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周日早晨六點，羅成接到葉眉電話。

葉眉說，她今天想跟蹤羅成一天，寫一篇“市長的周日”。

羅成問：“包括我在家里的活動嗎？”葉眉說當然。羅成說：“那我要和女兒商量一下?！比~眉被堵了一下。羅成說：“估計沒問題?！庇终f：“我的作息現在是洗冷水澡，然后我會看報紙，七點鐘吃早飯。然后，平時女兒去上學，我去上班。今天我去參加市容日活動。一天內敞開讓你觀察就是了?！?/p>

吃早飯時，羅成把葉眉的打算說了。

羅小倩說：“她是不是喜歡你?”羅成說：“沒想過?！绷_小倩指著他說：“你老實說，別裝傻?！绷_成笑笑：“她可能有點吧。”羅小倩說：“我說你裝傻，就是裝傻?！绷_成說：“有時候需要點裝傻。”羅小倩說：“你喜歡她嗎?”羅成說：“可能有一點點?！绷_小倩問：“你對她是不是有保留?”羅成沒說什么。羅小倩說：“我覺得她主要不會照顧人，只考慮自己?！绷_成說：“我倒沒想那么多?！?/p>

羅小倩說：“我看田玉英阿姨挺照顧人的?！?/p>

羅成隨便笑了一下。羅小倩說：“只不過她結過婚，丈夫出車禍死了?！绷_成說：“你怎么都知道?”羅小倩說：“我當然知道，她什么都和我說?！绷_成說：“你爸爸也結過婚啊。”羅小倩說：“田玉英阿姨人挺好，就是文化檔次上好像差一點?！?/p>

羅成笑了：“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羅小倩說：“我爸爸的事，我不管誰管?媽媽去世十幾年了，你都沒結婚。別人都說，你是因為我。這責任我以后可承擔不起?！绷_成說：“也不能說主要因為你?！?/p>

羅成說的是實話。女兒生下來沒多久，妻子就去世了。那幾年他當縣委書記時，一上一下，很不順。又調到一個市里當市長，又是一上一下，三四年過去了。調到省里閑起來這些年，自然想過結婚，前提是對方對自己合適，對女兒也合適。曾經和一兩個人很合適了一陣，但最后都陰差陽錯沒成。

羅成說：“十幾年沒結婚，說怪也不怪。天下好多事就這樣。

你說我一個好好的能人，一閑十年，怪不怪?”

羅小倩說：“前幾年那個吳阿姨就挺合適的，還有那個沈阿姨?！?/p>

羅成說：“不說那么多了，俱往矣?！绷_小倩接話：“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彼选敖癯闭f得很加重?！鞍职衷俳Y婚，別考慮我?！绷_成笑了：“我當然得考慮了，總不能找個給你氣受的?！绷_小倩說：“她敢?我不給她氣受，就便宜她了?！绷_成大笑：“那我也不能找一個受你氣的呀?！备概畟z又大笑。

羅小倩問：“你到底對葉眉什么看法?”

羅成說：“告訴你老實話，我對她不反感。我現在的態度就是和她保持一般的親切感，絕不和她增加什沒曖昧的戊分，那樣很危險。她的背景又不是很普通?！绷_小倩說：“我知道你說的那些背景，那沒什么，她想和誰好就和誰好。我看她真是有點喜歡上你了，我從她看你的眼神就看出來了?！绷_成說：“你爸爸也不傻。在天州，我是臺上的主要臣演員，女孩們容易看上眼。”羅小倩用筷子指著羅成說：“我說我爸爸也不會傻冒兒?！绷_成幽默地一笑：“誰說我當清官、當苦官沒女子處?老百姓走哪兒都擁護你，千金難買?！庇终f：“爸爸天天給你講經濟學小常識，經濟學講的就是一頭算清成本，一頭算清收益。

你爸爸沒干虧本的事?！?/p>

羅小倩站起來一手叉腰一手比畫，學起羅成說話來：“你們當干部的，廉潔奉公就吃虧嗎?你們把千金難買自勺光榮都掙來了，還想要什么?”

羅成哈哈笑了。

香香端著飯碗過來吃飯，聽見父女倆最后這個來回，也跟著笑了。

羅成知道怎么對付葉眉，在這件事上他絕不犯錯誤。天州這盤棋一開局就很緊。他現在是聚精會神博弈，步步棋不能走錯。

他必須借助方方面面的力量。

葉眉來了。

她進門給了羅小倩一本《網上聊天術語詞典》：什么886就是拜拜了，261就是Iloveyou之類。看來，她對羅小倩也有備而來。羅小倩一看就喜歡了。羅成笑著說：“你這是走女兒路線?！比~眉說：“別人走夫人路線，還不許我走女兒路線?”

彼此都覺得這話題有些不倫不類，也便一笑過了。

羅成告訴葉眉，市容日活動九點才開始，他已叫文思奇和孫大治先后過來談事。他說，葉眉可以不回避。所談之事原本都可以公開，而且事情又都和她有關。

文思奇先到了，瘦著臉稍有些哈腰佝背，像個老學究。他還分管著城市規劃，市容日活動離不開他。

但羅成上來和他講的是違法出版物。

文思奇嘮叨開了：“中央省里批的內參，現在不是指定市紀委、市監委專案查嗎?已經查得差不多了。有關人已經準備將四百多萬非法所得款如數退出。”羅成打斷了他的話：“退款跑不了，現在要防止的是丟卒保車、大事化小。市紀委、市監委那里到底用多大勁，先不論。事情發生在你管轄下的文教局，我現在問，你是不是自己拿了錢?”文思奇一下著慌了：“我絕對沒有。”

羅成說：“這么大件事總有來龍去脈。這里每個環節都不該落下?！?/p>

文思奇說：“當時這事我也疑惑過，可是嚨書記題了書名，說他都點了頭。”羅成說：“龍書記自己不可能了解這些情節。

我今天找你談，就是說你作為有關領導，要用上你的勁?！彼噶酥溉~眉說：“這件事，全國媒體曝了光，上邊又批下來了，如果我們不查清楚，問題就大了。這件事你本來就有責任，如果不堅決配合查處，你就要承擔更大責任。”文思奇擦起額頭的汗來，說：“明白?！?/p>

羅成站起來，拿過一盒餐巾紙放到文思奇面前：“你明白什么了?”

文思奇抽出餐巾紙，繼續擦了擦汗：“就你說的話，不當軟蛋、懶蛋、最后滾蛋干部?！?/p>

文思奇走了，說待會兒市容日活動見。

葉眉說：“我怎么看你有點要和龍福海攤牌的意思?”

羅成說：“還不到時候。有句老話，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信奉這句話。我是有理不讓人?！比~眉說：“你得理不讓人，誰敢和你在一起?”羅成說：“我還信奉一句話，叫做通情達理?！?/p>

葉眉說：“又得理不讓人，又通情達理，這理叫你占全了?！?/p>

孫大治來了。羅成對他說，他今天是想過問一下黑槍案偵破情況。他說：“聽關云山說，這個案件很可能涉及馬立鳳酌兩個兄弟。”

葉眉在一旁說：“我去找胡山東調查了，他還是不敢把和馬大海馬小波的利害之爭都講出來，怕結下仇。還說這事發展下去，要出人命。”

孫大治嘆息著點點頭，掏出煙，又覺得不妥，收回去。羅成說：“在我家里，你吸無妨?！睂O大治擺了擺手：“這會兒在家也是辦公，還是不壞你的規矩。”然后說道：“人命已經出了?！?/p>

羅成問：“怎么?”葉眉瞪大了眼。孫大治說：“那兩個打黑槍的嫌疑人在福建被毒死了。關局長昨天晚上剛報告我，已經派人去了?！?/p>

羅成皺起眉：“活著沒找到，死了才發現?！彼牧伺膶O大治的手：“大治，你是領導組副組長，政法委書記。關云山那里破這個案，需要你大力支持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