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華明說：“唉唉，我們講點正經的。像這樣的為了上輩人的一點錢而錙銖必較寸步不讓的兒女，說穿了，都是些沒有本事的蛋，都是些私心絕對的重，心胸絕對狹窄的或者是懶散不肯勤奮的人！”

“何以見得？”陳天祥隨口問道。

丁華明道：“諸君想想，哦，其實，跟你們用不著這么高古，這么客套，我說諸平民想想，也是可以的。”他微笑了一下，繼續說：“現在經濟如此的放開了，搞活了，市場也繁榮了，只要你肯做事，不怕吃苦，不違法，什么事不可以做呢？勤勤苦苦地做事，怎么可能就養不活自己？怎么可能就陷入貧困？又有什么必要去爭父母的一點養老錢？哦哦，我又想到一層了，有時候弟兄們之間好商量，可妯娌們之間，就如同水火不容了。所以事情復雜，清官難斷家務事。”

天祥明明兩個人沒有做聲。沒有贊同，也不曾反駁。

丁華明補充說：“老實說，有一種情況倒是值得同情。那就是，健康。如果一個人失去了健康，動不得，飛不起，跳不高，臥病不起，那他就養不活自己了。在這種情況下，除了政府的扶持，他父母親從養老錢里抽出一部分給他，那還是情有可原的。——剛才我們說的直鹽鎮那戶人家，根本沒有這種情況。弟兄三個都是硬朗的身體，有打官司的這點時間，倒已經打工掙到好多張票子了，何必呢？”

沉默了一下。陳天祥慢悠悠地說：“我以為，這弟兄三個的下一輩子人，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一定會知道父輩爭搶長輩錢財這件事的，兒女們會怎么想？弟兄三個的這副德行，將給兒女們帶去怎樣的影響？無形中給了兒女怎樣的教育？他們的兒女能成為肚量寬廣的人嗎？”

聽到這里，丁華明激動得沒能自已，一拍大腿，道：“對呀！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性格也是有遺傳傾向的。性格多半遺傳自父親，智慧多半遺傳自母親。——像這樣的父母，哪有什么能力、學識、水平、道德及優良的習慣做孩子的榜樣？他們無形之中把孩子朝哪個方向引領？”

何明明說：“我承認你言之有理，但扯得太高遠。——當務之急是，我們如何湊足我們新房的預付款？還是天祥的情況最好，是第一個不用發愁的人。”

陳天祥咧咧嘴，他認為大家的話的主要成分是開玩笑，沒有必要認真的辯駁。丁華明說：“就這一次的集資建房來說，我們語文組的汪濱洲是第一名的殷實之家，對他家來說，拿出四萬塊，等于是捧出小菜一碟。為什么呢？他家父母工資高，他老婆又在銀行里頭工作，管錢的地方，經手不窮，有的是錢。”

說到這里，華明滿以為明明和天祥要附和他的，哪曉得他們一個也沒有做聲，空氣似乎變得凝重了。何明明走到丁華明的面前，彎著腰，低聲切切地在華明的耳朵邊說：“看來你比我們還要書呆子，呆在信息繭房里，——濱洲的情況你不知道？”

丁華明張大了疑惑的雙眼，微微仰頭看著明明，盼著明明說出下文。明明朝辦公室門口瞧了瞧，生怕他們的談話比其他人聽了去。明明走過去把門關上，然后回到華明身邊，低聲細氣地說：“濱洲？還第一富呢，他可玩完了。”

華明：“玩完了？什么意思啊，你這話有點不著邊際……”

明明：“他性命不成問題，健康也不成問題。就是，錢，玩完了。”

華明：“什么意思？嫖女人，錢用光了？”

明明：“No！No!！賭，輸光了。”

華明：“賭？賭什么？何至于輸光啊？”丁華明轉過頭朝陳天祥看看，似乎想讓陳天祥做他的支持者。可陳天祥卻一臉的陰笑，一絲一毫沒有支持他的意思，反而對明明說：“不要多啰嗦了。”然后天祥又把頭轉向華明：“大致情況就是這樣。信不信只能由你。”

……這是丁華明第一次聽說本教研組汪濱洲老師情況不妙的消息。后來，他慢慢地聽到幾個人零星地談到，汪濱洲最喜歡打麻將牌，并且已經歷史悠久了。開始也許是精神的輸贏而不帶金錢的，后來逐漸帶上小微的錢款，再后來覺得小的輸贏刺激性不大，火辣勁兒不夠，于是乎賭得越來越熾烈，越來越瘋狂。但原先一個較為殷實的家庭，何至于竟然不如家境一般的人家呢？華明依然有點不太相信。但到了正式繳付新房預付款時，汪濱洲確實沒有繳，他放棄了集資建房的權利，當然，政府補貼的壹萬元，他也失去了擁有的資格。幾個同事也為他而感到惋惜。聽說他的老婆和兒子為此也跟他吵個不休：他的老婆降低了幸福和快樂的指數，他的兒子盼望有一間獨立寫作業房間的夢想，也化成了泡影。

那些天，新住宅樓的建造到了什么程度，雖然電視里報紙上沒有官方正式發布的消息，但所有參與集資建房的老師，幾乎每天都能掌握到建房工地上的實況：雖然沒有圖片報到，也沒有視頻報到。每周總有那么幾天，或傍晚，或晚上，總有幾個老師，甚至還有帶上家屬和孩子的，前往建筑工地去察看工程進度情況。即時的消息在所有參與集資建房者中間傳播：地基已經打好了，一樓已成輪廓了，已經砌到三樓了，五樓馬上封頂了，快了快了，門窗已經安好了，晚上已看到部分房子里有燈光了……

終于盼來了分房到戶的時刻。那是一個周末的晚上，全體集資建房戶被通知到如海中學體育館的一個大會議室里。通知在數日前就發出了，但沒料到的是到了集中開會前半小時左右的時候，外面閃電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但是，有好幾戶人家的人在大雨之前就已經趕到體育館的廊檐下了。換句話說，他們在暴雨之前的三四十分中就已經來到開會地點了。——關系到切身利益的事，特別是物質利益，自然有人極具提前意識，自然有人不畏艱難，全力以赴。這也是人性使然。承認人性的基點，不是要完全消滅它，而是要巧妙地利用它，需要對其規范，需要把它限制在合理合法的區間，以免損壞到他人和整個的生存環境罷了。

還算好，有的東西來得越是猛烈，消失得越快。雷暴雨即是如此。猛烈的雨狠下了幾十分鐘后，不曾有人力的阻止，它自我識趣似的減小了威力，以至完全消褪，躲藏到了云生不知處。

不需要點名，壓根兒就沒有準備簽到簿，所有集資住房者都到齊了。教育局的一名分管后勤及財務的領導首先把此次集資建房提議的產生、確定及如何形成具體計劃的情況向大家報告了一遍，接著把工程實施的過程也簡要敘述了一遍。再后面就是會議的重點和核心內容了。他說：我們經過多次的討論，并且把分配的初步方案進行了若干次的研究和微調，最后形成了今天這個較為公平公正的分配方案。當然，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學歷高的人說高學歷必須多加分，工齡長的說按照工齡計分，教齡長的說以教齡為基準，職稱高的說……，總之各有其理由，大家都辛苦，有福也應該大家享受。好啦，閑話就不多講了，按照我們幾上幾下反復斟酌、反復討論之后形成的方案，得分高者先選房，同一等級的人我們用抓鬮兒的辦法解決，豆腐燒肥肉，你筷子夾到什么是什么，各人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