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天不憫人
- 燃晉
- 北府舊事
- 3613字
- 2021-12-26 23:56:37
薛強命薛辯回汾陰駐守,自己領著數千人,征召附近的百姓筑城。
平陽郡的驃騎將軍張蠔聽聞薛強要在汾水以南的高垣上筑城,他馬上明白,東晉這是打算割據土地肥沃的河東之地。
他心有不甘,領著五千騎兵出平陽郡,打算尋找機會發動奇襲。
但是當他領兵兵臨汾河,望見對岸駐扎在高垣上的整齊營寨之后,就放棄了突襲的想法。
雖然晉軍的城還未筑成,可憑著險峻地利,就算是簡單的營寨,也不是他五千騎兵能夠攻克的。
文延之與薛強在高垣上看著對岸的騎兵退去,兩人相視一笑。
在確定并州的兵不會進攻之后,文延之考慮返回許昌,他要想辦法讓朝廷同意攻取關中。
對于整個河東之地的政務,文延之自然是放心的交給薛強、柳恭等人,可是河東與洛陽的聯系不夠緊密,很容易脫離控制。
所以文延之考慮留下一人,本來這個人應該是陳武的。
說起陳武,算是文延之意外發現的人才,他為人持重甚至有些木訥,話不多,卻是個內秀之人。
所以這次入河東,文延之才放心的讓陳武擔任東路主帥。
陳武從取滎陽,到平河內,再到入河東,數次領兵都沒讓文延之失望過。
可是要留下的人是要與薛強柳恭共事的,陳武的出身太低,難免會被這兩個望族家主輕視。
文延之思慮再三決定將同樣出身高門的鄭鮮之留下來。
只要滎陽鄭氏數千族人在自己手里,鄭鮮之并不會起反心。
薛強聽聞文延之要回許昌,遂在營帳中大擺宴席。
“如今城未筑成,不敢酣醉。待入了長安,我與使君把酒言歡。使君今去,我有一言相勸,當年桓溫駐兵白鹿原兵逼長安,卻久不進兵。以致三輔之人雖有心歸晉,見桓溫如此裹足不前,便不敢起兵響應。前車之鑒,使君慮之。”薛強舉杯敬文延之道。
文延之回了一杯酒,道:“我聽聞當年王丞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有跟隨宣武公回荊州。”
提起王猛,薛強神情有些傷感,長嘆一聲道:“王景略有經天緯地之才,苻堅得他輔佐才能一統中原,可惜……”
文延之不知道,薛強的這聲可惜,是在可惜故人的逝去,還是可惜王猛不能為桓溫所用,還是可惜王猛死后不到十年,他所嘔心瀝血打造的一個強盛帝國的轟然倒塌。
“恨我遲生二十年,不能一睹王公當年風采。”文延之將一杯酒澆在地上,權作祭奠。
薛強攏須笑呵呵地道:“我想景略亦恨,當年不能遇到使君這般俊杰。今關中之亂,甚于當年苻健時,使君務必把握住這個機會。若晉室能收復關中,則聲威大振,凡北方流離晉人,無不翹首南望,以迎王師。”
文延之謙虛了幾句,他知道薛強的想法。
如果晉室能遷都關中,的確有可能靠著威望收復天下。
但是晉室不會遷都的,且不說文延之心里就不想讓晉室遷都,就是南方的那些士族和司馬曜本人,也不會同意的。
那些耽于享樂的高門及皇室,怎么會舍得放棄繁華健康,來到可能會經戰亂的關中。
薛強的想法,最多只能是個虛幻泡影。
翌日,文延之回到聞喜,召集諸僚,道:“如今河東已定,我們明日拔寨,返回洛陽。諸將回去準備,道子,你留下。”
其它人走后,鄭鮮之拱手道:“使君有何吩咐?”
“河東需要有人留守,你通達直率,善撫百姓,可愿留下?”
鄭鮮之自然答應了,道:“使君有遣,安敢不應。”
文延之道:“好。我命你為督護,與你留五千人,你明日啟程往蒲坂,在那里戍守,安撫遷來的百姓。待明年,薛、柳、裴自會領兵與你在蒲坂匯合,只要聽聞關中鮮卑出了潼關,爾等即可渡河進入關中。”
入關之后,他相信憑著鄭鮮之、薛強等人的才能,足以應付那些流竄的胡人。
安排好鄭鮮之之后,文延之領著陳武、檀韶并一萬兵馬,從軹關陘退回河內。
到了河內之后,文延之下令將河內的一萬多戶百姓全部遷往豫州,分別安置在陳、潁川等郡。
待文延之回到許昌時,已近十一月了。
此番因文延之收復河東之功,朝廷封其為武康縣男,食邑三百戶。
有些尷尬的是,文延之雖然有了爵位,可文家卻依舊不入流,在九品正中中連下下品也評不上。
不得不說,這些中正官們,在門戶之見上,格外的有“骨氣”,不向權貴低頭。
話說回來,也許文延之在他們眼里也算不上權貴……
武昌公主因不適應許昌的寒冷天氣,如今已經連房間的門也不出了,整日裹著填充細軟絨毛的絲綢被子縮在屋中。
這日她依舊烤著火歪在胡床上,一面想著文延之什么時候回來,一面想著這寒冷的冬天何時才能過去。
“公主,劉主簿遣人來告,說郎君今日午后即可入城。”
聽到桃雨的話,原本精神不濟的公主忽然坐直了身子,道:“當真?”
桃雨笑著回道:“是劉主簿專門遣人相告,應做不得假。”
武昌公主起身打開窗戶,望著外面灰蒙蒙的天,道:“那豈不是距離許昌只一二十里了?快幫我盥洗更衣。”
桃雨嘻嘻笑道:“公主肯出房門啦?”
武昌公主關上窗戶,將那些寒氣擋在窗外,皺著眉頭道:“不肯。”
她嘴上雖這么說,人卻已經開始往盥洗室走了。
文延之一路回到許昌,想到利用冬季準備糧草備戰的確不會影響春耕,可這般嚴寒天氣,不知多少百姓要因運送糧草送命。
此番他強征司、豫兩州之兵,若是能站穩關中給予這些士兵犒賞,自然萬事大吉,要是敗了,后果怕是要無比凄慘。
不過盡管這樣,文延之也不打算改變想法了。
正如薛強所說的,他如果和桓溫一般瞻前顧后,如何能在這亂世中有一番作為。
劉穆之并馮甘領著許昌官員皆在城門口等待文延之。
一個小吏走到劉穆之面前,低聲道:“劉主簿,公主來了。”
劉穆之不止一次的從自己妻子江氏那里聽說,公主抱怨許昌太冷久不出屋,他原以為以公主和文延之的淡薄感情,公主不會來迎接文延之。
劉穆之想起近些天來,江氏對自己說的話:“公主如今提起使君,面含羞意,嘴角噙笑,夫妻二人定是在洛陽和好了。”
他心想,難道真被自家妻子說對了,公主和使君在洛陽和好了不成。
武昌公主的犢車里鋪著厚厚的狐皮毛毯,四面也用厚厚的帷布裹住,加上車中一個小火爐,倒也不會覺得冷。
“公主,劉主簿來了。”外面的侍婢低聲稟報。
武昌公主隔著車壁問道:“劉主簿,郎君還有多久能到?”
劉穆之恭敬回道:“有士兵回報,已不足十里。”
“我知道了,你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劉穆之聞言,也不多說什么,就恭敬退下了。
武昌公主在車內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有侍婢的聲音在外面想起道:“郎君到了。”
桃雨忙拿過一旁的鶴氅給武昌公主披上。
武昌公主看著城門外站著不少官員,她不想去湊熱鬧,于是道:“咱們上城墻。”
結果剛登上城墻,武昌公主就后悔了,北方冬季的寒風,吹在她的臉上,猶如刀割一般疼。
桃雨和思卉忙取過一塊厚毯子為武昌公主擋風,并勸道:“公主,城墻上風大,還是在車內等郎君吧。”
這會站在城墻上,武昌公主已經能看見遠處的文延之了,她自然不愿下去了,就在城墻上對文延之揮手,也不知他能不能看見。
文延之還在考慮如何給朝廷上表,忽然聽見檀韶的聲音,道:“使君,快看,公主。”
他抬起頭,順著檀韶的手指方向,果然看見一抹麗色突兀的站在青灰天空下的青灰城墻上。
文延之心中一暖,對身旁的將士們道:“我們加快行軍,入城之后有好酒暖身!”
眾人于是加速,須彌就到了許昌城下。
劉穆之等官員迎上來,道:“恭喜使君得勝歸來。”
文延之下馬笑道:“多虧將士們英勇殺敵,近日豫州可還安穩?”
他抬起頭,見公主探出一張兩頰通紅的俏臉看著自己,于是笑著揮手,示意公主下來。
公主則笑吟吟地點了點頭,然后就消失在了城墻后面。
劉穆之待文延之與公主交流完,才回道:“豫州并無大事,一切安好。”
“有道和在,我后勤無憂啊。”
接著他又對身后的趙盛之、檀韶、陳武等人道:“天氣寒冷,你們先領士兵入城休息。安頓好士兵之后你們就回府休息吧,明日再來府衙議事。”
趙盛之、檀韶和陳武等人躬身應了,然后各領所率士兵入城。
文延之也順手打發了許昌城內的大小官吏,只留劉穆之一人道:“我書信上與你說的事,看可能回我了?”
在到達河內的時候,文延之就寫信給劉穆之,問他關于征兵的事。
劉穆之回道:“今年豫州并河內共收稅糧約合三十萬石,使君此番入河東,已經消耗了近二十萬石。幸而朝廷分撥的五十萬石已經有三十萬石到了許昌,如今許昌城內,糧食倒也充足。只是使君若還想征兵,怕是除了朝廷沒有分撥的二十萬石糧食,還要再向朝廷索要五十萬石才行。”
文延之蹙眉道:“這么多。”
劉穆之道:“以豫州之力,負擔不起再征兵了。”
“我知道了,有勞道和了。今日回去休息吧,明日來府中議事。”
劉穆之告退之后,文延之才來到武昌公主犢車前。
武昌公主命桃雨打開車門,道:“郎君快到車上暖一暖。”
文延之望著車內豪華的裝飾,笑道:“算了,我還是騎馬回府吧。”
武昌公主不悅,嗔道:“郎君不怕冷就騎馬回去吧,桃雨,咱們回府。”
桃雨應了一聲,關上了車門。
文延之笑了笑,接過士兵手中的馬匹,翻身上馬,跟在犢車后面。
回到府中,文延之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又換了一身干凈柔軟的衣服,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他坐在溫暖的房間里,不由感嘆,有這種房子住著,舒服日子過著,誰愿意大冷天的出門去打仗啊。
武昌公主走過來,伸出小手在他臉上摸了摸,嫌棄地道:“和樹皮一樣,皺皺巴巴的。”
“才不見幾個月,又開始嫌棄為夫了。”文延之伸手將武昌公主攬進懷里。
武昌公主象征性的掙扎了一下,就安分的躺在了文延之懷里,咯咯笑道:“誰又嫌棄你了。不是郎君不愿乘妾的犢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