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苑主屋里一片狼藉，但凡柳英欣能夠拿得動的物件都與大地有了親密接觸，地上到處是陶瓷碎片，幾乎無處落腳。幾個上前勸阻的丫頭都多多少少被砸出血絲，一個個膽戰心驚地杵在一邊。

“小姐乖，莫要傷了自己，讓奴婢替你敷下臉。”劉媽媽額頭上早已有一道口子，卻還是慈愛的勸著，奈何回應她的是一只裝滿茶水的杯子，也幸虧這茶水早已涼卻，不然她這一張老臉要褪去一張皮了。

“在做什么？”一道嚴厲的聲音在門口響起，“還沒胡鬧夠嗎？”

柳英欣的手一頓，面有一絲忌憚地看向來人，門口上站立著一年約三十的女子，身姿曼妙，全然不似生過一孩子的女人，一頭如墨青絲隨意綰著，彎彎鳳眉蹙起，眉宇間溢出一絲嚴厲，美眸間的神色更是威嚴。她不由低低喚了聲：“姨娘。”

五姨娘蘇煙蘇氏曾是“芳草弄”的頭牌舞姬，素以回眸一笑傾城而使得京都男子頻頻光顧“芳草弄”舞館，聽聞當年連皇上對她也有幾分意思，幾番想讓她進宮，奈何美人心不在其身，最終是隨了長年征戰沙場的柳文成。直到八年前才一并回了京，帶回來的還有柳英欣這位四小姐。

只是眾人皆知她的笑，不知她真正的陰冷，而有幸見過一回的柳英欣對她有了幾分忌憚與畏懼。

“劉媽媽，還有你們幾個下去處理下傷口，四小姐的傷口我會處理。”五姨娘支開了屋內的丫頭，蓮步跨入屋中，如履平地般的踏在滿是碎片的地上。

柳英欣輕咬下嘴唇，低垂下腦袋，那嬌蠻無禮的她瞬時乖巧溫順無比。

五姨娘走到她面前，溫柔地捧起她的臉，眸間閃過一絲疼惜：“是不是很疼？忍一下，姨娘替你敷上藥膏。”

柳英欣乖乖地點點頭：“姨娘，欣兒不疼。讓姨娘擔憂了。”

五姨娘輕嘆一聲，倒了點玉露膏于手中，小心翼翼地在她臉上抹著：“當真是大小姐打的？”

“嗯。”柳英欣輕頷首，在五姨娘那明銳的目光逼視下，便是一五一十的將先前菡萏苑發生的事情都說了。

五姨娘眸色微閃，淡淡地告誡道：“欣兒，聽姨娘一句話，不要去挑釁菡萏苑那頭的人，記住她不是你能夠得罪的人。”

柳英欣有些不服氣，可迫于壓力，只點點頭：“欣兒明白。”

“姨娘知曉你并未將姨娘的話聽進去，但你別忘了，大小姐的舅家是什么人，連皇上都要禮讓三分，這樣的人不是你好得罪的。況且你可想過今兒個夫人為何讓你去她哪兒一趟？且平日里她待你又是如何？”

柳英欣輕愣下，平素里縱使她無論挑釁柳白音都不會落得今日的場面，而今兒個她才不過是打了一丫頭的巴掌……她聲色顫抖地狐疑道：“姨娘，我是讓母親利用了？可母親不是待她極好，她何故有怨氣？”

五姨娘看著她，柔聲道：“欣兒，不要隨意相信外人會對無緣無故的人好。至于夫人……姨娘且與你再說一句，大小姐有一大筆嫁妝。”

柳英欣恍然大悟，接著道：“姨娘，那欣兒往后該怎么做？”

“與平日里一樣，不過遇到大小姐，稍轉個彎子。”

“姨娘，欣兒想要回到邊疆上，那兒沒這么心煩。”柳英欣抓著五姨娘的手低聲敘說道，“雖然吃得不好，穿得不好，可開心。”

五姨娘神色微閃：“你爹爹都回來了，我們去做什么。好了，好好休息，聽姨娘的話，會沒事兒。”

而另一廂菡萏苑里，妙珠頻頻向著院門觀望，經剛才那事兒，她的心都提到喉嚨口，尤其是聽到五姨娘去了茯苓苑，更是惶恐不安。

倒是那當事人卻如同無事人一般，臨窗煮酒，面上一片醉酒的緋色，解笑依笑意盈盈地舉著酒壺：“妙珠，坐下來陪我喝一杯。”

“小姐，這都什么時候，你還喝酒。”妙珠嗔道，“咱們惹禍了。”

解笑依瞇著眸子看向窗外盛開的臘梅，悠悠聲色下帶著一絲凄然：“你安心，不會有事兒。就算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呢，咱們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日是他逝去的第三十五天，俗稱五七。無法光明正大的為他擺酒祭祀，便只能如此慰藉他。

她想他，她念他，他讓她喚他一聲師傅，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她不想。十七年，她從未喚他一聲師傅。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君已化蝶去尋芳，我卻在蹉跎時光。

無心，你當真是無心。人都走了，還要讓我念著你，還要讓我去尋找你心尖上的人。”

解笑依苦澀地笑笑：無心，去尋她，我寧愿進宮為你復仇。

“小姐，你在說什么，進宮復仇？”妙珠聞得她的喃語之聲，陡然嚇了一跳。

解笑依半瞇著眸子側首望了眼妙珠，扯起一抹淡笑：“你聽錯了，我說讓你進來斟酒。”

內室里，繚繞著濃郁的酒香，引得不善酒力的妙珠覺得自己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腳高一腳低：“小姐，你沒醉奴婢醉了。”

“呵呵。醉一醉好啊，腦袋會清醒。”解笑依仰首將酒壺中的酒一飲而盡，那一雙泛著氤氳的雙眸輕輕一眨，一滴淚珠滑落，有點咸。

“妙珠，你在這兒好好坐著，我要出去一趟，記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解笑依笑意吟吟地囑咐道，而后扯開嗓子，“阿燕，看好院門，不要將亂七八糟的人放進來，明白嗎？”

屋外的阿燕只當是她是惶恐五姨娘過來找茬，不疑有他的應聲。

“小姐，你……”妙珠想要阻攔，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解笑依沖著她笑笑，身子卻早已翻出窗外：“半時辰后能動。”

她在妙珠的驚愕中飄然地躍過墻頭，施施然地向著城外而去，而這一幕恰落在“春風閣”酒樓里的兩個男子眼里。

“柳家何時有了內力如此渾厚的女子……”一身著白衣的俊美男子驚愕地望著解笑依的背影，忽然眸間劃過一絲了然，“原來是她啊！我竟是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