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村寨里的紙文明: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第八卷)
- 喬曉光主編
- 16字
- 2021-11-19 10:44:41
第一部分 蒙古族剪紙及調查村社概述
一、蒙古族剪紙概述
(一)蒙古族剪紙概述
內蒙古自治區(以下簡稱“內蒙古”)地處我國北部邊疆,呈東西走向,地域遼闊。在人類歷史的早期,這里是北方多個游牧民族更迭生息之地。13世紀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各部后,北方草原逐步成為以漢族和蒙古族為主的多民族共生之地,體現出蒙漢交融的基本文化形態。剪紙大致分布為東、西、中三大區域。
在這方土地上生活的蒙古族人,是一個崇尚文化、熱愛藝術的族群。他們有本民族的宗教信仰,也有獨立的語言文字。他們擅長歌舞,廣袤的大草原就是他們的舞臺;他們喜歡漂亮的服飾,不論男女老幼總愛穿戴色彩鮮艷、圖案華美的服裝和飾品。他們傳承了北方游牧民族早期對山川、植物、動物等的原始信仰崇拜,把原本抽象的文化理念變成異彩紛呈的造型藝術形式,借此來表達自己的愿望與精神追求,同時滿足自我對信仰和藝術審美的需求。然而,作為馬背上的民族,他們歷來居無定所,習慣了流動性的生活,這就決定了他們對伴隨其生活的造型藝術形式的材質有慎重的選擇——必須堅固耐用。因此,在蒙古族人的生活中,用紙來裝點生活的現象似乎很少,更多的則是用皮毛類較堅固的材料剪繡而成的鏤空藝術圖形。這一特點,在內蒙古的牧區尤為突出。也許正因為這樣,一直以來,中國剪紙的研究領域對蒙古族是否有本民族原生態剪紙存有懷疑。然而,我們在考察中卻欣喜地發現了它的存在。原來它深藏在蒙古族薩滿教的民族信仰中,存在于薩滿教一系列的巫術活動中,當用紙人代替氈質或布質的“人形袞”后,剪紙就成為一代代口口相傳的薩滿教宗教儀式中不可替代的法器,被賦予了威力無窮的神奇作用。
蒙古族薩滿教巫術剪紙的圖案大多數是固定不變的,而且都必須按照老祖先傳下來的老樣子復制。每一種圖案都具有不同的巫術含義。比如蒙古族人把網格圖案叫作索那嘎(擋鬼墻),是用來阻擋邪魔鬼魅進入的,當其不在巫術中使用時,則被稱為哈那(魚網紋)。這種網格狀紋飾的剪紙在漢族——特別是生活在內蒙古西部地區、山西北部地區的—喪葬活動中也經常能看到。它一般用于各類吊幡中,在引魂幡中最常見。其作用是為死者招魂,引領亡魂順利到達目的地。除此之外,在薩滿教巫術剪紙中,還有鋸齒形、拉手人,及各種心咒符號等不同的紋飾,其文化含義也更加復雜。薩滿教剪紙的存在,不僅推翻了蒙古族沒有剪紙的懷疑,也為進一步研究薩滿教文化提供了可借鑒的資料。
內蒙古的西部地區盛行藏傳佛教。這一區域的剪紙和東部地區的一樣,也不多見,只是偶爾出現在該區域大型佛教祭祀活動中。比如,筆者在鄂爾多斯準格爾召的查瑪舞跳鬼儀式中看到過一例火焰圖形的剪紙。這說明,蒙古族剪紙在這一地區也有生存的土壤,只是運用的不多而已。
其實,在蒙古族人的生活中除了以上提到的薩滿教、佛教中出現的幾種類型的剪紙外,幾乎隨處都可以看到剪紙的影子。比如蒙古族人的衣帽、旗幡、錦帳、地毯、氈包、荷包等生活用品上補繡的圖案,雖然表現形式并非剪紙,但這些圖案的原型幾乎都是剪紙圖樣。換一句話來講,剪紙應該是蒙古族刺繡、補花等藝術類型的母體藝術。盡管游牧民族的生活習慣決定了剪紙不便于直接使用,但它的存在并不能因此而被否定。
相對來說,在內蒙古的中部地區,剪紙的出現就顯得很頻繁。其原因大致有兩個方面:其一,中部地區蒙漢雜居,導致了蒙漢文化的交融。漢族人擅于運用剪紙來裝飾生活,這一習慣對當地的蒙古族人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其二,這一地區的蒙古族人已經脫離了游牧生活而定居下來。他們生活條件和方式的改變,為剪紙的使用提供了便利條件。所以,在這一地區人們的生活中就出現了大量的剪紙,歲時節令、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等活動中幾乎都要用到剪紙,而且在歲時節令活動中用到的更多。
盡管剪紙在內蒙古使用的并不多,但從其剪紙紋樣特點及它所包含的文化內涵來分析,其形成發展的歷史非常久遠,而且內容豐富。比如蒙古族薩滿教巫術活動中用到的日月紋、火紋、山水紋、拉手人等剪紙圖形,具有非常古老的文化特征。還有祭祀活動中各類旗幡上出現的龍鳳紋、普斯賀紋(普斯賀是蒙語圓形圖案之意,包括壽字紋、火紋等吉祥紋樣),衣飾、地毯等用品上出現的云、卷草、卍字、蛇、龍、虎、鹿、鷹等紋飾,與內蒙古草原眾多巖畫群中出現的日月、星宿、動物、人類生殖、舞蹈狩獵等原始崇拜的圖紋所代表的文化內涵有一定共性。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興隆洼出土的距今7000到8000年匕形玉佩飾,它所表現出的高超的鏤空意識在當時來說顯然是一種偉大的創造。這說明原始人在當時就具備了洞穿物體、組合物體、復合紋樣等勞動智慧。這種智慧無疑對最初的剪紙紋樣的出現產生了重要作用。
蒙古族民間剪紙類型主要有宗教信仰剪紙、傳統節令剪紙、生活實用裝飾剪紙等幾大類,主要分布于內蒙古東、中、西三大區域。原生性較強的民間剪紙主要分布在東部蒙古族聚居較稠密的通遼及中部的赤峰地區。這一帶的剪紙透射著濃郁的原始宗教的文化色彩,代表傳承人有哈斯巴根、天亮、毛敖海、金秀英、于學龍等。最能體現蒙漢交融特色的剪紙,來自西部的鄂爾多斯市、呼和浩特市、包頭市及周邊地區。西部地區最具地域特色的剪紙要算鄂爾多斯準格爾召藏傳佛教的查瑪舞跳鬼儀式中使用的剪紙了,其代表人物為敖特根喇嘛。生活實用剪紙在內蒙古各區域都有分布,主要代表傳承人是通遼的阿席瑪、赤峰的薩仁、錫林郭勒盟(以下簡稱“錫盟”)的薩楚日樂、呼和浩特市的巧云及鄂爾多斯市的諾娜的母親等。
蒙古族民間剪紙具有鮮明的風格特點,即強調特定的文化理念與裝飾感的高度統一,不但內容豐富,而且表現形式多樣,有連續紋樣、團花紋樣、角隅紋樣、單獨紋樣等,都有一定的象征與隱喻的文化含義。
目前,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人們的思想、文化觀念、生活習慣和生活節奏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蒙古族人的生活也逐步現代化,內蒙古薩滿教等宗教文化特征被弱化,其宗教類剪紙的傳承也面臨失傳的危機。失傳原因首先是從事薩滿教巫術活動的人數越來越少,其次是蒙古族薩滿教剪紙上的秘咒,看上去有些像連續的幾何紋,薩滿只把秘咒的象征意義口授給他認可的徒弟,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再加上傳承人自身文化素質的局限,造成了蒙古族薩滿教剪紙的真正宗教含義幾乎到了無法破解的地步。
總體來說,在內蒙古,蒙古族民間剪紙的傳承大多數屬于自然狀態的傳承,因生活中使用較頻繁,所以剪紙目前還不至于消亡,仍然有其生存的意義和傳承的空間。
(二)蒙古族剪紙研究學術綜述
內蒙古剪紙的研究始于20世紀90年代初。1990年,內蒙古民間剪紙學會正式成立,內蒙古師范大學美術系教授、內蒙古民間美術研究學者阿木爾巴圖擔任會長,內蒙古文聯主席明銳、內蒙古師范大學美術系教授程旭光擔任副會長。學會本著挖掘民間藝術、繼承發揚傳統文化的原則,充分發動群眾力量搜集內蒙古各地的民間剪紙,挖掘了一大批寶貴的資料。與此同時,對埋沒于民間的一大批剪紙藝人給予了高度重視和支持,積極鼓勵并組織他們開展了許多有意義的學術交流和研討活動。特別是在內蒙古高校、城市和農村培養了一大批有作為的傳承人,為后來的民間剪紙進課堂及剪紙藝術的可持續發展、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蒙古族民間剪紙研究方面,阿木爾巴圖既是倡導者、組織者,又是領軍人物。他與燕亮、程旭光、王寶銘聯合主編的《內蒙古剪紙集》于1992年出版,這是內蒙古出版的第一部民間剪紙的專輯,它的出版無疑對整個內蒙古的民間剪紙起到巨大的保護與推動作用。1996年由他主編的《內蒙古青少年剪紙集》也出版了,這是他致力于培養剪紙藝術新人的成果的集中體現。之后,他的專著《蒙古族美術研究》(1997)、《蒙古族圖案》(2005)、《蒙古族工藝美術》(2007)也相繼出版。在這些專著中,他把蒙古族民間剪紙列為單獨的章節加以論述,提出了許多獨到的見解和很有價值的觀點。比如,在《蒙古族圖案》一書中,阿木爾巴圖教授說:“牛河梁紅山文化遺跡的時代恰好與夏建國之前的傳說帝王時期相符。毫無疑問,紅山文化是北方民族文化的發端,也是蒙古族文化的開端。”“源于紅山的龍文化,是北方草原古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傳入中原后最終成為中華巨龍的象征。”這些學術觀點對于進一步研究剪紙文化,具有很重要的意義。
程旭光也針對蒙古族民間剪紙作品的藝術特色進行了大量深入細致的研究。他于1996年發表的剪紙論文《漫談民間剪紙》被收入《中國剪紙論文集》,之后又發表了《寓大巧于方拙、顯至美于無華——固陽剪花人劉雙全剪紙作品賞析》《民間剪紙藝術與民族民間工藝》等論文。在潛心進行剪紙研究的同時,他在剪紙學會也做了許多卓有成效的基礎性工作,為內蒙古剪紙藝術的發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負責編輯《中國剪紙報》的呼和浩特文聯主席燕亮,在當時條件極為困難的情況下,一方面積極組織稿源,一方面千方百計籌措資金,甚至不惜把自己的工資貼進去,保證報紙的正常出版,為內蒙古剪紙藝術的研究、交流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平臺,有力地推動了剪紙藝術的發展。
在這些前輩的關懷、指導和影響下,筆者也積極投身于剪紙創作與研究中。筆者的論文《麻池民間剪紙與多元文化交融》發表于《陰山學刊》(2011年2期),《內蒙古科爾沁蒙古族薩滿教剪紙文化初探》發表于《美術觀察》(2011年9期);專著《草原剪花人——劉靜蘭》于2010年12月在民族出版社出版,《走西口剪話》剪紙集于2011年5月由內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在這些著述當中,筆者在前輩們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把對內蒙古的民間剪紙研究規范納入非物質文化遺產與民間美術研究的范疇中,更加注重對傳承人和文化空間的研究,提出了內蒙古的“早期石器、玉器洞穿、鏤空現象是剪紙鏤空藝術理念產生的實踐基礎”的觀點,這一觀點提出后,進一步拓展了剪紙藝術研究的思路。
內蒙古民族大學美術學院教授哈斯巴根、呼和浩特市和林格爾縣博物館館長段建,幾十年來深入田野,搜集到大量的民間剪紙,發現了大批民間剪紙傳承人。兩位前輩為內蒙古民間剪紙的研究、傳承與保護做出了很大貢獻。
目前,關于內蒙古的剪紙藝術研究,主要存在以下幾方面的問題:一是內蒙古民間剪紙藝術的研究氛圍薄弱,研究群體數量有限,后勁不足;二是內蒙古地域遼闊,考察的范圍和深入程度還很不夠,需要長期持續地深入生活進行調查與研究;三是用蒙古語進行交流和蒙古文閱讀的語言障礙,會直接影響到第一手材料及時地獲取;四是各界對蒙古族民間剪紙的文化價值與傳承意義認識不夠,缺乏相應的保護措施與教育方案,直接影響了研究的規模和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