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班風
- 校園風采
- 劉思誠
- 2505字
- 2022-01-23 23:07:13
三月的風裹挾著楊絮撲在教室玻璃上時,我還在盯著宋雨佳的空座位發呆。她的課桌上還擺著上學期的錯題本,封面貼著和曹曦文一起買的卡通貼紙,左邊是扎著高馬尾的兔子,右邊是舉著書本的小熊——那時她們總說要做“班級雙雄“,作業本上的紅對勾像并蒂花開在紙頁間。
“劉磊,收數學卷子。“王思琪的聲音打斷思緒。我站起身時,瞥見宋雨佳抽屜里露出半截電子煙盒,金屬外殼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上周她在群里說“爸爸給我請了一周假“時,我以為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燒,直到看見她周二返校時手腕上若隱若現的淤青——像是被人攥出來的指痕。
“聽說她跟社會青年混在一起了。“苗恩嘉遞卷子時壓低聲音,眼鏡滑到鼻尖,“我表姐看見她周末在燒烤攤喝酒,染了藍紫色的頭發。“我手一抖,卷子散落一地。那個曾在英語課上用熒光筆給我標出生詞的女孩,那個運動會上給全組買冰鎮汽水的組長,怎么就變成了人口中的“問題少女“?
第三周周三的道法課,空氣悶得像塊擰不出水的抹布。我站在講臺前分發飯盒,聽見爽哥的皮鞋聲從走廊傳來。他進門時習慣性扶了扶眼鏡,卻在看見宋雨佳的瞬間頓住腳步——她正低頭劃著手機,屏幕藍光映得臉頰發青。
“我知道有人帶手機。“爽哥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兩個調,“現在交出來,既往不咎。“陽光穿過他微駝的背影,在黑板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全班寂靜如深海,直到宋雨佳突然笑出聲,從抽屜里抽出手機拋向講臺。手機砸在粉筆槽里,驚飛幾只正在啃食粉筆灰的螞蟻。
當晚九點零七分,我的手機在書包里震動起來。爽哥的微信頭像——那只戴著眼鏡的卡通熊——跳動得格外急促:“把同學群解散,現在。“我盯著屏幕上的字,手指懸在“解散群聊“按鈕上方,想起建群那天苗恩嘉發的“組長威武“表情包,想起潘震在群里分享的英語聽力鏈接。按下確認鍵的瞬間,147條未讀消息被永遠鎖進了服務器。
次日清晨的教室彌漫著硝煙味。爽哥的羽絨服拉鏈歪掛著,胡茬比平時濃密,像片荒蕪的草地。“站起來。“他指著宋雨佳,后者叼著口香糖晃悠悠起身,發尾的藍紫色在晨光中妖冶得刺眼。
“還有誰?“粉筆刷拍在講臺上,驚起一片粉塵。王浩宇抖著腿站起來,校服第二顆扣子沒系,露出鎖骨處新紋的小圖案;李萌萌捏著袖口不說話,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當苗恩嘉的“我不想寫作業“被投影在黑板上時,不知誰悶笑出聲,卻在接觸到爽哥的目光時驟然噤聲。
我攥著鋼筆在筆記本上亂畫,筆尖把紙戳出無數小窟窿。直到爽哥舉起宋雨佳的手機,屏幕上跳出的聊天窗口讓我渾身發冷:
宋(19:47):樂死我了
宋(19:48):首先這沒事還能傳紙條去給你媽手淫去讓你***解解饞
宋(19:50):嘴巴閑著沒事還能打小報告去****當一個人人稱贊的好東西
宋(19:52):別天天跟**似的*著老師
宋(19:55):我知道誰告的老師自己心里也清楚我已經找人堵你了好同學
王(19:56):社會人拳拳出擊
宋(20:00):樂死我了本來混個兩年多我就直接去我爸學校了別向鬧啥別扭非得嘴欠你是羨慕我有個好男友還是嫉妒你喜歡的人和我關系好還是看我24小時手機隨便玩你眼饞(笑臉)
王(20:02):傳說中的老師的貼心小棉襖我以為咱班沒有呢
宋(20:05):老師身邊的好狗
王(20:08):惹誰我都不敢惹一個社會人,混社會的基本都比我牛
宋(20:10):笑死我了別老啥事都跟老師說,老師是你*嗎
王(20:12):上了高中,這個很吃虧的
宋(20:15):打小報告給你錢咋的
趙(20:18):我的天,誰最那么欠
王(20:20):基本同學就會把你打殘
宋(20:23):是我擱學校沒發火以為我老弱了吧你沒我腿高呢姐姐我同桌都沒看見樂死我了哈哈哈
這些帶著刺的文字像冰錐扎進太陽穴。我想起上學期她給曹曦文講數學題時的耐心,想起她偷偷塞給潘震的潤喉糖——那時她總說“咱們組要做最團結的小組“。
深夜復盤聊天記錄時,我在舊手機里翻出被解散的群聊截圖。日期停留在3月12日,宋雨佳發了張電子煙的照片,配文“姐的快樂你們不懂“。底下跟著三條評論:王浩宇的“666“,李萌萌的“羨慕“,還有個陌生頭像的“社會姐帶帶我“。
更刺眼的是凌晨兩點的對話:
宋(02:15):我不寫作業了,請假。看見她我就想揍他,受不了,我等幾天
李(02:16):要我說有時候不該說的話就別說,讓人知道不好總給老師打報告干嘛就覺得挺無語的
宋(02:18):挺賤……
尹領發來的朋友圈截圖里,宋雨佳叼著煙站在燒烤攤前,身后站著幾個染黃發的青年。配文是“姐的世界你們不懂“,底下曹曦文的評論格外醒目:“佳,回來上課吧。“那個總跟她較勁的閨蜜,此刻頭像灰得像團被踩滅的煙頭。
英語課上的電腦筆事件來得毫無征兆。爽哥舉起筆時,清水順著指縫滴在教案上,暈開一片淡藍色的墨跡。“誰干的?“他的聲音輕得可怕,像暴雨前的低氣壓。全班同學盯著講臺,只有宋雨佳在后排啃著指甲笑,藍色發尾隨著肩膀抖動。
十分鐘后,所有人攥著寫有名字的紙條站在座位前。陽光從窗口斜切進來,在宋雨佳臉上劃出明暗交界線。她咬著唇,指尖把紙條揉成皺團。當爽哥看著某張紙條嘆氣時,我突然想起上周值日生說她“幫老師擦電腦“的情景——原來那是預謀好的報復。
“坐下吧。“爽哥揮揮手,教案上的水漬已經變成深藍色的淚痕。他轉身在黑板上寫字,粉筆斷成兩截,“這節課自習。“宋雨佳起身時撞翻椅子,金屬椅腿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像極了群聊解散時的提示音。
宋雨佳退學那天,楊絮已經鋪滿了操場。她背著黑色雙肩包站在教室門口,藍紫色頭發扎成低馬尾,露出后頸新紋的小月亮。爽哥遞給她一個紙袋,里面裝著整理好的筆記和練習冊。“有空多看書。“他說,聲音輕得像在哄鬧脾氣的孩子。
教室后排的標語“不攀不比超越自己“被風吹得掀起一角,我伸手去扶,觸到紙張下凹凸的紋路——不知誰用小刀刻了句“加油“。王思琪抱著作業本走過,突然開口:“她其實昨天給我發消息道歉了。“陽光穿過她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影。
班會課上,爽哥沒有提宋雨佳的名字。他指著后黑板說:“班風不是墻上的標語,是你們心里的尺子。“粉筆灰落在他肩頭,像落了場無聲的雪。我翻開筆記本,在扉頁寫下:成長或許就是學會接受破碎,然后在裂縫里種出太陽。
窗外的梧桐樹又抽出新芽,嫩綠的葉片在風中沙沙作響。我望向宋雨佳的空座位,那里不知何時多了株多肉植物,葉片上凝著水珠,像誰不小心落下的眼淚。風穿過窗紗,帶來遠處的蟬鳴——夏天要來了,有些故事終將被新的陽光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