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曲破陣
- 燃晉
- 北府舊事
- 2037字
- 2021-12-06 18:47:39
“啪!”
文延之閉上眼睛,開始敲擊竹節。
他開始回想常聽的那曲《蘭陵王入陣曲》,隨著敲擊之聲,文延之不由的開始以長嘯代替琵琶聲。
回想他所經歷戰場中的廝殺聲、哭喊聲、馬鳴聲、金戈碰撞聲、利刃劃破敵人身體的沉悶聲、將軍的呼喝聲、風聲、樹葉的莎莎聲、流水湍急撞擊石頭的轟鳴聲、火焰焚燒糧草時的噼啪聲、還有那個被周茍兒用石頭砸破了腦袋士兵的慘叫聲。
文延之用力敲出了最后一下,手中竹節發出最后一聲悲鳴,應聲而裂。
“啪!”
不知是誰的酒盞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文延之睜眼望去,滿場眾人皆神情惶恐的看著自己,王忱一手捏著案角,一手扶著地面,竟是隨時準備站起奔走的姿勢。
“延之獻丑了。”文延之隨手將手中裂開的竹節放在案上,而王忱竟嚇得向側邊斜了一下身體。
司馬道子的臉色難看,手里緊緊地捏著一只酒盞。
“好!郎君此曲鏗鏘,聲猶激越。只是蕭殺之氣太過,不合今日歡娛。”司馬恬見司馬道子說不出話來,于是站起身來打圓場。
文延之回道:“小子不才,只知軍旅,不識雅音,擾了諸位娛興,罪過,罪過。”
眾人見文延之依舊面容平靜,不復有曲中殺意,這才慢慢回過神來。
司馬道子這時才開口道:“文伯長此曲甚好,只是不合今日之題,當罰酒三杯。”
文延之躬身領過,接過侍女遞來的三杯酒,揚首飲盡。
而眾人也知道了,此人就是那個伯長文延之。
待文延之坐下之后,王忱撫胸嘆道:“知止,我剛才生怕你睜開眼就大開殺戒。”
接著他摸了摸后背,道:“后襟濕矣……”
文延之連忙告罪,又敬了王忱一杯酒為他壓驚。
江左士族子弟久不識兵,再加上醉心玄學清談,不識庶務,這一點瑯琊王氏尤甚,對于他們來說,騎馬都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只有武夫才會騎馬。
更有甚者,不少士族子弟見到馬匹靠近都會嚇得手足無措,文延之這種戰場出身之人所帶來的殺伐之氣,自會讓他們心驚。
之后司馬道子又命舞姬上來獻舞一曲,這才將文延之樂曲中的殺伐之氣蕩除。
這一場宴直至日暮,大如車輪的紅日掛在山邊,眾人兩頰的紅不知是酒還是落日所染。
眾人散去時,有一女婢走到文延之面前,低聲道:“郎君留步,請隨奴來,殿下有請。”
文延之點頭應了。
王忱喝了一日,早已酣睡,被女婢扶著離開了。
文延之隨著那女婢往另一側走,過了一個架在小瀑布上的橋,來到一處雕梁畫棟的三層閣樓前。
司馬恬父子正站在樓下,見到文延之,笑道:“文伯長,這邊來。”
文延之忙疾步走了過去。
司馬恬父子帶著文延之徑直上樓,在二樓,一名女婢上前道:“請諸位稍候,殿下正在更衣,馬上下來。”
三人坐定,司馬恬對文延之道:“文伯長,若是有機會外任,你欲往何處?”
文延之心想,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這句話了。
“愿回許昌。”文延之毫不客氣的回道。
司馬恬笑道:“那里可是與胡人交戰的前線,郎君不怕?”
“自然怕,可如今氐秦中慕容垂已反,不久慕容泓、慕容沖、姚萇乃至遠在西域的呂光皆要自立,趁此北方大亂之際,正是晉室收復故土之機,時不我待,良機難尋。”
“你何以斷定慕容泓等人會反?”司馬尚之不由問道。
“昔日苻堅為使氐人控制四方,遂將關中氐人散居各處。同時又為防羌人、鮮卑人謀反,遂將河北鮮卑人、羌人大部遷入關中。如今關中,氐人數量已不足以和羌人、鮮卑人抗衡。苻堅盛時,自無人敢反,可苻堅落敗,諸部誰不生出二心?小小丁零部翟斌都敢反秦,更遑論羌人和鮮卑人。”
“若伯長能夠回許昌,將有何為?”
“延之不敢夸口,愿立誓言,兩年內收復東西兩都及關中之地。”
司馬恬沉吟道:“文伯長,話不可亂許。”
“若無把握,何敢言勝。”
兩人正說著,司馬道子換了一身家居寬衫走了過來,他的臉上沒了粉,略有些黑,寬額大鼻,相貌一般。
他看到文延之,笑道:“國寶本欲留下與你說些話,沒成想元達醉酒不省人事,他不放心就一起回去了。聽說伯長家中還有美酒四壇,不知可否再與我兩壇?”
文延之笑道:“殿下若喜歡,可差人來取。”
司馬道子笑道:“好,可惜這種好酒竟是飲一杯少一杯,可惜,可惜。”
他倒是真的讓人去打聽了“乙醇”,可到底沒人知道這東西如何得來的。
司馬道子與文延之說話,不談庶務,只是聊些酒之類的。
最后他得知文延之是乘王忱的車來的,遂讓仆人駕車,送文延之回家。
在文延之走后,司馬道子問司馬恬,道:“譙王覺得此人如何?”
司馬恬回道:“觀其行聽其言,倒是個人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出身太低了,他家中累世沒有做官的,朝廷最多也只能給他一個小郡太守。殿下想要利用它壓制謝氏功勛,怕是不成。”
司馬恬明白,如果沒有足夠的兵權,文延之也難有作為。
把文延之這種出身的人舉薦出來,萬一不成,反而會被人嗤笑,有損自身威望。
司馬道子沉吟了一會,道:“的確如此。”
幾人商量一番,一時也沒什么好辦法,只得作罷。
文延之坐著寬敞舒適的牛車,一路往長干里去,百姓見到這種犢車,紛紛讓道。
小溪在門口翹首以盼,遠遠地看見一輛犢車迎面而來,她欣喜的迎了上去,可待那犢車近了,卻是個皂輪車,小溪一時不敢向前。
直到犢車停在路旁,文延之從車里出來,小溪才喚道:“郎君,你回來了!”
文延之有些醉意,先謝了王府的車夫,然后走向小溪,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