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述業的意思林洛能明白。

這位大老爺明顯也知道，這是有人在挑撥姚家和明誠書院的關系，如果這時候還對林洛抱有敵意，無疑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不僅姚述業，姚家的很多人都明白這點。

可是明白也沒用。

人心是很奇怪的東西，它常常有一些不受理性控制的反應。

林洛前世坐火車的時候，靠窗位子的乘客要出來，從他面前經過，遇到他心情不好，都會煩躁半天。

盡管理性告訴他，人家要出去沒有任何錯誤。

姚繼宗雖非林洛所殺，可他的死卻多多少少和林洛有些關系，這點不大的關系就足以給人的仇恨一個宣泄的借口。

所以姚述業希望林洛能給亡者磕頭行禮，算是給姚家一個交代，讓雙方有理由消弭仇怨。

可林洛并不想接受這種解決方式。

讓他給姚繼宗磕頭，開什么玩笑？

別說人不是他殺的，就算真是他殺的，他也低不下這個頭。

雖然林洛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非典型性文士，可到底受了些文士思維的影響，或者說，這種思維方式本來就和前世的文化傳統相合。

那就是重道義。

凡事符合道義才能做，不合道義就不能做。

姚繼宗人格卑劣，主動陷害他，這樣的人，受得起他的大禮嗎？

即便從利益上考量，這么做也不值得，他的大患在姚紹武，而不是靈堂前的那些人，那些人本來就不敢對他怎么樣。

林洛跟著小廝來到一座小院，這處院落遠離姚府的主建筑，顯得十分僻靜。

他在小院的門口站定，小廝走進屋里稟報。

沒過多久，小廝走出來道：“老太爺讓我把信帶進去。”

林洛把信交給小廝，小廝一路小跑，又轉身回到屋里。

過了好半天，一聲嘆息在院子里響起，嘆息聲不知何所從來，也不知何所去，就這么突兀又自然地在林洛耳邊響起。

林洛心中一凜，更加恭敬地站好。

“回去告訴明老大，他的意思我明白，我會看好紹武那小子。”

這聲音蒼老而又冷硬，林洛似乎能通過聲音看到一個干瘦的小老頭。

“多謝賢老成全！”

林洛躬身道。

“另外，替我問明老大一個問題，”姚廣賢道：“他曾經和我說過，文士志在行道，可如今他和明老二卻縮身在一座小小的書院，可還有文士行道之心？”

林洛道：“晚輩記得了，一定替前輩把話帶到。”

“你就是林洛吧？”姚廣賢忽然道：“很多人跟我說起過你，很有機變，可惜太窩囊了些，年輕人不妨膽子大些，不早點把筋骨挺立起來，等年紀大了，更加軟塌無用。”

林洛沒想到這位老人家居然對自己還有教導，不由得一愣。

只是...膽子大些？

林洛心中苦笑，穿越過來后，他一直是謹小慎微地求存，形勢所迫，膽子哪里大的起來。

不過他心里也略有震動，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不自覺的形成了謹慎的習慣，以至于該大膽求突破的時候，也往往逡巡不前。

他鄭重回復道：“多謝賢老提點。”

“好了，滾吧。”

......

回到書院，林洛把姚廣賢的話傳達給明通。

明通先生罕見的有些悵然，說道：“這個老伙計是在怨我啊，依照我年輕時候的脾氣，遇到這種事，肯定會追究到底，找到真兇，親手懲戒，哪怕對方是所謂暗衛又如何。”

“我和明達建立這座書院，是為了給順德府有志于文脈的修士一個庇護，可是這個庇護所卻成了我二人的囚籠，讓我們不能銳意行道。”

“其中的成敗得失，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

林洛三人也跟著唏噓起來，兩位先生年輕的時候，恐怕也是意氣風發，可再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也會變成被重重行囊壓住的中年人，然后變成失落的老年人。

兩位先生身為文士自然不至于如此不堪，他們建立書院是出于自己的志愿，由此而來的禁錮，也是他們自愿承受的代價，對此他們看得十分清楚，這是文士“不惑”的修養境界。

可是回首往事，難免還是會有幾分悵然。

“先生，你覺得姚家會怎么處理這次的事，給姚繼宗報仇，還是糊弄過去？”

林洛問道。

說到底，林洛只是被姚繼宗之死波及的人物，而不是中心人物，如果不是有姚紹武這一環，他甚至都不需要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

中心人物是暗衛，要給姚繼宗報仇，就要和暗衛對上，不知道姚家有沒有這個決心。

明通道：“估計會按自殺處理，最后不了了之。”

“暗衛的行蹤極為隱秘，姚家未必能追蹤到。”

“更不用說，姚家現在大不如從前了，幸虧德老和賢老還在世，尚能撐起虎皮，姚述業這輩雖然有幾個六品，可都看不到五品的希望，更不用說四品，下一輩倒是有個姚紹武，可是姚紹武的個性，唉。”

連明通都對姚紹武的個性很無奈，這倒讓林洛有些好奇，問道：“這位姚紹武究竟是什么樣人，為何大家都覺得他一言不合就要殺人的樣子？”

李幼微一直在旁邊聽著，聞言道：“我倒是聽說過一些他的情況。”

畢竟同屬順德府頂級公子小姐圈，就算她沒有特意去打聽，有些事還是會傳到她耳朵里。

林洛看向李幼微，等她繼續說下去。

幼微道：“這位二公子成長極為艱難，他娘懷胎七八個月就生下了他，因為沒有足月，生下來后瘦瘦小小的，身體極為怯弱，據說在房間里藏了三個月才能見人，一年后才敢抱出門去。”

“再長大一點，這位更是動輒生病，在房中養病的時間，倒是比在外的時間還要多些，因此很多人都猜測，這位二公子養不大。”

“因為常常養在房中，很少見人，姚紹武和其他姚家人情感很冷淡，連姚家大老爺也不看重他，據說中秋和年關，大老爺常常沒有一句話談到這個兒子。”

“整個姚家，只有一母所生的大公子姚繼宗真心對待這位兄弟。”

“正因為如此，到后來姚紹武接觸修行，表現出驚人的天賦，在姚家的地位水漲船高后，只有這位兄長的話對他有影響。”

“姚紹武性格特異，常常難以自制的發狂，這時候只有姚繼宗能安撫下他。”

“姚繼宗資質平庸，他在姚府所以地位超然，除了長孫的位置外，多半倒是因為這個弟弟。”

原來如此！

林洛心中苦笑，怪不得姚繼宗一死，方輝馬上就意識到他有大禍了，原來這兩兄弟是這種關系。

據林洛猜測，姚紹武多半是大腦發育有問題，負責自控的部分沒能成長起來。

往日還有姚繼宗能安撫他，如今姚繼宗死了，而林洛又和姚繼宗的死有關，姚紹武不來找他麻煩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