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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 言

在過去的一千年間,許多人做過嘗試,試圖講述諾曼征服(Norman Conquest)的故事。但是,沒有哪一個人的講述能夠像這個同時期的版本一樣,獲得如此大的成功。

我們所說的當然就是巴約掛毯(Bayeux Tapestry)。在所有的中世紀歷史資料中,它也許是最著名的,也是最為人熟知的一個。或者說,至少在英國是這樣。當我們在學校學習的時候,它就已經被介紹給我們了。成年后,我們隨處可見它的影子:書里、書簽上、明信片上、日歷上、墊子上、茶巾上、鑰匙圈上、鼠標墊和杯子上。它被改編成電影和電視作品,并出現在報紙和雜志上。在英國歷史上,除去巴約掛毯之外,再沒有哪一份歷史資料的商業化程度如此之高。也再沒有哪一份歷史資料會像它一樣,有如此之高的曝光率,并且如此為世人所鐘愛。1

巴約掛毯是一幅長條橫幅圖(或者說連環畫)。它只有50厘米寬,但長度卻接近70米。它描繪了導致1066年諾曼人入侵英格蘭的重大事件。確切地說,它根本不是一件掛毯,因為掛毯一般都是編織而成的。從工藝上來講,它是一幅刺繡,因為它的圖案是繡在一塊亞麻布上的。作為一幅完成于諾曼征服后不久的作品,自15世紀后期以來(甚至更長時間),它一直被保存在巴約(Bayeux)這一諾曼城市里。直到今天,我們仍可以在那里看到它。

看,諾曼人(Normans)!他們在那!他們無畏地投入戰斗、在敵人的房屋里劫掠、建造城堡、焚燒城堡、宴飲、戰斗、爭論、殺戮和征服。他們披掛著鎖子甲,手執風箏形盾牌。他們也揮舞著劍或者長矛(后者更為常見)。他們頭戴獨特的尖頂頭盔,上有固定的扁平護鼻。畫面上到處都是戰馬。這些馬的總數超過了200匹。它們被人驅趕著小跑、飛奔和沖鋒。我們也可以看到,畫面中有41艘船。我們看見它們被建造出來,看見人們登上它們,也看見有人駕駛著它們橫渡英吉利海峽。這個人是諾曼底公爵威廉(William, duke of Normandy),也就是后世所稱的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他的面龐刮得很勻凈,也剪了一個典型的諾曼騎士式發型,即把腦后的頭發剪得很短。那個人則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即巴約的奧多(Odo of Bayeux)。此人聲名遠揚。盡管是一位主教,他也飛騎加入酣戰。

畫面上還有他們的對手——英格蘭人。他們同樣驍勇尚武,但是裝扮又明顯不同。他們留著夸張的長發以及比頭發更長的胡須。盡管他們也一樣騎著馬,但他們并沒有騎著它們殺入戰場。在戰場上,他們站在地上,揮舞著駭人的長柄斧。掛毯上還有哈羅德·戈德溫森(Harold Godwineson)的形象。不久之后,他將被稱為哈羅德國王。他騎著戰馬,腕上停著鷹隼,還有獵犬伴行。除此之外,掛毯還描繪了他加冕登基以及在黑斯廷斯(Hastings)指揮英格蘭軍隊的場景。而且,正如人們都記得的那樣,場景中還包括他眼睛中箭、不治身亡的情形。

看罷掛毯蘊含著的精彩宏闊的盛景,你會在瞬間理解,它為什么如此重要。這不僅是一份有關1066年諾曼征服的記載,而且是一扇通往11世紀的窗口。沒有其他史料能如此迅速地帶領人們回到那段逝去的時間里,也沒有其他史料能夠如此生動地描摹當時人們的生活。戰斗的場景享有盛名,而這一盛名是它所應得的。從掛毯所描繪的戰斗場景中,我們可以了解很多關于當時的兵器、盔甲和軍事戰術的知識。但是,在掛毯的其他地方,我們會發現另一些引人入勝的細節,而這些細節恰恰與11世紀生活的其他方面有關。這些細節包括船只、造船術、平民的服飾、建筑和農業。正是因為巴約掛毯,我們才有幸目睹最早的羅馬式教堂和土木城堡。在掛毯邊緣上的一個場景中,它非常偶然地展示了一匹馬拉著犁的場景。這在歐洲藝術史上屬于首次。2

雖然我們完全不知道有關掛毯創作的精確信息,但確定無疑的是,在它所描述的事件過去后不久(這一時間間隔大約有10年),這一作品就已經完成了。而且,它的創作地為坎特伯雷(Canterbury,掛毯的很多場景以及主題都是以現存的坎特伯雷手稿里的插圖為基礎的)。盡管多年以來,人們提出了各種令人半信半疑的假說,但幾乎可以確定的是,掛毯的資助人正是前文所提及的奧多主教。在巴約掛毯上,奧多的形象自始至終都得到了強調,而這種強調可能與現實不符。可以看到,奧多被描繪為入侵的策劃者和執行者。當然,奧多的資助可以解釋這幅掛毯藏于巴約的事實,因為巴約就是奧多的主教城。他的資助同樣與這一作品在坎特伯雷創作的事實相符,因為就在諾曼征服之后,他立刻就被任命為肯特伯爵(earl of Kent)。3

依常規而言,巴約掛毯不應留存至今。我們知道,即便是在11世紀,如此精美的壁掛也非常罕見。然而,對于那些出得起錢的上層名流來說,這種壁掛仍然是足夠流行的。我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類似的情形在當時的文獻中有所記述。然而,除去巴約掛毯以外,我們并沒有看到任何完整存留下來的壁掛。時至今日,類似的掛毯都已經變成了令人目不忍睹的殘片。在它面世近1000年以后,掛毯仍能與我們同在這件事本來就令人震驚了。在得知了掛毯后來的經歷之后,它的留存更是令人驚訝。掛毯首次出現在書面記載中是1476年。此時距離其創作時間已經過去了4個世紀。當時,它的名字出現在巴約大教堂珍藏室的一份清單里。從這份清單中可以了解到,神職人員習慣在每年7月的第1個星期把它掛在教堂的中殿晾曬(每年的通風晾曬勢必對它的保存起到了作用)。歷經400年,它躲過了戰爭、火災和洪水等重大危險以及更常見的嚙齒動物、昆蟲和潮濕的威脅。與掛毯在近代的經歷相比,它在中世紀的經歷根本算不得奇跡。在法國大革命期間,教堂珍藏室遭到了洗劫。此時,掛毯差點就被割成幾塊覆蓋在軍用馬車上。它被拿破侖(Napoleon)裝上馬車運往巴黎展覽,最終又被送回了巴約。19世紀初期,它被隨意地存放在市政廳的一個巨大的轉軸上。這樣一來,好奇的游客就可以把它展開來觀賞了(偶爾還會切下其中的一塊帶走)。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它的經歷則更加險象環生:先是被納粹分子帶到巴黎,并僥幸逃脫了被送往柏林的命運。不知是用了什么方式,它躲過了烈焰和炮火,得以重見天日。僅憑掛毯在中世紀之后的經歷本身就能寫一本書。幸運的是,這本書已經寫完了。4

盡管就它自身而言,掛毯是異常精美的,但作為歷史資料而言,它是有局限性的。首先,盡管其保存現狀令人印象深刻,但不幸的是,它并不完整。它所敘述的事件都發生在哈羅德國王去世之前。其次,正如我們注意到的那樣,掛毯中的某些場景不是源自制作者的觀察,而是照搬了早先手稿中的插圖。如果我們要強調真實性的話,那么它的價值就大打折扣了。再次,盡管它似乎是為一位諾曼的庇護人所做,但奇怪的是(也許是故意為之),它對事件的描繪并不明確;雖然大部分場景都有圖片說明,但在多數的時候,它或者有意表達得似是而非,或者表述得模棱兩可。掛毯敘述的起始時間就是一個例子。大多數史學家認為掛毯上的故事開始于1064年,但他們無法確定這一說法。最后,掛毯的敘述是有選擇性的,而且很明顯,它的敘述在某些地方并不準確。一些事件被略去,另一些則被故意地扭曲了。例如,沒有任何其他資料顯示,哈羅德曾在巴約城向威廉宣誓效忠,也沒有任何其他資料顯示,奧多英勇地扭轉了黑斯廷斯一役的戰局。我們有必要再強調一遍,這幅掛毯終究不過是一幅刺繡罷了。5

幸運的是,還有其他資料可以幫助我們弄清,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正是因為這些資料,我們才能夠找出掛毯扭曲歷史的地方。這些資料中既包括文獻資料,例如編年史、證書和信件,又包括非文獻形式的材料,例如畫作和建筑等。研究中世紀早期(即中世紀前500年)歷史的學者會告訴你們,將這些資料匯集在一起,足以構成一個極為豐富的文獻匯編。至少與11世紀歐洲其他地區的資料相比,或者和更早幾個世紀的英格蘭資料相比,情況確實如此。但是在當時,只用一個書架,這些學者就能放完所有的原始材料,甚至還有用來放裝飾品的地方。而對于那些嘗試從事中世紀中晚期研究(或者說,只是研究諾曼征服)的學者來說,令人痛苦的是,在某些情況下,與諾曼征服有關的資料似乎十分匱乏。

舉個例子,與他們13世紀的繼承者們相比,關于11世紀的英格蘭國王,我們找不到多少相關的研究材料。在寫作這本書的時候,我已經感受到了這一點,并越發地感到絕望。我的前一本書是關于愛德華一世(Edward I)的。他統治了英格蘭35年(1272至1307年)。通過閱讀大量當時的政府文件(數以千計的寫得密密麻麻的羊皮紙卷),我們幾乎可以弄清,在他統治的期間,愛德華每天都在哪里。20世紀70年代,有人整理和出版了他的行程記錄。這些記錄足足有三大卷。相比較而言,征服者威廉(他在1066至1087年統治著英格蘭)的行程記錄就沒有那么多了。如果要按照具體的時間地點一一排列他的行程的話,我們會發現,這些行程甚至還填不滿3張紙。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不知道,威廉到底身處何地;而在某些特定的時段,我們甚至不能確認,他到底是在英格蘭還是在諾曼底。這是因為,除去《末日審判書》(Domesday Book,這是在這段歷史中,另一份奇跡般地幸存下來的文件)外,征服者威廉統治時期的官方檔案都已經不存在了。我們之所以能看到一些官方文件,是因為它們被其他機構保存或復制了。這些機構主要是一些修道院。它們從國王處收到證書,并以此作為憑證,證明它們擁有對土地的權利和其他特權。自然,900多年后,這類文獻的幸存概率并不高。即便這種文獻在某地保留了下來,我們往往也只能看到這份證書簽發的年份。有的時候,它們連年份也沒有標注。其結果是,盡管征服者威廉是英格蘭歷史上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也是本書里的一個重要角色,我們幾乎對他的行程一無所知。6

幸運的是,即使行政文件已經散佚,還有各種編年史可供查閱。在這里,我們要再次感謝僧侶們。正是因為他們的勤勉,我們才能閱讀到時人的記載。如果不是這些文獻為我們提供了時間、日期、逸事和觀點的話,這段歷史也就不會這樣有血有肉,而只會是一具干枯的骨架。作為這一時期最重要的英格蘭史料,《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The Anglo-Saxon Chronicle)記載了很多諾曼征服前后所發生的大事件。沒有它,我們將不會像現在一樣,對諾曼征服理解得如此深入。與此同時,對于某些事件,這部編年史可能會諱莫若深,令人泄氣。例如,我們可以照錄該書1084年條目下的全文:“今年4月19日,徹特西修道院院長伍爾夫沃德(Wulfwold, abbot of Chertsey)逝世了。”在很多年份(甚至是許多至關重要的年份)的條目下,我們看不到任何記載。7

困擾這一時期的文獻的另一個主要問題是作者的偏見。寫作這些文獻的人都是教士。因此,他們很容易把事件的演變解釋為神的意志。更讓人無法容忍的是,其中的一些記載有著極強的感情傾向。諾曼征服的故事充滿著戲劇性的命運逆轉,而且常常會包含一些卑鄙的惡行。在一些情況下,這場戲當中的關鍵角色就開始依托一些文獻來塑造自己行為的合法性。從本質上來說,這些文獻都是用于宣傳的材料,一些最重要的史料(包括巴約掛毯)就屬于這一范疇。因此,對待這些文獻,我們必須極其謹慎。

因為史料的這些缺點,我們常常很難甚至無法確切道出事情的真相。無疑,如果你想要寫敘述史的話,這樣的狀況會讓你舉步維艱。出于這一原因,許多有關諾曼征服的書專注于討論史料本身。它們從不同角度去檢驗史料,并且向讀者解釋,為什么不同的歷史學家會對這些史料做出不同的解讀。在這些書當中,有些是真正的佳作,另一些則只是把分析和觀點胡亂地拼在了一起。在后者所選取的觀點中,有些是當代人的觀點,有些則是后人的評述,有些是借用了其他學者的觀點,有些則是作者的一己之見。這種混亂的敘述方式讓讀者感到困惑和疲憊,不知道要相信誰,也不知道哪些內容值得信。還有一個方法是直接把故事講完,不去提故事背后的那些辯論和爭議。這就是愛德華·奧古斯都·弗里曼(Edward Augustus Freeman)的做法。他在19世紀晚期撰寫過一部關于諾曼征服的鴻篇巨著。在給朋友的信中,他解釋說,嚴肅的學術討論只會出現在他的著作的附錄當中:“我必須改變我的文字,讓女孩子和助理牧師都能讀懂。”8

我不希望阻攔門外漢,也不想冒犯女性讀者以及低階神職人員。我試圖避免兩個極端,走一條中間的道路,并創造一種合理的敘述史。我并不會在全書的最后分別討論所有的史料,而是會隨著故事的推進來介紹每條史料。我希望這不會過于影響故事的流暢性。

讀者們盡可以放心,我并未遺漏有趣的部分。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有些人認為,歷史學家都會把逸聞趣事留給自己,就像對待最好的銀器一樣,只會在學術研討時拿出來分享。如果我每一次聽到諸如“我想更多地了解他的妻子、孩子、私生活以及他當時的心理狀態”這樣的評論就能得到1英鎊的話,那么我可能沒法成為一個有錢人,但我可能已經得到了足以外出吃上一頓大餐的錢。實際上,我們想更多地了解上述內容。但是,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只能了解一些皮毛。穿越近千年的時光所造成的一個麻煩是,許多歷史人物都是平面的。他們往往只是紙上的名字。或者說,他們不過是微弱而搖曳的火光所投下的陰影罷了。在當時的文獻當中,有的國王沒有留下任何可靠的記述,哪怕是一個形容詞都沒有。因此,任何討論其性格的嘗試都是毫無根據的。正如普瓦捷的威廉(William of Poitiers,對于我們來說,他是最重要的諾曼歷史學家)所說,詩人可以用他們喜歡的形式豐富他們的知識,就像漫游在虛構文學的田野中一樣。當代的歷史小說家們也是如此。如果我們想要這種編造出來的細節的話,天知道他們能夠編出多少來。單就這方面來說,我很贊同弗里曼教授。(在其他的方面,我都很不贊同他。)在完成了6卷本有關諾曼征服的歷史之后,他收到了一位畫家的問題,對方想知道,黑斯廷斯戰役當天的天氣如何。“人們問的事多奇怪!”他在給一個友人的書信中感嘆道,“如果我知道的話,就會把它收錄進我的書里的。他們這么問,就好像就算我知道這些事,也不會把它寫進書里一樣。”9

像弗里曼一樣,我把已知的好東西都寫進了書里。與此同時,我也盡可能保證公正。關于諾曼征服,還有一個普遍的假設:諾曼人是“他們”(them),而英格蘭人是“我們”(us)。不言而喻,諾曼人是這一段歷史當中的惡人,把封建主義和等級制度等罪惡的事物帶到了英格蘭。這一觀念認為,諾曼征服前的英格蘭是一個更為美好的地方。它更自由,更開放,擁有代表機構,婦女也享有更多的權利。因此,在很多文獻當中,諾曼征服仍被認為是一個民族的悲劇。10

但幾乎所有這些都是迷思。這一觀點并沒有歷史證據,而是源自諾曼征服之后幾個世紀里人們對諾曼征服的一些看法。就婦女的社會地位而言,直到19世紀和20世紀早期,她們的地位才有所改變。人們認為,諾曼征服之前的女性在法律上擁有更多的權利。她們對自己的土地享有權利,也可以自己確定結婚的對象。在人們的想象中,1066年之前的時代是一個黃金時代。那時,女人和男人可以平等地交往,但這一狀況最終被可惡的諾曼人改變了。然而,這些觀點最近受到了全面質疑。事實上,比起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那些女性,諾曼時期女性的生活質量并沒有明顯的下降。無論是在1066年之前還是之后,她們的生活都是一樣艱難。11

當然,當時的英國人因為被諾曼人征服而憤憤不平。“他們不但在我們的土地上到處修建城堡,而且壓迫不幸的人民。事態從不好變得更糟,”在1066年的條目下,《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的編寫者泣淚寫道,“但愿上帝施恩,讓這一切有個好結果!”但是,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那樣,到了12世紀末,英格蘭人的這些情緒幾乎已經完全消失了。如果說,人們的心中萌生了這樣一種觀念,即諾曼征服把新的壓迫形式帶到了英格蘭,并讓人民長期受苦的話,那么,這多半是后世作家的功勞。早在13世紀,這類鼓吹行動就已經開始了。當時,諾曼底和英格蘭再次處于不同王朝的統治之下。而在那之后,整個中世紀,英格蘭人對法蘭西人都心存仇恨。到了17世紀,人們的觀念發生了進一步的扭曲。在議會和王權的斗爭中,議會派試圖尋找權利的黃金時代。在文獻當中,他們發現在盎格魯-撒克遜時代(Anglo-Saxon era),英格蘭人能夠充分地享有自己的權利。他們宣布,英格蘭的專制主義是諾曼人一手制造的。盡管這一觀點在當時受到了挑戰,但由于議會取得了勝利,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里,這個觀點都占據著主導。弗里曼是這一觀點的代表人物。像許多與他同一時代的人一樣,他藐視一切法蘭西和諾曼的東西,認為只有日耳曼和盎格魯-撒克遜的東西才是純潔的。實際上,弗里曼的《諾曼征服史》(History of the Norman Conquest)明顯偏向英格蘭人。這馬上就激起了其他學者的反應。其中,最著名的一個例子莫過于約翰·霍勒斯·朗德(John Horace Round)。他發聲為諾曼人辯護。12在那之后,無論是支持撒克遜人還是諾曼人,學者們總是偏向其中的一方。他們甚至公開表明,如果自己出現在黑斯廷斯戰場,他們更愿意為哪一方而戰。13

有些讀者可能會產生這樣的印象:在不得不做出選擇(雖然這不太可能)的情況下,我會站在諾曼人一邊。如果我要做出這樣的選擇的話,那只是因為我知道他們會贏。我對威廉和他的追隨者們并沒有特別的偏愛。像所有的征服者一樣,他們是傲慢、好戰而且自戀的,也是(就此次征服而言)假仁假義的。但與此同時,我也不太喜歡英格蘭人。11世紀,他們不但酗酒成性,而且還蓄奴。除此之外,他們還常搞政治謀殺。無論這些人是誰,他們都不是“我們”。他們是我們1000年前的祖先。諾曼人也是一樣。到這里,有人一定會說,我的口氣比最激進的諾曼改革派教士還要虔誠。冒著被如此負面評價的風險,我還是要說,是時候不再站隊了。

然而,毫無疑問,我仍舊認為諾曼征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事實上,我認同一些歷史學家的看法,繼續把它當成英格蘭歷史上最重要的事件。14 近幾十年來,關于諾曼人的很多傳統觀點都已經被推翻了。我們一度認為,某些事情因為諾曼人的到來而發生了改變。而現在,我們發現事實并非如此。那些改變是在其他時代發生的,而且是出于其他的原因。在某些情況下,這些事情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改變。現在,沒有人會認為諾曼征服引入了新的村莊體系,或是影響了教區系統的發展。人們普遍認為,它幾乎沒有對現存的政治結構、經濟或藝術造成長期的影響。

但是,諾曼征服還是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即便有很多地方沒有發生變化,在其他方面,我們還是能夠看到翻天覆地的變化。諾曼人不僅帶來了實際的東西(他們帶來了新的建筑和防御工事、新的軍事技術、新的精英階層和新的語言),他們還輸入了一整套新的社會和道德標準,沖擊著英格蘭社會的各個方面。這些方面包括戰爭、政治、宗教和法律。農民的地位也受到了影響。其中,許多變化都可以歸在“民族認同”這一標題下。簡言之,諾曼征服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改變了身為英格蘭人的一切含義。15

最后再強調一下,本書主要討論的是諾曼人對英格蘭的影響,并不討論他們對整個世界所造成的影響。11世紀,諾曼人還有其他各種各樣激動人心的軍事冒險行動。例如,他們入侵了西西里(Sicily),后來還參與了第一次十字軍東征。但是,這些冒險不是本書的一部分。我將專注于1066年的諾曼征服。也就是說,我們會討論這個時間點之前在法蘭西和諾曼底所發生的事情,但是不會過多涉及這個時間點之后所發生的事。另外,因為這本書關注的重點是英格蘭,我們不會過多討論在不列顛諸島上的其他國家和民族。近幾十年來,很多優秀的著作和文章總是提醒我們,一定要把不列顛群島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而不是把它看作英格蘭及其“周邊的凱爾特地區”。從最終的結果來看,諾曼人確實對威爾士人和蘇格蘭人產生了巨大的影響。然而,事實上,對于1066年之后的第一代人來說,這一影響并不大。一些同期的凱爾特編年史家甚至沒有記述諾曼征服,或者只是簡單地提了一句。對他們來說,這不過是其他國家的事,不會影響到他們。此后的諸多事件很快就證明了他們的錯誤,但這些歷史事件不在本書的討論范圍之內。16

故事肯定要有一個結局。巴約掛毯以哈羅德之死收尾。但是,這只是因為掛毯原來的結尾丟失了。多數學者認為,假設掛毯是完整的,它的時間線應該拉得更長一些,很可能會以征服者威廉于1066年圣誕節加冕這一事件作為結尾。我們的故事也會在威廉這里收尾,但會向后推移很長一段時間。可以看到,我們寫到了1087年,以威廉國王的逝世作結。

同樣地,故事必須有一個開始。掛毯上的內容稍早于諾曼人的入侵,而它所描述的事件則很可能發生在1064年。要想把故事講得清楚,我們有必要再往前追溯一些。但是,我們的確再次與巴約掛毯做了同樣的選擇,將同一個人作為故事的開始。


又稱《土地賦役調查簿》。1066年,在征服了英格蘭之后,征服者威廉對全國的土地和財產等進行了調查,而這本書就是這一調查的原始記錄。本書腳注均為譯者注或編者注,下文腳注處不再進行說明。

1盡管其數量眾多,也沒有文章和圖書能夠這樣流行。 關于這一點,經典研究可見S. A. Brown, The Bayeux Tapestry: History and Bibliography (Woodbridge, 1988)。關于更為晚近的研究, 可參見 The Bayeux Tapestry: Embroidering the Facts of History, ed. P. Bouet, B. Levy and F. Neveux (Caen, 2004); King Harold II and the Bayeux Tapestry, ed. G. R. Owen-Crocker (Woodbridge, 2005); The Bayeux Tapestry: New Interpretations, ed. M. K. Foys, K. E. Overbey and D. Terkla (Woodbridge, 2009); The Bayeux Tapestry: New Approaches, ed. M. J. Lewis, G. R. Owen-Crocker and D. Terkla (Oxford, 2011)。

2D. J. Bernstein, The Mystery of the Bayeux Tapestry (London, 1986), 71–2.

3參與1999年卡昂會議的人都一致認為,正是奧多托人制作了掛毯。Bayeux Tapestry, ed. Bouet et al., 406. 有關和坎特伯雷方面的聯系,可參見C. Hart, ‘The Bayeux Tapestry and Schools of Illumination at Canterbury’, ANS, 22 (2000), 117–67 and idem, ‘The Cicero-Aratea and the Bayeux Tapestry’, King Harold Ⅱ, ed. Owen-Crocker, 161–78。如果掛毯是奧多托人制作的,那么它的制作時間應當早于1082年,即奧多被囚禁的日期。但是,也有人提出,掛毯的制作時間可能比這個時間更晚。

4C. Hicks, The Bayeux Tapestry: The Life Story of a Masterpiece (London, 2006).

5M. J. Lewis, The Real World of the Bayeux Tapestry (Stroud, 2008); L. Ashe, Fiction and History in England (Cambridge, 2007), 35–45.

6M. Morris, A Great and Terrible King: Edward Ⅰ and the Forging of Britain (2008); Itinerary of Edward Ⅰ, ed. E. W Safford (3 vols., List and Index Society, 103, 132, 135, 1974–7); RRAN, 76–8.

7《盎格魯-撒克遜編年史》有好幾個版本的現代翻譯。我所使用的是The Anglo-Saxon Chronicle, ed. G. N. Garmonsway (new edn, London, 1972)以及Whitelock的翻譯。EHD, ⅱ, 107–203. 我引用的都是年份,而不是頁數。

8M. Chibnall, The Debate on the Norman Conquest (Manchester, 1999), 59.

9WP, 26–7; The Life and Letters of Edward A. Freeman, ed. W. R. W. Stephens (2 vols., London, 1895), ii, 216. 關于Freeman的性格,可參見DNB中的相關詞條。

10D. Bates, ‘1066: Does the Date Still Matter?’, Historical Research,78 (2005), 446–7.

11P. Stafford, ‘Women and the Norman Conquest’, TRHS, 6th ser., 4 (1994), 221–49.

12Bates, ‘1066: Does the Date Still Matter?’, 447–51; R. Barber, ‘The Norman Conquest and the Media’, ANS, 26 (2004), 1–20; J. Gillingham, ‘“Slaves of the Normans?”: Gerald de Barri and Regnal Solidarity in Early Thirteenth-Century England’, Law, Laity and Solidarities: Essays in Honour of Susan Reynolds, ed. P. Stafford, J. L. Nelson and J. Martindale (Manchester, 2001), 160–70. 關于更具概括性的描述,可參見Chibnall, Debate, passim。

13例如R. A. Brown, The Normans and the Norman Conquest (2nd edn, Woodbridge, 1985), 5.

14‘Change of a magnitude and at a speed unparalleled in English history’: Garnett, Short Introduction, 5. 更為宏觀的討論可參見 Bates, ‘1066: Does the Date Still Matter?’, passim。

15關于這一話題,首先要參考John Gillingham的著作。他的大部分觀點在The English in the Twelfth Century (Woodbridge, 2000)中都可以找到。

16R. R. Davies, The First English Empire: Power and Identities in the British Isles, 1093–1343 (Oxford,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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