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宋清舒這個反應，母親的臉色頓時變得尷尬起來，她快速看了程小妹一眼，發現她似乎正在游離，并沒有參與這場突如其來的爭吵，終于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你們根本就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宋清舒失望地說，“總是以我要學習為借口，把我排除在這個家庭之外。”

母親皺眉：“你怎么會這么想？”

“因為你們就是這么做的。”宋清舒說道，“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們究竟在怕什么，只有你們心里清楚。”

宋清舒這話說的狠，氣得程媛直接將手里的東西用力放在桌子上，一雙與她十分相似的眼睛憤怒地瞪著她。

程小妹相信，如果不是因為有她這個外人在，程媛絕對已經上手揍她了。

“那個，阿姨。”程小妹的語氣有些僵硬，“你先不要生氣，清舒她只是太意外了。”

當了快二十年的獨生女，成年第一天突然發現爸媽懷了二胎，都六個月了卻沒告訴自己，換成是誰都會崩潰的吧？

不過，程小妹其實也不太理解，為什么父母這么長時間都沒有告訴姐姐這件事情。

難道真的像姐姐所說的那樣，他們根本沒有把姐姐當做重要的家庭成員？如果真的是這樣，就不怪宋清舒會口不擇言了。

“讓你見笑了。”母親耙了耙頭發，恢復成一開始的溫柔慈祥，并將話題轉向程小妹，試圖終止這段爭吵，“小妹是嗎？家在哪里呀。”

程小妹不擅長聊天，更不擅長和長輩交流，但眼前畢竟是幻想過很多次的親生母親，無論跟她說什么，她都覺得新奇且有趣，乖巧地一笑，程小妹說：“在外地，暑假時間太短了，沒有回去，下周跟清舒一起開學。”

聊完這些，就沒什么話題了，程媛點了點頭，熱情地說：“中午在家里吃飯，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她的語氣真誠且溫柔，程小妹從未在女性長輩中得到過這樣的情緒反饋，一時間眼睛都亮了，靦腆地說：“我什么都可以，不挑的。”

程媛點了點頭，轉身回了臥室，期間并未在看宋清舒。

直到她離開后，程小妹的注意力才重新放到宋清舒身上，卻發現她頹然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默默的，程小妹握住了她的手，無聲地安慰著她。

宋清舒嘆了口氣，用力回握住她的指尖，并小幅度地摸索了兩下。

程小妹被她這口氣給嘆得，感到深切的無奈和感同身受。

她此刻一定是非常矛盾的，就好像自己曾經無數次和宋清舒吵架，爭吵的那一刻并未感到爽快，爭吵之后更是無盡的悔恨。

父母親人，不應該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可要如何才能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真實情緒，這是程小妹這么長時間以來一直追尋的課題。

正因為她也做不好，所以她沒有辦法給宋清舒任何的開解和建議，只有默默陪著她。

“吃雪糕嗎？”程小妹突然小聲說。

宋清舒看了她一眼，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在學校的時候，同學們之間如果想要說小話或者課間放風，用的話術基本上就是“去小賣部嗎？”“吃雪糕嗎？”“廁所去嗎？”然后在路上的時候，小聲把想要討論的話題說完。

可以避免太多人參與，又不顯得那么刻意。

“走吧。”宋清舒拉著她的手起身，徑直往門口走去。

程小妹卻轉身看向主臥，用眼神示意宋清舒。

宋清舒更加無奈了，走到主臥邊上，語氣僵硬地跟程媛打招呼：“媽，我下去一趟，有沒有要帶的？”

“馬上就吃飯了。”程媛不太贊成地看了看她，但是想到她有同學在場，只好拿她沒辦法似的，妥協道，“幫我和你爸買牙刷和毛巾回來，其他的自己看著辦。”

說完，又拿出五十塊錢給她。

宋清舒接過來的時候，歪在床上看手機的宋良平突然抬眼瞥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沒說。

宋清舒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別扭的厲害，只想趁此機會趕緊出門。

防盜門關上的時候，宋清舒像是反應不過來一樣，后背貼在滿是小廣告的門板上，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發覺自己后背發緊，腿也有點軟。

“怎么了？”程小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擔憂地看著她。

宋清舒搖了搖頭，沒打算說，可在程小妹要走的時候，突然用力抱住了她，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浮木那樣，慌亂無措。

“發生了什么事？”程小妹捋著她的后背，盡量保持平靜，安慰著她，“跟我說。”

但宋清舒只是這樣抱著她，并沒有說什么，也沒有表現出其他任何明顯的情緒。

仿佛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間，宋清舒放開了她，臉上已經看不出剛才的緊張了。

“走吧。”宋清舒的手漸漸向下，牽住了她，姐妹倆一前一后緩步走在老舊昏暗的樓梯上，彼此看起來都心事重重。

程小妹猶豫了很久，還是直接問道：“你很介意爸媽……叔叔阿姨瞞著你這件事嗎？”

宋清舒虛握著她指尖的手緊了緊，側臉也有些僵硬。

就在程小妹以為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宋清舒輕輕“嗯”了一聲：“當然介意，誰能不介意？”

“如果，我是說如果哈，今天你是我，你設身處地想一下，你的父母很久沒回家，你期待了很久他們能回來給你過生日，能跟你好好相處，”宋清舒說，“但當他們終于回來之后你卻發現，他們不是為了你回來的，是為了養胎，并且將在三個月后送給你一個除了哭、吃什么都不會的人類幼崽，你什么心情？”

程小妹有些尷尬。

畢竟，那個除了哭、吃什么都不會的“胎”是她本人。

“我大概能想象到一點兒吧。”程小妹說，“但不管怎么說，都是好不容易才見到的人，所以，喜悅多過難過。”

宋清舒恨鐵不成鋼，但冷不丁想起來她說自己沒怎么見過父母，那無法感同身受也是正常的，于是改口：“那換個說法，你姐姐瞞著你有了寶寶，并且，如果不是你親眼目睹，她甚至沒打算告訴你，你會難過嗎？”

“啊？”程小妹差點沒從樓梯上絆下去，“還有這種好事兒？”

目光下意識移到宋清舒平坦的肚子上，雖然覺得這個時候不太適合笑，但實在忍不住。

之前她就特別希望她姐趕緊談戀愛，組建一個真正的家庭，找個愛她的人好好照顧她，讓她不要那么冰冷——她想要為她親愛的姐姐與這個世界建立起更多的牽絆。

宋清舒對她徹底無語了，瞪了她一眼，松開她的手大步走在前面。

程小妹后知后覺地認為自己剛剛嬉皮笑臉的樣子不太合適，畢竟宋清舒現在是真的在氣頭上，而且還有一絲她無從辨別的難過，這讓程小妹很擔心。

“我跟你開玩笑呢。”程小妹上前，要牽她的手，但宋清舒顯然被她氣到了，敏捷地把手移開，不讓她牽。

程小妹再三努力，宋清舒干脆雙手抱懷，讓她無從下手。

“好吧好吧，我知道錯了。”程小妹摟住她的腰，緊密地擠著她走路。

宋清舒躲了兩下，沒躲開，隨她去了。

“我當然能體會你的心情。”程小妹觀察著她的情緒，斟酌著說道，“你當然是可以生氣的，在這一點上，我也覺得叔叔阿姨很過分，為什么不告訴你？”

“是不是？”宋清舒仿佛找到知音一般，偏頭看著她，“這么重要的事情，我難道沒有權利知道嗎？”

程小妹點點頭，順著她的話開解她：“會不會，就是因為這件事情特別的重要，阿姨怕你擔心，影響你學習，所以才想要趁暑假的時候和你說？”

宋清舒垮下肩膀，攤手道：“又不是我生，影響我什么學習？”

程小妹不知道該怎么勸了。

“其實根本不用去分析他們的想法，我敢肯定，他們根本沒想法。”宋清舒郁悶地說，“無非覺得我是他們的孩子，我的意見不重要——無論我是什么想法，這個孩子都會按照他們的意愿降生，那么告訴我跟不告訴我，又有什么必要呢？”

當然不是這樣！

程小妹頓時就明白了她為什么會難過了。

不是介意這個小孩的存在，也不是怕小孩和她爭寵，而是對父母的忽視感到失望。

——在父母的眼中，她沒有參與他們生活的資格。

這就是宋清舒從這次事件中明確地感知到的真相。

而當她提出質疑的時候，父母的回應更是讓人心寒，他們并不知道她的真正愛好，以及近況，他們只看得到她身上一個籠統的標簽。

學生。

他們甚至從未關心過她的成績，仿佛將她交給學校之后，她的一切都可以由學校全權托管，他們不用再投入一絲一毫的關心和教導，只要她能履行好自己身為“學生”的職責，就萬事大吉。

“要不，你和叔叔阿姨聊聊？”程小妹提議道，“讓他們知道你現在是一個成年人了，可以扛事兒了。”

宋清舒被這形容逗的笑了笑，故意做出霸氣的舉動：“可不是？起碼得讓他們知道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打發的人，以后再有這種事情發生，絕不能這么輕易揭過去。”

“那你打算怎么提醒他們？”程小妹哭笑不得。

“沒招兒啊。”宋清舒秒慫，“要是有辦法，我也不會這么難受了。”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頹廢地說，“我就這么不討人喜歡嗎？連我爸媽都不重視我。”

程小妹沉默，心疼地看著她。

在姐姐生病住院之前，她一直都抱著和她一樣的想法。

可是后來她才體會到，正是因為重視，才會將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工作里，從而帶給她更優渥的生活條件。

如果不是重視她，姐姐大可以肆意揮霍，青春也好，金錢也好，還有她什么事兒？

這一刻，她也更加理解姐姐對她的教育方式是怎么來的了。

祖傳的。

“我有一個辦法。”程小妹說，“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么辦法？”宋清舒連忙轉過身來，挑眉看著她，“講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