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驕并不后悔跳那一支舞，即使因為那支舞，他不小心打碎了家里唯一的一面落地鏡，即使因為破碎的鏡子，蘇小妍再一次意識到他們的居所有多狹窄局促，他們的生活有多窘迫不堪，意識到了眼前的男人有多么一無是處并開始了漫長的哭泣與抱怨——楚天驕也并不后悔跳那一支舞。

在打掃滿地的玻璃碎片時，附著在鏡框上最后一大塊玻璃也落了下來，剛好劃開了他的整個小臂。于是抱怨停止了，已為人母的蘇小妍像個孩子般尖叫著從沙發上跳起，匆忙的沖進臥室拿出紗布和消毒酒精。一屁股坐在楚天驕身旁，紅著眼眶為他包扎起傷口。

“你真是要把我給氣死。”蘇小妍聲音委屈的要命，說完還嫌不解氣地輕輕給了他一拳。

“對不起……我明天就去買個新的回來。”

“你就不能，再可靠一點點啊……都是當爸爸的人，就算不為我，為子航也……”她看著他，又是心疼他，又是替自己和孩子感到委屈。

楚天驕低下頭，他從未如此羞愧過。

如果可以，楚天驕想把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獻給她，可是現在的他做不到。

在還沒遇上這個讓他愛到骨子里的女人之前，他一直過著揮霍無度的人生，每到一處安全屋就將物資柜里塞滿他在當地能買到的最好的威士忌與雪茄，然后是他鐘愛的唱片。

沒有美酒與香煙以及音樂的安全屋，怎么能叫安全屋呢？那時的他作為學院少有的S級混血種，在文明世界里享受著最優越的物質生活，而在龍族的世界里，他如同是過去憧憬著英靈神殿的狂戰士，每一場戰斗都拼盡全力，豁出性命，在槍火的硝煙中，在言靈所引發的超然偉力里，他狂笑著，面對密密麻麻的龍血怪物，手中那不詳的妖刀如同一只畫筆，將一道道鮮血涂抹在半空，最終散成血霧與硝煙混雜在一起。

而很快在硝煙與血霧交融的戰場里，就只剩下男人孤獨的身影。

回到安全屋，打開唱機，音樂響起——John Coltrane的《Blue Train》。他仰躺在松軟的真皮沙發里，先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點上雪茄，在這世界上最好的爵士樂里品嘗戰斗的余味。接著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找意大利裁縫定制的西裝即使被腐蝕性的龍血沾染也依舊沒有崩線，這讓他非常滿意，可里面白色的襯衣卻已經被血染的沒法再穿，不過這都無所謂，只要他還是學院的S級，他就永遠有最高級的西裝，最好的威士忌與雪茄，以及最完美的黑膠唱片。

在那樣的過去里，他不曾攢下一分錢。而當他不再是屬于學院的S級混血種時，他所擁有的無限的預算與特權也隨之一同消失了。這是他選擇離開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那代價讓高大的他彎下腰，一臉諂媚笑意的一邊搓著手一邊和家俱店的老板討價還價。

“能不能再便宜點，我看著這也不像是實木的。”

“這已經是特價了，要不你去隔壁店看看，就這鏡子，哪家能買的比我還便宜。”

“要不抹個零頭？”

“瞧您說的，哪有抹70塊的零頭的，您又不是買那種萬把塊的東西。”

在討價還價這塊兒，楚天驕雖然比妻子蘇小妍好上一些，但遠遠談不上精于此道。最后他花了三百五十塊買下了那面號稱北歐簡約風實木全身鏡。

載著新買的鏡子，哼著小曲，行駛在市郊的公路上。

車載音響放著一首愛爾蘭小調，從前的他并不是太喜歡這樣的音樂，但如今他成了丈夫，成了父親，他開始能夠欣賞那帶著憂傷的調調。

Daughter， dear daughter， I've done you no wrong，

I have married you to a great lord's son，

He will be a man for you when I am dead and gone，

He's young but he's daily growing

他是在聽到楚子航的第一聲啼哭時下的決定。他要拼盡全力將自己的孩子從血脈的詛咒中帶出去，他要讓他能在一個更平凡也更安全的世界度過余生，而且他相信這個世界正在積蓄著屬于自己的力量，很快，不可一世的龍族在那股力量面前也將顯得渺小。

很快，完全屬于人類的時代就要到來。

打斷歌聲的是一個溫柔的女性合成音：

“楚天驕先生，很抱歉打擾到您……”

那是卡塞爾學院的人工智能EVA的聲音，她是楚天驕與卡塞爾學院唯一的聯系，只有在最緊急的情況下才會打擾他的生活。

邁巴赫驟然剎車，在道路上劃出一道冒著淡淡白煙的膠印，接著引擎再度發動，剛剛還在路上以六十碼的速度慢慢悠悠晃蕩的高性能跑車，此時如一頭睡醒的獅子般發出低沉的咆哮。

EVA帶來了一場他必須參與的戰斗，因為這場戰斗就發生在這座城市。

就像是那些最老套的戰前動員令說的那樣，在他的背后就是他的愛人與孩子。

“那一年那些死侍源源不斷的出現在那條道路之上，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從哪里來的，如果他們中的任何一只突破了封鎖線，整座城市里的人都會陷入危險。”

楚子航離開后，老李難得的將王愛思叫住，兩人在附近找了一間安靜的酒吧，在最不起眼的卡座坐下。老李點了兩瓶生啤，一盤炸花生米，喝了小半杯后，老李開始和王愛思聊起楚子航父親的事情。

“死侍出現的地方完全被尼伯龍根空間侵蝕了，而且那空間的強度太大，A級以下的混血種根本無法在其中長時間作戰。而那個時候，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有某個陰謀家在背后操縱，學院散布在全球各個地方的高級混血種幾乎同時陷入了棘手的戰斗，根本沒人能抽出手來處理這邊的事情。”

“所以，楚子航的父親就……”

“對，EVA聯系上了他，他沒怎么猶豫就再次上了戰場。一個人。”

老李又喝了一口啤酒。

“一個人，一把刀，靠著學院用無人機送去的給養，在那片區域里戰斗了整整一個月，殺死了每一個試圖闖入普通人世界里的死侍。”

“真的有這么厲害的人存在嗎……”王愛思有些難以置信。

老李沒回答，他吃了幾粒花生后，接著說道：

“我們部門算是他在這邊唯一能商量龍族事務的，畢竟嚴格來說我們并不屬于卡塞爾學院，就連那個EVA也沒有監視我們這塊兒區域的權限。所以他忙完之后，就到了我們這兒。他說，想要報銷一面鏡子。”

“鏡子？”

“是啊，鏡子。”老李笑了，笑的有些苦澀。

“他出門是給他老婆買鏡子的，這一買就買了一個月，結果因為在高濃度的尼伯龍根空間里呆了太久，鏡子已經和他安全屋里那些威士忌，雪茄煙，唱片之類的東西一樣，都被不可逆的污染了。混血種用用到沒什么，要是落到普通人手里……愛思你讀了那些天驕寫的論文，你明白的。”

“等等，那些論文，是那位楚天驕先生寫的？”

“對啊！他失蹤前的這幾年，一直研究怎么把被尼伯龍根污染的物件復原，他……”說道這里，老李的臉上露出一絲無奈。

“他想用他的那些老物件換點錢補貼家用。”

“……那，楚子航同學他，他知道嗎？”

“這我也不好說，子航他是個聰明孩子。”老李仰頭，喝完了杯子里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