座得到了保存。后者中心墓葬中的木棺有縱向和橫向的蓋,以及縱向木板做成的底,木棺被放入厚石板做成的石槨中,
蓋在木棺上面的是相同的石板。68而在同一時期的陪葬墓54,帶有簡單的木棺,棺沒有底和蓋,墓坑中也沒有隨葬品和石板,該陪葬墓的木棺結構相比于遺存44的中心墓葬,也要簡單得多。69
中心墓葬和陪葬墓中隨葬器物的重要差別也得到了系統的研究。在未被盜擾的遺存32的中心墓葬中發現了陶器、帶有鐵垂飾的花玻璃珠子耳環和不同礦物做成的項鏈、鐵刀。陪葬墓54也未受盜擾,但未發現隨葬有實用器物(鐵帶扣除外)。
類似的情況出現在遺存44中。在此遺存中,被盜的中心墓葬在隨葬器物方面甚至都要比未受盜擾的陪葬墓豐富。
觀察到的墓群1中,各遺存的年齡構成如下:
遺存44,中心墓葬為一成年男子,陪葬墓為一個1歲左右的嬰兒,一個5~6歲的小孩及一個10~12歲的少年。
遺存32,中心墓葬為一個22歲的女子,陪葬墓為一個6~7歲的男孩。(另一座陪葬墓,墓55,由于人骨殘損嚴重,確定性別較為困難。推測其為成年男性)
遺存31,中心墓葬中為一成年人,性別不明。陪葬墓中安葬了一個兩個月大小的嬰兒。
遺存57,中心墓葬為55~60歲的男性,陪葬墓為45~50歲的男性。
墓群西部獨立分布的墓33,墓主為65~70歲的男性。
通過對墓群1中的墓葬遺存進行比較分析,可以發現一些規律:地表帶有石堆的中心墓葬,均葬成年男性或女性,這些墓葬的葬具(帶有蓋和底的棺,常常被放入到石槨內)實際上是同一類型,它們比同時期的陪葬墓中的葬具結構更為復雜。從整套的隨葬器物中可以看出相似的傾向:不管是在量的標準,還是在質的標準方面,中心墓葬的器物都要比隨葬墓豐富得多(同一遺存間的對比十分明顯)。
對所有已知墓葬遺存進行分析后,我們發現,墓葬結構和隨葬器物組合方面的差異,所反映出的是匈奴族群的社會差異。正因為如此,我們可以推測,在所分析的墓群1的墓葬遺存中,墓葬面貌呈現出的是不同的社會等級:中心墓葬是相同或相近的社會階層,而陪葬墓是更為低下的社會階層。
相比較而言,陪葬墓和中心墓葬在墓主性別、年齡構成方面呈現出另一種情況:在6座能確定墓主性別和年齡的墓葬中,有5座埋葬了嬰兒和少年,僅有一座是成年男性。其中的一個少年(墓44-b),額骨右部的顱骨上顯露出因尖銳物體打擊而形成的菱形孔的暴力致死痕跡。這種暴力致死痕跡在其他匈奴遺存中也可以觀察到——這樣的墓葬也埋葬兒童和少年70。我們能夠將陪葬墓中埋葬年輕死者以及暴力致死的痕跡,視為匈奴人殉習俗的考古學證據。這些證據以往僅僅是通過文獻記載而被人們所了解。顯然,這些埋葬時作為祭品的人(心愛的奴仆或姘婦,司馬遷對此有記載71)在埋葬時,不僅是和墓主人葬在同一墓穴,有時還被埋葬在主人墓葬的附近。
陪葬墓中墓主暴力致死的推論,實際上擴展了匈奴墓葬遺存進一步研究的可能性。首先,這一結論允許我們將墓群1中的遺存解釋為同一時期的墓葬,這就大大增加了可確定年代的墓葬的數量。這個結論可以遺存32為例證,在此遺存的中心墓葬中發現了五銖錢(ушу-ushu)。盡管在幾個世紀間,鑄造了多個系列這種類型的錢幣,但其首次制造的時間是公元前118年,這就確定了遺存32的年代上限。同一時期的遺存,還可以擴展到陪葬墓遺存的墓54和墓55。
墓群1北部的一座墓葬中也發現了五銖錢。72因此,當墓群1的中心和外圍墓葬的年代確定為公元前118年之后,也在很大程度上確定了整個墓群的年代上限,而不必考慮遺存形成的先后順序如何。
上述對墓群1中墓主性別、年齡的鑒定表明,這里埋葬著不同代際的人,包括嬰兒、兒童、少年,成年男性和女性以及老人。這種情況允許我們提出相關問題,即匈奴群體的人口結構特點以及這種結構特點在匈奴墓葬位置排列中的反映。我們只有對一些墓群中的不同墓地進行全面發掘,獲得新的資料后,才能對這些問題進行深入研究。但目前,我們僅能觀察到墓群1中心的墓31和墓32可能成對埋葬男性和女性。類似的成對埋葬現象在其他的匈奴墓葬中也有發現。73但是,必須指出,陪葬墓中墓主暴力致死的結論提醒了我們,依據墓群和遺存中死者的年齡構成資料來進行簡單人口狀況復原的并不可靠。
本文所分析的是發現于德列斯圖伊墓地以及其他匈奴遺存材料中所記錄的墓葬分布制度,揭示了這一時期新的、以前不為人知的匈奴喪葬實踐傳統。這種傳統間接反映了存在于他們真實生活中的社會和人口關系。正因為如此,我們對匈奴墓葬遺存的位置排列必須給予特別關注。對墓群進行全面發掘,能使我們認識構成墓群體系的所有對象。總之,循序漸進地使用這種方法實際上擴大了我們對匈奴喪葬實踐和社會的認識。
* 本文譯自蘇聯科學院物質文化史研究所主編的《考古通訊》1992年第1期。作者С. С. 米尼亞耶夫(С. С. Миняев),現為俄羅斯科學院物質文化史研究所高級研究員。——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