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落雷宣泄著天道此刻的憤然，它近乎瘋狂地捶打著地面，好似幻想著哪一道雷能夠剛剛好劈死林詭這個心頭大患。
可惜，面對著這些落雷，林詭依然穩如泰山，站在帥駕之上，指揮著戰斗。
突如其來的落雷當然對此刻交戰的雙方都造成了不小的影響，無論是龍巖還是鳳鳴，都在這落雷之下產生了不小的傷亡。
只是即便如此，眼前的戰局也已經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停不了手了。
雙方的陣型死死咬住對方，斗得難舍難分，任何一方的主帥下達撤退的訊息，就等于直接宣告投降了。
沒有猶豫，更沒去在意這些落雷，林詭不停地下達著軍令，鳳鳴軍也在旗語的指揮下頻頻變陣，蠶食著對方，也在消耗著自己。
對于扶龍，林詭決定給到他最高的尊重。
這是一位桀驁的國師，有著讓他林詭發自內心敬佩的風骨。
得到天道的賜福，化身天道的棋子，不知有多少人會選擇這樣去應對？或許順從，才是最好的結果，事實上，也確實是的。
只是扶龍不同，他當不得棋子，一次都當不得。
若是塵世的人們知曉了這其中的種種秘辛，再看到扶龍的做法，怕是都會覺得這個人是癡傻的。
只是說這話的時候，人們的眼中復雜的情感中，一定有一絲或者一縷，名為敬重。
這是天道在和林詭的對弈中，被林詭一點點摸索出來的一個最大的漏洞。
天道操持一切，卻唯獨，控不住人心。
它不懂人，因為沒必要懂，可也正是它不懂人，所以它永遠無法真正奴役這神洲之上的人們。
“戰局，有些，不太一樣了。”
眺望著前線的戰場，林詭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身后，一直觀摩著，沒有發出任何言語的李寒衣此刻開口了：
“公子，對面，變慢了。”
作為一位謀略卓絕的人才，李寒衣對這戰場上的局勢是看得真切的，也能隱隱品味出兩方主帥對決中的那些精妙之處。
鳳鳴變陣，龍巖也在變陣，二者就像是兩個見招拆招的人一樣，在兇險中化解對方的攻勢，同時打出自己的拳頭。
只是李寒衣終究還是看出來了，龍巖軍的這種見招拆招，變慢了。
此刻慢下來，絕對不會是龍巖軍出了什么問題，從剛剛的戰斗中，任誰都能看得出這支軍隊的精良，比之鳳鳴軍是分毫不差的。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的主帥出問題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
龍巖的帥駕上，扶龍在韓江的攙扶下，非常勉強地半坐著，似乎此刻撐起自己的身體，對他來說都已經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了。
只是他血淚縱橫的臉上，卻掛著笑容。
因為從韓江口中不斷報出的前線戰況中，他聽得出來，林詭沒有留手，每一次的變陣，都藏著兇險的陷阱。
他的這個對手，沒有怠慢自己，在全力以赴地陪自己下著這盤棋。
只是初時，他還能見招拆招，隨著身體中的命元逐漸流逝，他的反應和應對，也越發遲鈍了起來，到了現在，他已經快要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違逆了天道，所以天道也要收割他的生命作為報復。
“呵呵......真遺憾啊，這盤棋，本來可以下得很盡興的。”
扶龍虛弱地呢喃著，臉上卻不見半分憂傷。
“老師......”
作為弟子，韓江如今已經到了悲痛欲絕的邊緣，他知道，自己的老師，就要油盡燈枯了。
“江啊，你說，要是沒有這天道，沒有它設下的這些莫須有的規矩和規則，你老師，能贏嗎？”
“能！能贏！老師，你不輸他！”
韓江帶著哭腔，近乎哭喊一般回答道。
“哈哈哈......咳咳。”
握著自己弟子的手，扶龍知道，這場仗，贏不了了。
自己的這個弟子，是自己傾心傳授的，可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知道，韓江不會是林詭的對手。
當扶龍自己油盡燈枯之時，三軍無首腦，輸，只是時間問題了。
“原來他，已經把天道逼到了這種地步了。”
沉吟著，扶龍還在贊嘆著林詭，只是于他而言，更多的，是羨慕。
若是他能早點知道這一切該多好，若是能早些知道，他也會弈天的，可太遺憾了。
“江啊，我走之后，守住這些龍巖軍吧，咱們龍巖未來的路，已經不該是開疆擴土了。”
聽著老師的話，韓江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這對你很難，但原諒我將希望全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去想辦法讓我們的龍巖，脫離開那個東西的鉗制吧，別讓我們的國家，成了那東西的棋子。”
“是！老師！韓江立誓，終此一生，讓龍巖不再受天道擺布。”
“好......好孩子。”
像是香甜地睡著了一樣，扶龍靠在韓江的肩頭，不再動彈了。
輕輕背起自己的老師，韓江繼續指揮著戰斗，龍巖軍可以輸，但不會主動認輸，仗，是要打到最后的。
又是幾番變陣，看著漸漸交錯開來的軍陣陣型，林詭的眉頭狠狠皺了皺。
而后，他深深一嘆，回身對李寒衣說道：
“李兄，你來吧。”
“公子？”
顯然，李寒衣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已經走了。”
扶龍沒了，而且對方似乎已經在換帥后不過幾招，便已經中了自己的陷阱，林詭清楚，這仗，已經贏了。
他相信李寒衣，必贏的局，沒道理再輸了。
當然，并非是林詭倦怠，半路讓別人替自己指揮，而是此刻的他，已經全然沒有半分指揮作戰的心情了。
這本可以是場酣暢淋漓的對弈，林詭一直都這么認為的，只是到了眼下，他林詭，也好遺憾啊。
“你若是早些徹悟了這其中秘辛，或許，我也就不用這么孤單了。”
這是林詭第一次體會到惺惺相惜的感覺，他甚至，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和這位扶龍國師面對面地見過一面，但對方，卻在他的心里，再也磨不去了。
此刻，在中州高閣上觀察著戰局的香帥，也已經看出了局勢。
在凰靈兒的詢問下，他只是肯定的點了點頭，讓女皇將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而后，靠坐在石椅上，輕嘆道：“本可以，很精彩的......”
......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踱步在戰場中，林詭的心情不知道該去如何形容。
或許并不應時，也不應景，但此刻的他，想到了二和尚曾經對他說的一句話。
那是那一年里，在霧靄山的小屋旁，自己在劈柴，而二和尚在一旁，手中捻著幾片草葉。
忽然，二和尚沒來由地說上了這么一句：
“孩子，與天爭，注定孤苦。
親朋滿座，也還是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