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三日，文延之將剩下的酒，盡數蒸餾，最后得酒八壇。

完成之后，文延之遣散雇傭工，整理記錄所有的方法和需要注意的事項，最后用木棍將用的銅器盡數打壞。

小溪在一旁看著心疼不已，道：“郎君，為何要打壞它？”

“世上東西，以稀為貴。而且此物太過費糧，實在不該現在出現在世上。”

原本造酒就浪費糧食，而文延之將酒蒸餾，同樣分量的酒，所費糧食卻是倍增。

如今世道本就糧食不足，文延之不想這東西傳出去，八壇酒，對他來說足以。

若有一日天下歸于一統，百姓安居樂業，倉有余糧，文延之會將這些東西盡數傳給工匠。

文延之剛收拾完院子，就聽見有人敲門，小溪忙去開門，只見外面站著一個身穿袴褶，頭上戴著插有貂毛籠冠武將。

那人沒料到是個豆蔻女子來開門，略微有些遲疑地問道：“文延之可住在此處？”

“郎君找我家主人？你稍候，奴婢這就去請主人。”小溪不敢怠慢，忙入內去喚文延之。

“武將？”文延之一時想不到誰會來找他。

“茂德兄！”文延之看見門口的人影，大喜，疾走幾步迎了上去。

此人正是文延之之前的長官，謝玄的參軍劉襲。

劉襲看到文延之，也笑道：“知止讓我好找啊。”

“茂德兄何時來的建康？快請進。”

文延之拉著劉襲的手腕只入內，道：“臨時租住的宅子有些寒酸，請茂德兄不要介意。”

“你我都是軍旅之人，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乃是常有，怎么會計較這些。”

小溪見文延之難得對來人這般熱情，心知此人與自家主人關系親密，于是乖覺的將家中新買的最好的茶煮了待客。

劉襲望了一下這個小院子，見院子一角堆放著許多酒壇，心下一驚，以為文延之被朝廷奪權而不封賞之事打擊了，是故借酒消愁。

遂出言安慰道：“知止，為兄知你心中憤懣，謝將軍聽到朝廷的對你處置，也為你感到不公。可如今朝廷局面微妙，桓氏和朝中其它大臣乃至瑯琊王都對謝氏猜忌日甚，所以謝氏不得不收斂鋒芒。朝廷前些日子加封謝將軍為前將軍、賞賜千匹絲綢，謝將軍都堅辭不肯接受，唉，臣子做到謝氏這個份上，也實在是難啊。”

文延之笑道：“茂德兄，我雖年輕，卻也明白其中道理。朝廷對我的處置，我并無不滿。我所可惜的是將士們不能趁勢北上，收復故土。如今苻堅一敗，氐秦分崩離析，正是晉室收復故土的千載良機。以我這等小人物，尚且能以三百人兵不血刃飲馬黃河，如果謝將軍能在擊敗苻堅之后，整頓士兵，趁勢揮師北上，即使一時不能收復關中，可關東之地，乃至河北之地，應盡歸晉室矣！”

劉襲聽了文延之的話，默然不語。

“茂德兄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即便苻堅身死國滅，晉室亦難重得天下，便是此理。”

劉襲想起當日之言，仰首嘆息道：“此天命不佑晉室。若使君臣同心，互不猜忌，何至于此。”

“衛將軍（謝安）、尚書令（謝石）、冠軍將軍（謝玄），謝氏一門皆是難得的忠臣良將，可其守成有余而進取之心不足。若讓我選，我寧愿此刻宣武公（桓溫）仍在，其或有亂政之心，卻無惜身之舉，如今晉室偏安一隅，豈能以茍安為念，而無缺銳意進取之心？晉室渡江已近七十年，北方晉人尤有思晉之心，錯過此天賜良機，難道要他們再等七十年嗎？”

劉襲不由得為謝玄爭辯道：“知止此話有些過了，謝氏一門盡忠朝廷卻遭猜忌，如今你又這般，我都替將軍覺得冤屈。”

“那北方的晉室百姓呢？他們冤不冤？只因司馬氏自家內亂，使胡人趁勢崛起，多少晉人慘遭屠戮，至今他們仍然心向晉室，誰又為他們鳴冤呢？我聽聞，不少晉軍將領甚至在淮河一帶，劫掠南奔的晉人賣到三吳豪門中為奴，百姓之冤屈勝謝氏百倍。謝氏一門高位，家資無數，既有其能，卻不堪其責任，有何可冤？”

劉襲聞言，猛地站了起來，不悅道：“知止，你若這般說，我與你無甚可談。今日是為兄打擾了，告辭。”

文延之忙起身攔住劉襲，笑著作揖賠罪道：“小弟一時口快，茂德兄不要動怒，我不說便是了。”

文延之再三行禮，才將劉襲的怒氣壓了下來，他坐在那里心中甚是不快，看著小溪剛奉上的茶，悶聲道：“可有酒？”

“有，這幾日小弟得了些美酒，正好與茂德兄一醉。”文延之忙去內室搬了一壇他剛蒸餾過的酒。

敷一打開封泥，就有濃烈的酒香撲鼻，劉襲雖不嗜酒，卻也愛小酌一些，他吸了兩口，奇道：“這是什么酒？香氣這般濃烈。”

文延之神秘一笑道：“兄只管飲，何必深究酒的由來。”

說完舀了一大碗放到劉襲面前。

“此酒甚烈，宜小口慢飲。小溪，去買些下酒菜來。越豐盛約好。”

小溪道：“家中尚有魚鲊臘肉，奴婢為郎君先切一些，勉強用著。”

她說完就急忙跑去廚房，不一會端著一盤魚鲊，一盤切好的臘肉，并芥末醬料出來了。

此刻劉襲與文延之都喝了幾口烈酒，面皮微紅。

“郎君，你少喝一點。”小溪知道這酒醉人，不由開口勸道。

文延之咧嘴一笑道：“無妨，無妨，快去再買些菜來。”

小溪走到門口，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文延之，她覺得今日的郎君情緒有些不對。

劉襲喝干碗里的酒，長嘯一聲大呼痛快，道：“好酒！好酒！知止，我就知道你非常人！”

文延之又替劉襲斟滿，笑道：“小弟當真普通的很，是兄謬贊了。”

劉襲喝了一口酒，嘿嘿笑道：“普通？淝水大捷之前全軍只你篤信氐秦必敗，也只你敢領著三百人一路北上。你知道軍中知道你收復許昌的時候，那些將軍們愕然的反應嗎？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