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血，還沒有天亮就沖洗干凈了。

他沒有醉，瓜娃當然沒有醉。

他昨晚在啞巴那里出來之后，差一點就醉了。因為他走過很多賣酒的地方，他多次停下來想買醉，可是他忍住了。

并不是因為他沒有錢。

一直到了下半夜，他已將忍不住時，他就想去找苦力強和小貍。他相信這個時候去找他們一定是很安全的。

因為假裝賣板栗的中年男人雖然不是正常的人，可是他的家庭卻是正常的家庭。

這個家庭正當又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一般像這樣子的家庭，在午夜時都已經睡了，都不應該有客人來。那么這個時候他可以靜悄悄的溜進去，去握一下苦力強的手，看一看小貍的眼睛，即使驚醒了女主人，他也可以說一聲抱歉再靜悄悄的溜走，他見過板栗老板的妻子，那是一個純樸又平凡的婦人，只要自己的丈夫和小孩過得好，她就滿足了。

他們的家，就是憑她這種節(jié)省和一雙會做針線的手買下來的。

那是海風巷最簡陋的平房，三個房間，一個小廳。丫頭住最里面的最小的一間，她和丈夫一間，兩個兒子住一間。

她的長子才十二歲。阿勇到過他們家做客，送苦力強和小貍去的那一次。看著他們的家庭，阿勇心里很是感觸，也很奇怪一個人有了這么一個家之后，還會去做那種事。

“我為了養(yǎng)家！”

板栗老板解釋道。

他說：“為了活下去，讓大家活下去，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他說的可能是真話，也可能不是。

反正阿勇聽了心里有點酸溜溜的。

他經過這一段艱苦的生活才發(fā)現(xiàn)，人要活著的確沒有他以前想象的那么容易，有時候的確要逼迫自己做一些不愿意的事。

雖然這個家庭他只去過一次，可是給他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所以這一次他再去的話，他現(xiàn)在已經準備了一點糖果。

可是，現(xiàn)在他手上的糖果已經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因為板栗夫妻都不在，他們的子女也不在，連最小的丫頭也不在。

事實上，現(xiàn)在這棟屋子里，只有苦力強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客廳里，面對的是一張擺滿酒菜的桌子，兩眼無神的坐著。

過山風不知道為什么放了他回來？

客廳幾乎沒有什么布置，神龕里面供著誰也看不懂的神靈，模模糊糊的，看起來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神龕就在這張擺滿了酒的墻上，破破爛爛的桌子，卻擺滿了很雞鴨魚肉，還有龍蝦。這么豐富奢侈的酒菜，絕對不是他們家能負擔得起的。還有誰會沒有約定，三更半夜的擺好酒菜等客人來？

三十年的陳年女兒紅，再加上新鮮的大閘蟹和魚翅。

苦力強正對著這一桌酒菜發(fā)呆，一雙眼睛空囧空洞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阿勇看著他的眼睛，心就沉了下去。

他已經從這雙空洞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種不詳?shù)念A感和災禍。

苦力強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坐。”

他的對面有個空位，他就坐了下來。

苦力強再抬頭看了他一眼，舉杯道：“喝。”

阿勇面前有杯，杯里倒?jié)M了酒，他卻沒有喝。

苦力強板著臉道：“這桌菜都是特地為你準備的，酒也是特地為你你準備的！”

阿勇道：“所以我一定要喝？”

苦力強道：“一定！”

阿勇道：“所以我必須要吃？”

苦力強道：“必須！”

阿勇遲疑著，終于舉杯，一飲而盡道：“這是女兒紅。”

苦力強道：“女兒紅是好酒！”

阿勇道：“酒雖然是好酒，女兒卻在哪里？”

苦力強的臉開始抽抽，整個人開始顫抖了起來。

阿勇道：“你已見過過山風這個人？”

苦力強咬咬牙，忽然用力的推盤子上的大閘蟹，推到他面前用帶點顫抖的聲音道：“吃！”

剛蒸熟的大閘蟹，紅紅彤彤的蟹殼還冒著熱氣。這桌酒菜明顯是剛擺上來不久，好像過山風早已算準阿勇要來，所以好心的擺了一桌酒菜在等他？

阿勇忍不住問道：“現(xiàn)在他的人在哪里?”

苦力強道：“誰？”

阿勇道：“過山風！”

苦力強慢慢的拿起一壺酒，道：“這就是過山風請你喝的酒！”

他的手在抖，抖得酒瓶里面的酒已經快要灑出來了。

阿勇接過酒壺，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比酒壺還要冷，他已發(fā)現(xiàn)自己判斷錯誤，因為他嚴重的低估了過山風。

這個錯誤雖然未必能讓自己致命，卻一定已經害了別人！

他滿滿的喝了一杯酒下去，才有勇氣問道：“小貍呢？”

苦力強握緊了拳頭，雖然人還在發(fā)抖，卻忽然大聲的道：“你還想不想見到她？”

阿勇道：“想！”

苦力強道：“那你就聽我的話，多吃、多喝、不問！”

阿勇立刻一句話也不再說，也不再問。

苦力強叫他喝，他就喝；苦力強讓他吃，他就猛吃。芳香甘美的女兒紅喝到他的嘴里，似乎變得又酸又苦。可是無論多酸多苦的酒，他都必須喝下去，就算里面放了毒藥，他也要喝下去。

苦力強空洞洞的眼睛，看著他忽然就有了淚光。

阿勇不忍看著他，也不敢看他。

苦力強一連喝了三杯，停頓了一下，忽然道：“后面的屋里有床。”

阿勇道：“我知道。”

苦力強道：“吃飽了，喝足了，才可以睡得好！”

阿勇道：“我知道！”

苦力強道：“睡得好才有精神，才有力氣，才能殺人。”

阿勇道：“殺六爺？”

苦力強點頭道：“只有殺了六爺，才能見到小貍。”

這句話說完，他眼里的淚水幾乎要流下來了。

阿勇的瞳孔在收縮，他把苦力強的話重復了一遍：

“只有殺了六爺，才能見到小貍。”

說完這句話，他又開始猛吃猛喝，苦力強喝的絕對不比他少，吃得也絕對不比他慢。

兩個人一言不發(fā)，一桌酒菜，很快就被他們一掃而光。

阿勇道：“我現(xiàn)在應該去睡了。”

苦力強道：“你去。”

阿勇慢慢的站起來，走到最里面最小的房間前，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苦力強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