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藏族剪紙及調查村社概述

一、藏族剪紙概述

（一）藏族剪紙研究學術綜述

20世紀90年代，藏族剪紙開始見諸文獻記載，但并未引起社會的廣泛關注，系統性的調查與研究成果有限。近年來，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理縣的藏族剪紙傳統開始引起社會的關注，并獲得了一系列成果。1992年，藏族學者丹曲撰寫《拉卜楞剪紙藝術考述》《拉卜楞藏族剪紙藝術考述》兩篇論文，比較全面地介紹了拉卜楞藏族剪紙的紋樣、圖案、內涵與技法。據載，每逢藏歷新年，拉卜楞藏族家庭都要祭祀朝拜、請客送禮、禮佛貼花，婦女剪出各種窗花貼在窗欞上，具有宗教色彩。拉卜楞剪紙分為動物、植物、事物、幾何圖案等四大類。包括“輪王七寶”“八吉祥相”“八吉祥物”，以及花草樹木、鳥蟲禽獸、神話故事、吉祥長壽、十二生肖等。剪紙制作方法有對疊剪、對疊單邊剪、對疊三邊剪、陰線剪、陽線剪等五種技法。文章也闡釋了拉卜楞剪紙的文化內涵與藝術特色，并附有剪紙圖像。后續有關藏族剪紙的介紹，多引述丹曲發表的材料（圖1-1）。

《中國少數民族大辭典·納西卷》的“剪紙”詞條提及納西族剪紙受到白族、藏族剪紙的影響，漢傳佛教、道教、喇嘛教及納西東巴教的經幡剪紙也對其有影響。關于所受影響的藏族剪紙的具體信息并未提及。

王樹村在《中國民間美術》一書談到了西藏、青海等地藏族民房中有剪紙形式的掛箋，名叫“門彩”，圖案為八寶吉祥，即金輪、寶螺、盤長、華蓋、寶傘、金魚、荷花、寶罐，也有金錢連串等。根據清乾隆年間顧光撰《杭俗新年百詠》記“門彩”一則：“剪五色紙，形如旗腳貼于門額，中書‘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等語。琳宮梵宇，在在有之，亦名齋牒?！蓖鯓浯逭J為漢地寺廟門額貼齋牒習俗已經消失，在藏傳佛教寺院則尚存一二。藏族也有用于送鬼的剪紙，如人、馬或十字架形并寫有藏文的剪紙，作為送鬼魅的供品。也有用于供佛或裝飾以求吉祥平安的剪紙，題材多是輪、螺、傘、蓋、花、罐、魚、盤長等（圖1-2）。

《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文化藝術志》記載嘉絨藏族“代汝節”習俗，據說是為了紀念民族英雄阿米格冬率兵東征、降魔除妖的豐功偉績。各地區節日時間有差異，馬爾康一帶在藏歷虎月（即十一月）上弦，有的在二月；金川集沐一帶與春節同期；理縣一帶在十月。節日前，各家打掃、修葺房屋，碉樓的外墻和廚房的板壁要繪制雍仲八寶圖案，有剪紙和筆繪；也有的將面粉在箕篩中畫好，印于墻上。

《四川省阿壩州藏族社會歷史調查》介紹了理縣興隆鄉的剪紙概況。《理縣志》記載了流行于理縣“五屯”嘉絨藏族的節日剪紙的基本情況與闡釋，同時，也談及羌族的剪紙類型。牟啟林撰《五屯地區藏族剪紙》、王科賢撰《羌族剪紙文化溯源》兩篇文章，分別敘述了理縣地區藏羌兩個民族的剪紙藝術特點與文化內涵。四川省與阿壩州勞務開發暨農民工領導小組辦公室組織編寫的《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職業技能培訓教材叢書》，于2016年出版《藏族剪紙》《羌族剪紙》兩本分冊，由理縣的侯崇貴（藏族）與韓龍康（羌族）分別編寫，藏羌剪紙技藝以教材的形式被納入職業技能課程的教育中。

綜上所述，目前關于藏族剪紙還只是局部性地提及，系統性的調查與研究還沒有全面展開，理縣嘉絨藏族剪紙的發現與記載起步較早，已經積累了一定的基礎。

（二）理縣藏羌剪紙概述

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理縣地區嘉絨藏族與羌族保持著活態剪紙傳統，剪紙依然在民俗生活中被使用，而且傳承相關的文化闡釋?！端拇ㄊ“沃莶刈迳鐣v史調查》收錄了題為《理縣興隆鄉調查》的社會歷史調查報告，談到“剪紙工藝流行于民間。神龕中象征天、地、人的圖案以及窗花的剪紙都比較講究，個別藏民也善于剪花卉、人物等。”這段材料為1954年調查所得，是目前可見較早的文獻記載，當時該地藏族剪紙有神龕上的剪紙和窗花剪紙兩種形態。

1997年版《理縣志》稱剪紙“流行于理縣地區?！逋偷貐^’，節日要剪紙裝飾神龕。另：窗花、鞋樣都是剪紙。‘五屯’地區的節日剪紙，一為裝飾神臺，二為滿足人們的愛美之心。一般采用五色紙，白紙作襯，紅紙作圖案，綠紙作飄帶，飄帶上有一朵花（也是用五色紙做成的）。若家有喪事需守孝者，則第二層不用紅紙，而采用綠或黃紙。裝飾神臺的剪紙很有規律，有雙鹿相對，一只鹿相連，有天地、日月，也有星辰、八寶?！汤C……花鞋先剪紙樣貼于布上再扎。一般愛做蝴蝶形花樣。男鞋，一般是白布做面子，黑布做圖案；女鞋，則是黑、紅、藍布做面子，蝴蝶圖案則用另外的線做。”

根據從實地調查中所了解到的情況，在理縣嘉絨藏族生活中使用的剪紙主要有三種類型：其一為裝飾于神龕上的剪紙，可稱之為“神龕剪紙”（圖1-3）；其二為用于繡花鞋底樣的剪紙，可稱之為“刺繡剪紙”；其三，在藏傳佛教的法事儀式中，喇嘛會剪制一些剪紙儀式道具，這類剪紙因使用于寺廟或者特定的法事儀軌中，可稱為“佛事剪紙”。

在理縣地區，羌族與藏族毗鄰而居，其剪紙傳統也極具代表性?！独砜h志》載，理縣羌區的剪紙有裝飾神臺、窗花與鞋樣三種。裝飾神臺的剪紙圖案，據說是從五屯地區傳去的，在節日時才剪，名叫《風吹萬家》《鎖口萬家》《正萬字》等。羌人也在鞋子上使用扎花（刺繡）技藝，由心靈手巧之人剪出花樣。羌族是愛花的民族，女子在袖口、褲腳、圍腰上都要扎花或挑花。

王科賢在《羌族剪紙文化淵源》一文談到了釋比、婚俗與神龕等三種剪紙類型。釋比也被稱為羌族端公，其口頭傳承的經文中保留了民族歷史傳說，在羌人的信仰生活中具有崇高地位。釋比經典分為上、中、下壇，念經做儀式時，會配合使用特定的神旗、法旗等剪紙道具。羌族婚俗中也使用剪紙，譬如訂婚后吃酒，男方親友團到女方家送禮，領隊者手提貼有紅色“囍”字剪紙的銅（或錫）壺，晚上跳莎郎（即“鍋莊”）時，咂酒壇上要貼紅囍剪紙?；槎Y當日，要在神龕牌位前面貼橫幅，那是中間有兩對囍字、兩端為花朵的紅色剪紙；門上也要貼囍字剪紙，用以烘托婚禮的喜慶氣氛。理縣羌族家中也供奉神龕，內為“天地君（國）親師位”神榜，其左側為依谷、右側為依谷那壁，為只能由長輩或貴賓入座的尊貴座位。據說，神龕是為紀念炎帝而設，其安放位置背靠西北、朝向東南，因西北向為神農故里。神龕剪紙上會剪聚寶盆、雙龍戲珠、龍鳳呈祥、仙人果樹、古爐泉、九彩花等圖案。

《羌族剪紙》一書將羌族剪紙劃分為四個范疇：釋比活動、節慶活動、服飾挑花刺繡與婚喪中的剪紙等。釋比活動中會使用剪紙，如祭祀還愿儀式中要“剪紙旗，插紙花、五色臺旗，掛太陽鳥旗”；打太平、保護儀式中，剪動物鳥獸旗子，如“羊神旗、牛神旗、鳥神旗”；驅鬼除穢法事中，剪各式“茅人旗，為死、病者送除之物”。節慶活動中的剪紙，以神龕剪紙為代表，過年時，羌人都要用剪紙裝飾神龕，各色紙張上面剪成萬字格、星芒狀吉祥圖案等。貼在神龕上的剪紙被稱為“神的衣服”或“神額子”，代表日月星辰，喻為“光芒照耀”“吉祥安康”或“光宗耀祖”。羌族婦女在挑花刺繡時，會先將圖案剪出來或者畫在布上。剪紙花樣子，羌語稱為“布恩”，即模子。圖案有花鳥魚蟲、飛禽走獸、吉祥圖案等，羌人尤其偏愛“云云”，即云朵紋飾，剪紙底樣主要使用在圍裙、腰帶、鞋幫與衣袖（云團花）等服飾上。婚俗中，會將紅色囍字剪紙貼于銅壺、咂酒壇、神龕與房門上；也會用剪紙裝點居室，包括窗花、墻花、喜花、門箋、花轎門簾花等。喪俗中，釋比為了給死者“開路”，在房頂上進行“花盤”祭祀，上面插紅、黃、藍三色旗及駕鶴西去的意象剪紙；送葬時，隊首要打剪有圖案的白布喪幡。

在理縣藏羌交匯的地理背景下，從類型與形態角度來看，藏羌剪紙存在著文化傳統的差異性，也可以看到形式上的相似性。羌族剪紙主要涉及神龕剪紙、刺繡底樣、信仰儀式與人生禮俗等類型，神龕剪紙與刺繡底樣剪紙為藏羌都擁有的基本類型。在婚禮中，也都會使用具有漢文化色彩的囍字符號與紅色調。最大的區別聚焦在宗教信仰領域，羌族的釋比信仰與藏族的佛教信仰，決定了對各文化事項的觀念與闡釋的差異，其儀式類剪紙也各成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