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村寨里的紙文明:中國少數民族剪紙藝術傳統調查與研究(第六卷)
- 喬曉光主編
- 1573字
- 2021-11-19 10:47:21
第三部分 村社調查小結
一、族群的地域性文化差異
分布于文縣、平武與九寨溝三地交界區域的白馬人,擁有共通的語言、歌唱、服飾、習俗文化等。隨著現代民族認定研究的進行,白馬人的一些文化特征被強化,比如戴插白雞毛的沙嘎帽、喝咂酒、跳面具舞以及崇拜白公雞等,這些獨特的風俗習慣被提煉為整體性族群傳統的典型特征。
從地圖上來看,白馬人的聚居區彼此相交,連接成一片區域。高山、河谷構成天然屏障,盡管從文縣草河壩村向西南翻過山頭就是平武地區,但走山路卻要耗費兩三天時間,自然地形將不同的白馬聚居區阻隔成相對獨立的區域,形成不同地區的地域性群體。跨區域的白馬人基本不能形成大規模的、頻繁的交流,各地區白馬人之間主要通過姻親、個體性互訪或遷徙等方式小范圍交流。所以,白馬人分支互以“打嘎”“奪布”等世居區域為名相稱。不同地區群體的文化傳統也各有特點,不盡相同。
正如《皇清職貢圖》卷五的“龍安營轄白馬路番民”題跋:“白馬路十八寨……與陜西洮文番族同類。”在清代,朝廷對西番各族只以區域劃分,“同類”族群因所處行政區域的統治政策的差異,而各具文化特性。
清雍正八年(1730年),文縣推行“改土歸流,將番作漢”的政策,原本由馬、王二土官管轄的大量番民轉為漢民,只有部分區域的族群文化保存下來。以鐵樓溝為代表,漢藏村寨犬牙交錯,白馬人的文化傳統呈現明顯的漢藏文化交融的特征。文縣白馬人可以熟練轉換漢、藏語言,他們既能“番說”也能“漢說”。在俗語中,白馬人也常把漢文化與藏文化進行比照,如“漢家留話把,西番留文書”。文縣白馬人最核心的文化傳統集中表現為勒貝文化。在文縣白馬服裝紋飾中,也保留了古老的族群文化觀念。
平武白馬人,在相當長的時期內都屬土官管轄,生活區域地廣人稀,沒有漢族村寨,遠離統治中心,且土司鎮守,設關為防,只與南坪、松潘的藏族交流頻繁,與其他民族相對處于隔絕的狀態。由此,平武白馬人保存了較多的原生文化,在語音、服飾、歌唱與舞蹈方面都獨具特點,其貝木、剎巴信仰是原始苯教文化的活態遺存。平武白馬人也受到了周邊藏族文化的影響,如扒昔家、祥述家都曾經有喇嘛廟,貝木經書也吸收了一部分藏傳佛經的內容。
九寨溝的下塘地區也是白馬人聚居區,是文縣前往平武的必經之地,與文縣、平武兩邊都有頻繁的交流。這里也毗鄰上塘地區,又受到藏族文化的影響。故而,各地文化在這里交匯相融。以九寨溝縣馬家鄉地區為例,這里既有剎巴傳承,也有勒貝傳統,還有從文縣傳入的老爺信仰傳統。如今,該地區又逐漸受到藏傳佛教的影響,很多白馬人已經開始信佛。受多地區文化影響是九寨溝白馬藏族文化傳統的特點。
在自然地理、社會歷史等諸方面因素的影響下,各地區白馬分支經過長期的積淀與演化,在整體的族群文化傳統體系中,又蘊含地域性文化差異。王明珂在《華夏邊緣》中針對“族群本質”談道:“在一個族群的內部,也經常形成不同的次群體,互相競爭著到底誰對本族群的‘過去’有詮釋權。”不同區域的白馬人會在交流的前提下進行文化競爭,甚至,在談到文化正脈的問題時,存在著“排他”傾向。白馬人的骨子里有著爭強的心性,比如在婚禮上,往往來自不同村寨的雙方親友要對唱,一較高下。文縣強曲的勒貝余林機,年輕時曾到九寨溝草地鄉的一個大寨子參加婚禮,白馬人的古老習俗要飲酒對歌,余林機毫不畏懼地吟唱了“朝畏得”,草地人竟從未聽過,隨后他還與寨子里幾位具有資歷的老人對唱了“勒義”,由此,余林機吟唱的歌獲得了“這才是勒!”的盛贊。
歌唱的競技也是跨區域文化傳統之間的較量,深層的意識則是次群體之間所存在的本民族強烈的“正統觀念”。比如,平武白馬人以自己擁有藏文為傲,認為自己民族傳統保持得很好,是最純正的白馬人。而文縣白馬人則認為鐵樓溝是祖居之地,其他分支都是從這里遷出去的,本地的白馬文化保持了傳統形態,其中歌唱傳承也成體系。不同地域的次群體都在強調自身的文化正統性與純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