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銅之鄉 禮樂天下:寶雞青銅器博物院
- 陜西省文物局
- 2352字
- 2021-11-12 15:33:01
五、宗法制度
西周時期,解決宗族內部矛盾主要依賴宗法制。宗法乃宗族之法、宗廟之法,同一祖先所繁衍的后代都屬于同一宗族,處理同一宗族內部成員間的親疏、等級和世襲權利的制度就是宗法制度。西周時期發展為以血緣為紐帶建立起來的嫡長子繼承制。簡而言之,天子是不變的大宗,諸侯是天子的小宗,而在諸侯國內為大宗;卿大夫是諸侯的小宗,在其族內又是大宗,以此類推。大宗的君與小宗的君有著雙重關系:一是兄弟關系,二是君臣關系。但在宗法制前提下,只能有一種關系——君臣關系。也就是說,血緣關系必須服從政治關系。大宗與小宗的關系是“本”和“末”的關系,以本制末,以下事上,這樣在貴族內部形成了一套“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等級分明的制度。正如《詩經·大雅·板》所說,“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譯文:諸侯好比屏障,大族就是棟梁,德治才能安邦,宗子就像都城),大宗、宗子是西周宗法制最有代表性的名詞,宗子指嫡長子,大宗指宗族中嫡長子一系的大族。由此不難看出,分封制與宗法制是構筑西周王朝統治的兩個重要支柱。宗法制不僅確保了分封制的實施,也鞏固了分封;同時,宗法制也是解決貴族內部矛盾和處理宗族事務的重要工具。宗法制和分封制,兩者緊密結合,相輔相成,是周代重要的政治制度,對鞏固和加強周王朝的統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那么,西周時期具體是怎樣利用宗法制來解決宗族內部矛盾的呢?我們先來認識一個人——琱(diāo)生。琱生生活在周宣王時期,在周王室任“宰”一職。宰的職能是掌管周宣王王家內務,對外傳達王命;也在賜命禮中作賓佑或代王賞賜臣下。可見,琱生官職雖然不大,但是王的近臣。他能夠成為王的近臣與他顯赫的家世背景有直接關系。琱生家族在西周歷史上是典型的世卿世祿的世家大族,其先祖是周武王的弟弟召公奭(shì),琱生的堂兄召伯虎是周宣王的重臣,也是該家族大宗宗子。有這樣的家世背景,琱生做事也難免會任性,比如,他私自開墾土地的事就在宗族內部引起了爭議。

◎六年琱生簋
西周晚期,國家博物館藏
依照宗法制,這些田地和耕種這些田地的農戶都應屬于整個宗族,而非開墾者(琱生)自己,琱生將其據為己有,顯然觸犯了當時的法律(宗法制)。根據宗法制,凡宗族內部事務,均由宗君依法處理。于是,在宣王五年(前823)正月己丑這一日,琱生與召伯虎就此事進行了商議。年邁且重疾纏身的宗君“君氏”(召伯虎的父親)委托夫人“君婦”傳達了處理意見,重新分配了這些有爭議的土地和附庸(農戶),以召伯虎為代表的大宗得五分之三,小宗琱生得五分之二,由召伯虎負責調查并執行。身為宗子的召伯虎也表示會秉公辦事,按照宗君的意見處理。琱生以玉圭作為信物送給召伯虎,希望他能信守承諾。可能是因為召伯虎雙親身體狀況的原因,此事的調查處理時間較長,在第二年四月(宣王六年四月)甲子這天才有了結果,此時宗君及夫人已經辭世。在這期間,召伯虎重新勘察了有爭議的土地和附庸,按照已故宗君的意見進行分配,并登記造冊,一式兩份,一份由大宗保管,一份交給了琱生。因感激宗君的恩德,琱生專門做了兩件形制紋飾相同的簋(五年、六年琱生簋),來祭祀他們的共同祖先召公,并將此事的經過也記錄在兩件簋上。至此,這件歷時一年多的宗族內部的財產重新分割事件告一段落。

◎琱生尊
西周晚期,2006年扶風縣城關鎮五郡西村西周青銅器窖藏出土,扶風縣博物館藏
有意思的是,解開整個事件及人物關系之謎的不是這兩件簋,而是2006 年 11 月才進入世人視野的琱生尊。在宣王五年,也就是事情開始的那一年九月初吉這一天,琱生還做了兩件形制、紋飾、銘文內容完全相同的尊——琱生尊,尊的銘文主要記錄了宗君處理“仆庸土田”的意見和琱生與召伯虎的誓約。誓約說:讓先祖召公在天之靈監督此事,絕不會改變宗君的命令。而琱生尊的出世,將之前傳世的五年和六年琱生簋聯系在一起,四件器物的銘文記錄的是同一件事的始末。在相關的四件青銅器中,五年、六年琱生簋在形制和紋飾風格上保持一致,而五年琱生尊則與簋的紋飾風格截然不同。這似乎也在暗示我們,這種形式上的差異,可能是存在某種用途的不同。從銘文內容來看,簋是記錄事件發生、發展和結果的,尊的銘文內容更像是一個誓約盟書,特別是最后一句,“其有敢亂茲命,曰如事召人,公則明極”(譯文:誰要是改變了這個分配原則,祖先召公在天之靈就不會饒過誰)。這句話顯然是一句誓言,以他們共同的祖先發誓,不能改變“召伯虎三份,琱生兩份”的分配原則。
在整個事件中,決策者召伯虎的父親是宗族的宗君,執行者召伯虎更是歷經厲王、宣王兩朝的重臣;琱生的父親與召伯虎的父親是兄弟,在家中排行老二,名仲;母親是來自?(yún)姓家族的琱氏。司馬遷筆下的召伯虎是敢于直言勸諫的忠臣,也是“國人暴動”中以自己兒子的性命保全王太子(后來的周宣王姬靜)性命的義臣;在《詩經·大雅·江漢》里,召伯虎是替宣王平定淮夷、解除外患的功臣,受到宣王“授民授疆土”的分封諸侯的待遇。雖然召伯虎地位顯赫,但在其宗族內,他父親是宗君,他只是宗子,在處理“仆庸土田”這件宗族內部事務上還是要遵從他父親君氏的意見,他只是執行者。召伯虎既是琱生的堂兄,也是他們這個宗族宗君爵位的繼承者,他與琱生的主從關系非常清楚,所以琱生對“仆庸土田”重新分配時,大宗占有三份,而他只能占有兩份的結果不僅不能抱怨,而且還要感激涕零,并做青銅器來告慰祖先。從中我們也看出在一個宗族里,宗君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即便是在朝為官地位顯赫的宗子,都不能無視這種權利;同時,小宗對大宗也只有絕對的服從。另外,我們也看到了誓約在宗法制下的作用。值得我們關注的,還有反映在事件處理過程中主從關系間互贈禮物的現象,使得原本嚴肅的經濟糾紛,多了幾分人性的光芒,諸多的禮尚往來也讓我們對周王朝“禮儀之邦”的美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