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錢

　　我不知道有些事是否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我今天居然在從圓明園回來的路上又遇著了她，那個小姑娘。還是一樣的蒼白的臉，一樣的發紫的嘴唇，一樣的深邃的眼眸。雖然今天是炎炎的夏日，但她仍像是一只剛走出雪堆的丑小鴨。

　　她坐在胡同那面的角落里，倚著四合院的小圍墻，若有所思。

　　我這次來北京，也只想離開自己的家，暫時忘記一些煩心的事，讓自己換一種心情。不想這小姑娘先我一步從江南來到了京都，在這胡同口相遇。

　　她給我的印象很深，因為她曾經讓我出丑，叫我難堪。

　　那是上半年的一天，我從超市買了些小吃回家。就在離我家不遠的那條路上看到了這么個小姑娘。蒼白的臉，發紫的嘴唇，深邃的眼眸。大概是在發呆吧，又是個苦命兒。我自認為我是個很有同情心的人，見死不救的事我決不干，只會“救人于危難之中”。況且這小姑娘那呆呆的樣子確實蠻可憐，和那些讓大人調唆了出來不斷磕頭騙錢的竟是兩類人。

　　我不否認我給予別人施舍是對于自己一點虛榮心的滿足，因為每一次人家接受了我的一元錢甚至只是一角錢都會有種感激不盡的表情，連連叩首并嘴里嘀咕著什么“謝謝您的大恩大德”的。

　　超市里出來，口袋里還有一枚剛剛找給零錢的一元硬幣。于是我便把它拋給了她。聽得那清脆的硬幣落地和繼續在地上滾著的聲音，我徑自大步走開了。后面隨即便是一陣腳步聲，越來越近，一會兒便竄到了跟前。一個帶著童氣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你的錢，掉了！”說著便把那一元的硬幣往我手里送。我倒真沒遇到這樣“蠢”的人喏，白撿了錢還會送過來，就那么一元錢！“哦，是給你的！”我把手伸開了。其實她的手并不臟，只是出于本能，我不敢碰到她的手。沒想到這個柔軟的小女孩居然還蠻有骨氣的，“為什么要給我！你以為我是個要飯的是不是？我還能干活呢，我還能養活我自己呢，不需要你這樣子可憐我！”她大概有些生氣，聲音提得有點高了。

　　旁邊理所當然又圍過來一些人，這是中國人的特色，“看客”，魯迅先生常提的。這叫我如何下臺呀。“得，我知道了，那這一元錢算是獎勵，為了剛才這些話我把它獎給你！”“好，那你就先收著它，下次我缺錢用了再來找你，這一元錢算是你欠我的。”難得還會碰到這么個倔脾氣的人，白送給她的“錢”都不要。幸虧這時我的小靈通響了，我借口接電話，順便溜回了家。

　　今日碰到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同我要那一元我欠她的錢呢？

　　她抬起頭來了，她看見我了，她好像認出我了。趁那會兒沒車，我穿到了胡同那面。“現在缺錢嗎？我欠你的那一元錢現在需要嗎？”自那以后我是不敢再自以為是地給人家施舍了。“嗯，還不需要，我過得很好，能養活自己。”

　　我也坐下來，和她聊了起來。走過這條胡同的人都會轉過頭來看看我們，大概奇怪我和她怎么會坐到一起。因為他們看來，我是個該給人施舍的人，她是個該受人施舍的人。而他們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而我自一次碰釘子后卻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