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突然發難,李溯毫無防備。
正當那竹杖快要打上李溯額頭之時,李溯忽感身子一晃,頸部有一陣毛絨滑過,竟是身上這件皮草自己動了!
皮草上的狐尾憑空一擺,宛如一條粗壯臂膀,替李溯擋下了攻擊。
“怎么回事!?”李溯胸中巨震,這狐裘的詭異行動令他瞳孔驟縮,想到這東西還穿在身上,他頓感惡寒,只想將其趕緊脫下。
男子看見李溯身懷邪物,更加肝火大動:“露出狐貍尾巴了!”
看似文弱的打扮,掩蓋的卻是極為迅猛的攻勢,竹杖如同一柄短槍瞬間刺來,李溯足下欲躲,那狐裘卻裹挾著他反而迎了上去。
李溯胸中大罵,卻見毛絨狐尾如同一條鐵鞭,狠狠將男子手中竹杖反抽回去。
男子兩擊失手,頓時橫眉怒目大聲罵道:“區區妖邪,膽敢忤逆本仙!”
乘此空當,李溯趕忙脫衣,可他上手時卻發覺狐裘已經緊緊貼合在身,半分都掀不下來。想到替自己穿上此衣的巧兒,李溯頓時冷汗直流,“不可能的……巧兒姐不會害我。”
望著李溯火急火燎想脫下狐裘的陣仗,那男子乘勢而上準備將李溯一舉拿下。
可狐裘好似渾身長了眼睛,它發覺男子偷襲又自己行動起來,只見它疾疾從李溯身上一縱,直向靛衣男子撲去。
狐裘脫身,李溯頓感欣喜,可一轉眼,他又看見那條狐貍皮毛宛若活物與男子斗在一處。男子揮舞竹杖與狐裘周旋著,奈何狐裘敏捷輕巧,他一枚竹杖根本奈何不得。
又斗了幾何,最終男子一個失誤躲閃不及被狐裘攀上肩頭。
狐裘近身得手,頓時變作虎皮般寬大,它如同一個麻布口袋緊緊將那自稱本仙的男子捆住,那人掙扎一番,又被捆得更加緊實,最后從頭到腳都被狐裘包裹在內,只得摔倒在地。
可即便被狐裘擒住,男子依然不肯就范,他不斷掙扎叫喚,言語間很是憤怒:“本仙乃大盲山土地!是有神位仙籍的正經神仙,爾等膽敢拘縛本仙!”
“土地?”李溯聽之暗暗心驚,那些立在城中的神龕神祠,竟然真的有正主存在?可他轉念一想,這人一襲布衣宛若書生,和土地廟里的臃腫老頭全然不是同一個人,又不太愿意相信。
“你說你是神仙,有何憑據?”
“本仙身上有牒文可證!”
“牒文?”李溯微微皺眉,“神仙還有牒文!?我讀書少,你別騙我。”
“你當神仙是能隨便當的?若無敕封,頂多算是邪廟淫祠,見不得光的。”裹在狐裘里的男子放棄了掙扎,他平躺在地上,像一條碩大的刺毛蟲。“我受城隍大人所托,于暗中看護太子殿下,我懷中牒文,太子殿下一驗便知。”
“城隍?太子?”
觀此人神態表情應該不似哄人,可從土地廟扯到城隍廟,又扯到太子那里,可就真的太扯了。
李溯走到男子身邊,蹲下了身。“你方才罵我妖邪,是為何?”
“本仙奉命暗中看護太子,察覺妖氣便前來探查,如今看來,妖氣是這件狐裘發出,與你無關。”
微微頷首,李溯伸手摩挲著這件油光水滑的狐裘,想不到這衣服竟如此神奇,還會忠心護主。
“是件好東西,果然巧兒姐不會害我。”
念及出門前那綽約女子非得逼自己穿上這身兒,李溯心中不再感到惡寒,只剩一陣暖意,他又揉了揉狐裘上的毛發,如同在寵溺一只護衛有功的忠犬。
“原來巧兒姐不光是怕我著涼,還在為我的安危操心。”
“小友,勿要再摸了,本仙胸脯好癢……”
“呃……”忘了狐裘里頭還裹著男子,李溯神色一怔默默收回左手,然后他將左手背過身去在野草上猛烈揉搓,野外沒水洗手,只能如此了。
直到惡心散盡,李溯才拍去手心上的碎葉,自顧自站起身來。“我去尋太子過來,你在此處歇著。”
“小友,不如你松開我,咱們一同前去。”
李溯懶得理他,扭頭朝來路返回。
“喂,小友留步啊!小友,地上涼啊!”
“小友!山中有老虎啊!”
“小友!!!”
此時,太子一行為了給香秀創造機會,故意留在林間沒有往前。
阮懷玉這匹小花鹿東跑西跑采集野花,晏菱、趙菡兒、楊慕秋三女則橫坐在一棵倒塌的大樹上歇息。
柳星魁一邊看顧著懷玉,一邊與三女閑聊,他頭上不知何時戴上了一枚花環,不用想,定是阮懷玉那妮子的杰作。
正在幾人玩樂之時,遠處山林好像隱有動靜,蹲身摘花的小妮子忽然停下動作,她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昂起腦袋,瞇眼問道:“表兄,你聽到了么?”
柳星魁一邊點頭,一邊看向林間深處,同時他神色變得極為謹慎,“聽到了,就在……”
“人家肚子都餓得咕咕叫了,你聽到也不管管。”
“這……”柳星魁深吸口氣,以手扶額。“還是過于高看表妹了。”
此念未過,柳星魁又見阮懷玉猛地站起,隨后拔腿往自己這邊跑來,連地上堆好的花兒都不要了。
“表兄!有人來了!”
果然,霧氣中一前一后步來兩個身影,前邊那個揮著手攪散眼前云煙,后邊那個則嬌滴滴地跟著。
“是李溯和香秀。”看清來者,柳星魁一顆吊著的心終于放下。“不是讓你們在前頭等著,怎么回來了?”
“我怕走散,便折頭了。”當著眾女,李溯不便訴說實情。
從土地那里返回之時,李溯遠遠便看見香秀在一片荒野中怯怯懦懦地東張西望,她獨自走在林間,找了半天都不見李溯身影,前方霧氣彌漫幽不見底,回頭又不見來路,貓兒姑娘怕得都快哭了。
好在李溯出現及時,但即便如此,林間驀然冒出個身影還是嚇到了她。
香秀看清李溯后猛地撲了過來,狠狠捶了李溯一頓。
“半天找不見你,都快嚇死了!”
“這不是來了么。”
二人在林中親昵了一陣,后來,李溯又朝香秀耳中說了幾句悄悄話,二人這才戀戀不舍地原路返回。
重回隊伍,再見柳星魁時,李溯對這個人畜無害的太子殿下便更加好奇,為何那個土地會說太子殿下能驗明其牒文?堂堂太子,怎會扯上這些神神叨叨?
同時,柳星魁望見香秀面上紅暈還未散盡,頓時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二人相視一笑沒有多言。
“咱們人也齊了,用午膳吧。”
話畢,只見幾名穿著圓領繡蟒行服的東宮親衛從暗處各自走了出來,他們不知從何處搬來一套八仙桌椅和四五個檀木食盒,食盒縫隙中還隱隱透著熱氣。
盒子里都是些精致點心與蒸制面食,水壺、酒壺、杯盞、碗筷等也一應俱全,看來太子為了今日是早有準備。
跑跳一早,阮懷玉那妮子肚子早就餓癟了,她不顧形象,一口竟然咬下半個豆沙包,她狠狠咀嚼著香甜的食物,全沒發覺嘴唇四周還敷著一圈餡兒料,猶如絡腮胡子一般。
太子無奈一笑,親自撕下一塊饅頭將她嘴上豆沙擦凈,然后順手塞進阮懷玉小嘴。
“都是大姑娘了,還不注意點儀態?”
“嘻嘻。”這丫頭忙著吃東西,懶得說話。
李溯則與香秀同坐一方,他體貼地為香秀端來點心倒上清水,但從始至終一言不發,香秀默然受之,得時亦為李溯添酒,二人自然得如同一對老夫老妻。
直至此時,眾人望著他們之間的默契心中才了然,原來這兩位早就私下交往許久了!平日在課堂上竟然藏得這么深,特別是李溯,那生人勿近的模樣還真的唬住了所有人。
吃了一陣,李溯看時機成熟,悄悄以腳尖碰了碰香秀,香秀明意,故意朝他問道:“你狐裘呢?”
“哎。”李溯一拍腦門兒,拉著太子便走。“衣裳忘在在林子里了!你們先吃,劉兄陪我去拿吧。”
走在林中,李溯在前面領路,太子不知他搞什么名堂,心中略有芥蒂。“有什么話便說吧,足夠遠了,她們聽不見的。”
“先去拿衣服。”
柳星魁看著李溯空蕩蕩的肩膀,并沒多說什么,倒是李溯頭也不回地說道:“其實咱們兩個今日該說的話,在馬車上就已經說完了吧,總共也沒幾句。”
“你是如此認為的?”
“你若早個兩三年來找我,我自然不會這么認為。”
柳星魁默然,的確,今日前來是帶著功利之心來的,他只不過在苦澀的真相之外包上了一層名為情分的糖衣。
他嘆了口氣,略顯無奈道:“若要針對呂府,一紙詔書便可,但我今日依舊親自來了,這代表著柳氏的誠意。”
“謝殿下厚愛。”
“李溯,你我當真要生疏至此?”柳星魁難穩心緒,語氣已有不滿,他望著前方那個愈發陌生的背影皺起了眉頭。“你我三代世交,何至于此?”
李溯步履不停,熟練地在野草叢中游走,“殿下他日若登基,自然可以一紙詔書將我等削為平民,或者,摘去我等項上人頭又有何不可?可我與你說句真心話,什么官銜王權,我都毫不在乎,利洲戰事若有個了結,懇請柳氏留我呂府上下一條活路便夠了。”
“你怕是腦子燒糊涂了!說什么胡話!”柳星魁大步流星追趕上去,他一把按住李溯左肩將其猛拉過來,咬牙切齒道:“我何曾有過害你之心!?”
“難道我呂府就有害你之心么?你非得將我小命捏在手里才睡得著?”
“李溯!”太子狠狠揪住李溯衣襟,他滿臉怒容抬起右拳,卻久久沒能落在李溯臉上。“你莫平白冤枉了人!”
清秀少年劍眉高豎龍瞳威睜,李溯揮手將他手臂撥開。
“前面有個家伙方才想害我,他說,你知道他的身份。”
柳星魁神色一怔愣在原地,隨后他銀牙緊咬,推開李溯急匆匆往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