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中第三次變故是在2006年,我8歲,上小學(xué)三年級,那是個酷熱的夏天,早晨在蟲鳴鳥叫中到來,像往常一樣,奶奶做好了飯就叫爺爺回來吃,他蹣跚著腳步從房后的小道走到桌前,剛要拿筷子就被奶奶攆趕著去洗手,我從小就不愛吃面食,每次吃面條我都吃到最后還要被訓(xùn),一邊留著眼淚一邊慢慢索索的往下咽,所以后來在早上奶奶也從簡單的面條改成了小火慢燉的清粥小菜。我還記得是在下午,大姨匆匆忙忙從縣城來到了鄉(xiāng)下,那是記憶中第一次在春節(jié)以外的日子,家里來了客人,也許只是我覺得她是客人。
“爸媽,我們幾姊妹商量了,你們就搬去盤龍大哥那里去住吧?!贝笠虒敔斈棠陶f。
然后我就看到爺爺奶奶在收拾衣物,那時候家里還養(yǎng)了一只白貓,說來也怪,平時一叫就來的白貓,那天卻怎么也喚不來,它跳到房頂上不愿下來,我生怕爺爺奶奶將它丟下,我拿吃的哄它,溫柔的叫它,它始終離我們遠(yuǎn)遠(yuǎn)的,到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抓住的了。
都收拾好后,大姨叫來了一輛有些破舊的銀色小面包車,面包車載著我們行駛在不平坦的小路上,據(jù)說那是我爺爺?shù)拇髢鹤樱棠痰睦^子,因為爺爺奶奶是二婚的,所以大姨二姨和三姨也都不是我爺爺親生的,只有小姨和幺爸才是爺爺奶奶婚后所出。
盤龍是一所小鎮(zhèn),介于縣城外右側(cè),交通雖比不上縣城卻比鄉(xiāng)村要好上許多,至少不用再走陡峭的山路和長長的石子路去上學(xué)。面包車在路上行駛了大約半小時,原本平展的大路開始變的坑坑洼洼,我坐在深藍(lán)色布墊靠椅上,望著天的畫面被搖的模糊起來,最終弄丟了那朵視線跟隨許久的云,也許早就弄丟了,破舊的車窗也晃的咚咚直響,白貓在我懷里假寐,我摸摸它的頭,它喵喵叫了一聲。
車子緩緩?fù)T诹寺愤叄姨聛砩炝藗€懶腰,白貓是拴著繩子的,我牽著它,爺爺奶奶把后備箱的行李往下搬,我就站在路邊抱著沒有袋子套住的枕頭,司機叔叔也在搭手,那是個樂于助人的人,雖然他的衣服臟臟的。我往街邊看去,那是一個長且陡的石梯,很小的時候我跟爺爺走過,街對面有一條河,我以為是河,后來才知道那是江。
東西都搬完后,面包車呼嘯而過,帶起一陣沙塵,我被嗆的連連咳嗽,因為行李一次運不完,所以我就被安排在街邊看守,爺爺奶奶負(fù)責(zé)搬運,奶奶不放心的叮囑我,不要走動不要跟別人說話,我再三保證。
終于在第三趟的時候,行李拿完了,我跟在爺爺奶奶身邊,爬上高高的石梯,縱橫交錯的小街是一輛車通行的寬度,兩邊都是二層樓高的磚石房屋,也有少數(shù)的是三四層樓,街邊有服裝店、有理發(fā)店、也有藥店,地板是六邊形的石塊組合在一起的路,我突然有些害怕。爺爺奶奶停在了一個窄窄的門面前,抬頭是兩層高的房子,門口是雙開門的木質(zhì)門板,中間有一根木頭將兩扇門分開,現(xiàn)在兩扇都打開的,里面是一個方方正正的房間,左側(cè)是一條狹長的通道,通往深處,右邊的角落架著一個木梯,房間里零零碎碎堆放著些我不認(rèn)識的材料和機械,我跟在奶奶身后,雖然以前和爺爺來過但還是很陌生,她將手上的東西放下就往通道里走,通道的右側(cè)又是一間間屋子,通道的中間有個屋子是沒有門的,我好奇伸頭看了一眼,房間最里面是一個石梯通往二樓,石梯下方就是一個衛(wèi)生間,奶奶已經(jīng)走到通道底部,那是一個小廚房,一個男人坐在那里吃面,那個應(yīng)該就是大爸爸吧,距上次來這很久了,我已經(jīng)不太記得他的長相。
“葉子,快來,這是你大爸爸。”奶奶對我招手。
就是他嗎?我小步跑過去,我還沒喊出口就被遲來的爺爺打斷,“什么大爸爸,葉子,他以后就是你爸爸?!?
爸爸?我腦袋被這句話撞的一陣暈眩,為什么說是爸爸,坐在這個深巷子里吃面的人怎么變成了我爸爸,我悄悄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國字臉,眼睛大大,是雙眼皮,土黃的皮膚,短短的胡茬,椅子旁邊放著一對拐杖。最后我還是沒叫出口,大家也不著急,也沒有逼我??赡軓暮茉缫郧凹依锬切┤司瓦@樣密謀了吧,把我轉(zhuǎn)贈給他。
在這里新?lián)Q了學(xué)校,離家很近,只需要十來分鐘的路程,爺爺奶奶也不用種莊稼了,似乎一切都還不錯。那天我放學(xué)回家,怎么也找不到白貓了,我跑到爺爺面前問他,他不說話,我很著急,最后奶奶告訴我,爺爺把它賣了,為此我傷心難過好一陣子,我氣爺爺自作主張,氣爺爺心太狠,白貓和我們生活了那么多年。
上街時,路過一家服裝店,我看見掛在路邊竹竿架上的一件粉紅色小裙子,我拉著爺爺袖角說我要,爺爺哄我說下次來買,我一下子就不樂意了,扯著爺爺不讓走,爺爺就盡可能的哄著我,他嘴里一直念叨著,
“乖,聽話哈,下回給你買。”
“我不,我就要現(xiàn)在要?!?
“那明天來給你買,我們先回家?!?
“我不,我不?!笨粗鵂敔斖拔沂箘趴?。
最后爺爺沒辦法折回來掏錢給我買了那件小裙子,我抱在懷里,嘻嘻哈哈的笑著。
小時候我脾氣性格一點也不好,很軸很固執(zhí),記得特別深刻的一次是我不聽話惹奶奶生氣了,奶奶叫我跪下,我死活不跪就站在那里,也不說話,最后奶奶也不管我,我就站在那里到天黑,最后是怎么收場的我已經(jīng)不知道了。值得一提的是我當(dāng)時的內(nèi)心活動,直到現(xiàn)在我都清清楚楚記得,也覺得極為有趣,因為爺爺愛看抗戰(zhàn)片,我也從小耳濡目染,我認(rèn)為我不能聽他們說跪下就跪下,那樣就跟小日本鬼子投降了,我不能投降。
小時候我也愛離家出走,才十來歲的年紀(jì),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那樣,總之在受了委屈生氣的時候,我就控制不住的想要跑掉,想要跟他們分開界限,小鎮(zhèn)附近也有許多田地,就在我住的那條街的背后,我就跑到那里,自己抱著膝蓋哭,就像狼來了的故事一樣,一開始他們還會找我,到后來,就隨我去了,反正到頭來還是要灰溜溜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