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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流底暗礁

  • 一路向陽1
  • 項維
  • 18596字
  • 2021-10-27 11:06:22

1

時間,進入了五月下旬,國內大大小小的球迷們,都在期待著韓國世界杯的開幕。

身為意大利隊鐵桿球迷的李泰明不期待開幕,他在期待第一個孩子的出生。

楊紅麗懷上了。

檢查出來的時候,李泰明高興壞了,馬上把消息告訴了肖芳:“媽,你要升級做奶奶了!”

“唉喲,是真的嗎?”肖芳確定媳婦懷了屬實,也笑開了懷,但比起李泰明的興高采烈,她的喜悅里摻進了一些雜質。

是從兒子新婚那一夜開始,就開始滲進她思想里的雜質,那雜質,從一開始的一絲,慢慢地,如銹跡一般,開始一點點腐蝕肖芳的所有高興跟快樂。

起因,是肖芳根據老習慣,在兒子跟兒媳婦在天舟的新房過夜之前,給他的一條墊床的大毛巾。

“媽,你這是干什么?”李泰明接過毛巾,展開,看了看,足有一米那么長,五十厘米那么寬。

肖芳以為兒子未經世事,又不好意思明說,跟兒子說:“反正,你拿進去給麗麗,麗麗明白。”

李泰明似乎是明白過來了,笑了:“媽,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你啊,真是的,快拿進去,省得你們明天一大早還得洗床單。”

李泰明無奈,把毛巾拿了進去,肖芳還要回廠里睡,看兒子進了新房,喜滋滋地就往門口走,怕走遲了妨礙了兒子,在將關上門的時候,她聽到了楊紅麗跟李泰明輕聲地爭吵,李泰明反倒是大聲笑了起來,于是放下心來,趕緊走了。

在李泰明跟楊紅麗蜜月期間,肖芳一直沒回天舟,直到工廠開工上班了,她才在公司見著了兒子,看兒子紅光煥發,也樂呵呵的,身后的楊紅麗在她面前才顯現了一絲羞澀,叫了聲“婆婆”。

“哎!”肖芳當時笑得花都開到心里邊去了。

那之后幾個周末,李泰明叫她回天舟,她都不肯,她覺得那新房是屬于兒子跟兒媳婦的,楊紅麗住進去了,那屋子就是有女主人了,她沒資格再住下去,直到李泰明惱了,差點動手,而楊紅麗也過來勸,她才又回到了那房子里。

楊紅麗精心布置過了,看起來大方素雅,電器也置辦得很齊全,肖芳一看裝修得那么好,心里就又嘀咕了,問:“里頭這些東西,得花多少錢啊?”

“婆婆,您放心,不值多少錢,是我跟阿明湊錢一起買的。”楊紅麗趕緊跟肖芳解釋。

“不,我不是說你們花錢多,錢是該花,但要花得值。”肖芳尷尬地解釋。

“我知道,婆婆,您放心吧!”楊紅麗笑,“我是跑業務的,采購這方面的東西多少也得了解一下,這屋里的東西都是我挑回來的,絕對實惠。”

肖芳不說了,住進了他們給自己布置好的客房里,原本一家三口也算和和樂樂的,那天晚上淋浴之前,肖芳打開衣櫥,拿換洗衣服的時候,看到自己給李泰明的那條毛巾,疊得整整齊齊,肖芳一下拿了起來,發現是沒用過的。

肖芳心里驚訝萬分,當即就把坐在電視機前兒子叫進了房間:“阿明,你們沒用這個?”

“媽,用不著。”

“你說什么?”

“媽你可真是老古董啊,我不在意這個。”李泰明不耐煩地說,“媽你就別糾結這個了,啊!”

“你……”

肖芳一下全明白了,那楊紅麗,跟兒子談對象之前,跟過別的男人,而且,還把身子……

肖芳氣得身子都顫抖起來,覺得兒子上當受騙了。

在肖芳的觀念里,女人就該完完整整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丈夫,她自己就是一輩子就只有李深一個男人,所以像楊紅麗這樣的女人,她實在無法理解,甚至后悔,要是早點知道這事,她是絕對不會讓楊紅麗嫁進李家的。

可是現在,木已成舟,楊紅麗已經是自己的兒媳婦了,而且兒子還說,不介意,她身為婆婆,是長輩,當然沒辦法在兒子新婚沒多久就跟他說兒媳婦的不是,所以肖芳忍了下來,平時還跟沒事一樣,跟楊紅麗以婆媳相處,但實際上,兩人之間是隔著一層毛玻璃,感情總也熱乎不起來。

現在,楊紅麗懷上了。

以后,自己要做那女人生下來的孩子的奶奶了!

不管如何,這女人,快要給李家生第一個孫輩了,肖芳擯除了那點雜質,決定學著要跟楊紅麗好好相處,這才是一個合格的婆婆應該做的。

想到這里,肖芳看著站在一邊,顯得有點無所適從的楊紅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著問李泰明:“阿明啊,那今天,我們仨是不是吃頓好的,慶祝一下?”

“媽,不是仨,是四,我們家變成四口人了!”李泰明笑。

楊紅麗第一次被婆婆這么親切的對待,有點受寵若驚,看肖芳和藹地看著自己,也微微笑了:“對啊,婆婆,我們四口人了!”

“那,麗麗你喜歡吃點啥呢?”

“什么都行,看婆婆你的。”

“哪能看我的呢!”肖芳望向李泰明,“阿明?”

“行,我來做主,今天我們要點麗麗喜歡吃的菜,媽喜歡吃的菜,還有我喜歡吃的菜!”李泰明豪邁地說。

楊紅麗懷上的事,呂宗澤與劉慶安也很快知道了,都來恭喜李泰明即將晉升新科爸爸。

“阿明啊,等兒子出生了,記得告訴我,我給你包個特大的出生利是。”呂宗澤道。

“A哥給你包利是,我答應給你孩子包尿布。”劉慶安打趣道。

李泰明笑了,“哎,沒那么快呢,現在才兩個月,懷胎十月,還得等六七個月!”

“六七個月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很快的。”呂宗澤道,“我家蘭蘭懷上那條化骨龍的時候,也是這樣!”

“就是,我還去你家喝過慶生酒呢!”劉慶安道。

“哎,我說Andy哥,你年紀也不小了吧,怎么不找個女人生個孩子?”李泰明問。

劉慶安聳聳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做黃金單身漢不好嗎?干嘛要找個女人約束自己?”

“哎,阿明,你別管安仔,他是我們當中思想最先進的,單身主義者。”呂宗澤解釋。

“單身?”

“對啊,你不知道,現在西方的國家,為了生活更美好,很多年輕人都提倡丁克嗎?我比他們更先進,不生孩子也不結婚,為地球節約資源,為保護環境貢獻一分力量。”劉慶安痞痞地說。

李泰明說不過劉慶安,就不再勸了。

2

此時啟明星已經度過了因為暴雨帶來的水澇,進入日常的正常運作。

這天李泰明上班的時候,在辦公室外面被一個年輕人堵住了。

年輕人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臉上帶著與年齡不符的老成,他盯著李泰明,卻一點也不怯場:“你就是李副理,李泰明?是吧?”

“沒錯,我就是李泰明,你找我有事嗎?”

“我見過你,你記得我嗎?”

李泰明想了想,覺得確實在哪里見過他,但一時卻忘了是什么時候,在哪兒,兩人碰過面。這段時間,啟明星飛速發展,身為掌管整個公司的錢財支出的李泰明,說得上是日理萬機,而且打交道的多是現金或數字,對于公司里的人,反而沒辦法過目不忘。

“我爸,死在五金廠的那個?”年輕人提醒。

“啊!”李泰明馬上想起來了,那對抱頭痛哭的母子。

“你是,叫張子洋是吧?”

“對,李副理,你們當初說,要延后賠給我們的錢,到底什么時候給?”張子洋非常不滿地瞪著李泰明。

李泰明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對了,當時,劉慶安說過,會賠償給張子洋母子三萬塊的,他也差點忘了。

“那,協議書帶來了嗎?”

“協議書不是已經給你們了嗎?”

“是嗎?什么時候的事?”

“就去年,12月份的時候,我給了你們辦公室的人,他們說會幫我辦理的,結果都拖到過年也沒給我個準話。”張子洋惡狠狠地看著李泰明,“今年也是,我每個月來一次你們財務部,結果你們財務部次次都說在辦,現在六個月都過去了,你們他媽的還不給我錢,是不是不想賠了?”

有這回事?他怎么沒聽說呢?

“這樣,我幫你先去查……”

“查個屁,你們今天不給我錢,我就跟你們拼了!”張子洋說著,從口袋掏出了一把刀子,嚇得李泰明后退了幾步。

“張子洋,我跟你說,你別亂來,那三萬塊,我們會給你的。”

“給你媽!他媽的都拖那么久了,現在還不想給錢。”張子洋揮舞著手里的刀,對李泰明喊,“今天你一定要把錢拿給我,我媽生病了,沒錢,要是我媽出事了,我也不活了,就拉你們墊背,一起死。”

“不,你先聽我說……”李泰明看張子洋紅了眼,什么話都聽不進去,馬上改口,“給錢,我馬上給錢!你先等等,不然傷了我就真沒錢給你了!”

“你現在就進去拿錢。”張子洋吼著,表情猙獰,手里的刀子割破了李泰明的胳膊,流血了,李泰明看著傷口,終于知道害怕了,馬上慌張地拿出鑰匙,開門,因為手抖,幾次都沒對準鑰匙孔。

“你,你冷靜一點,我現在馬上就拿給你。”

張子洋抓著刀,警惕地看著李泰明,李泰明看了一眼寸步不離的張子洋,心里暗暗叫苦。

他辦公室的保險柜里是有一筆預算的現金,但哪里可能會有三萬那么多?

啟明星的所有支出項,都需要寫申請,經過呂宗澤審批后才可以撥款,按照正常程序,沒有獲得呂宗澤首肯,他也沒可能拿錢給張子洋。

他從來沒見過呂宗澤批給張子洋的撥款申請,要怎么跟他解釋呢?就算自己解釋,恐怕對目前的情形也于事無補,怎么辦?

李泰明抖著手把保險柜的鎖開了,拿出了里面的幾千塊錢:“張子洋,我這里,暫時只有這么多錢,剩下的,我去銀行拿給你。”

張子洋看到錢的眼睛亮了,抓起來胡亂地往口袋里塞。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面傳來了說話的聲音,是上班的職員陸續過來了,還有人在喊:“李副理,你上班了啊!”

話音剛落,李泰明的助理,還有另一個女職員就出現在了門口,他們一看辦公室里的這種架勢,呆了。

李泰明與張子洋看著他們,也一愣,而后張子洋就慌了,朝他們揮動著手里的刀子:“別,別動!”

女職員看著明晃晃的刀子,嚇得當場叫了起來。

“我說,別,別叫!”又慌又氣的張子洋,顧不上拿錢,當即丟下了李泰明,沖到了門口,那助理反應過來了,趕緊跑了,那女職員腿軟,一跑就摔在了地上,被張子洋抓住了,用刀抵住了喉嚨:“我說別叫,別叫,你聽不懂嗎?”

“懂,懂!”女職員慌得說了兩個字,而后反應過來,閉嘴了。

張子洋拎起了女職員,朝李泰明喊:“剩下的錢,統統拿過來給我!”

李泰明還處于驚恐的狀態。

“他媽的你聽到我說什么了嗎?”張子洋手里的刀子猛地一扎,女職員的喉嚨就劃破了,感覺到火辣辣地疼的她哭了,朝李泰明哀求:“救,救救我,李副理!”

李泰明回過神來,趕緊將剩下的錢都抓起來,隨手用袋子裝了起來,走到了門口,把錢遞了出去。

張子洋放開了女職員,把錢搶了過去,還沒等他細瞧,跑走的助理帶著一群保安跑上樓來了,邊跑邊叫:“抓強盜啦!”

張子洋哪見過這種架勢,當即慌得不知所措,前后看了看,推倒李泰明就朝走廊后面逃了下去。

“別跑!”

“他跑樓下去了,快抓住他!”保安跟著追了上去,助理在樓上朝樓下打喊,“就是他,就是他,快點,抓住他。”

李泰明也跑到了走廊前,看著跑下樓去的張子洋,很快被早在樓下蹲守著的保安制服,按在了地上,還揍了幾拳。

張子洋發出了哀嚎:“他媽的誰是強盜?你們才是強盜!你們搶我的錢,他媽的,他媽的!”吼到最后,張子洋不吼了,哭了起來。

“你們這幫強盜!”

3

張子洋被扭送進公安局了。

被他搶走的錢,都送回了李泰明的辦公室里。

但張子洋那張臉,還有他喊出的話,始終在李泰明腦海里,揮之不去。

李泰明坐在辦公椅上,看著助理數著現金:“李副理,總共六千四百塊,對數嗎?”

李泰明點點頭,看著他把錢放進了保險柜,問:“張子洋說,他之前曾經把公司跟他簽訂的賠償協議拿了過來申請領款,你知道這事嗎?”

助理沒作聲。

“王德勝!”

王德勝尷尬地看著李泰明:“這事,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李泰明怒了,“所有審批的請款單都得先經你手,你跟我說不清楚,那你這助理別干了。”

王德勝看瞞不過去了,只得實話實說,“張子洋這事,李副總你不能怪我們。”

“不怪你們怪誰?”

王德勝吭哧吭哧地,把實情道了出來。

去年12月份的時候,張子洋是把協議拿到了財務部,因為他不知道除了協議,還需要寫申請,所以財務部給他補了一份申請,讓他簽名后,財務部連協議帶申請書遞到了劉慶安那邊,三天后,財務部拿到了劉慶安簽名蓋章的申請單,于是就將協議跟申請單送到了呂宗澤辦公室,事情,就卡在了這里。

“那財務部后來去呂總辦公室找那份申請書的時候,呂總辦公室的人說沒見著。”王德勝道。

“你說什么?”李泰明愣了。

“是真的,我們的人明明將申請書跟協議書一塊遞上去了,但要拿回來的時候,他們說壓根沒這回事。”

“誰說的?”

“呂總的秘書馮小海。”

“你確定你們沒弄丟?”

“沒有。我們那個月做預算的時候,也提前把這三萬塊算進去了。不信,李副理你可以查我們去年的預算表,有將這筆款項錄入進去的。”

是總經辦的人弄丟了?馮秘書不太像這么粗心的人。

那是怎么回事呢?

“那為什么不重新申請?”

“當時張子洋給的協議是正本,沒了那張協議書,我們幫不了他領那筆巨額賠償。”

就是說,財務部的人把張子洋的正本協議給弄沒了!

“為什么當時不把這件事告訴我?”

“我們的人,當時有跟馮秘書吵起來,說他弄丟了我們的請款單跟協議,結果馮秘書不承認,這事,呂總也知道,他說……”

“他怎么說?”

“他說,大家先把事情弄清楚,慢慢找,這一找,就拖到現在了。”

李泰明心里有點惱火。

事已至此,他說什么也沒用,當即出了辦公室去了呂宗澤辦公室。

呂宗澤剛得知張子洋大鬧財務部的事,看李泰明出現,驚訝:“阿明,我剛想去找你,怎么回事?聽說有人想搶劫,事情怎么會鬧這么大?”

“澤哥,你知道搶劫的人是誰嗎?”

“是誰?”

李泰明不知道呂宗澤是不是明知故問,所以壓下怒火,把張子洋來財務部的前因后果說了一遍,問:“澤哥,你看,這是怎么辦?”

“能怎么辦?張子洋他媽的敢威脅我們財務部,還光天化日之下搶錢,就得嚴辦。”呂宗澤生氣了,也惱怒。

“這我知道,一碼歸一碼,澤哥,那張子洋他爸的賠償金呢?”

“照給啊,叫他拿協議過來,寫申請,照流程走,我就批給他。”呂宗澤道。

“什么?”

“不是嗎?我們啟明星就是這么辦事的。”呂宗澤道,“要人人都像他,去財務部鬧一鬧就給錢,什么規矩都沒有,像話嗎?”

“澤哥,那錢,是當初我們答應給他的。”

“我沒說不給啊!”呂宗澤道,“現在雖然啟明星的一切都走上正軌了,到處都得花錢,但該給的錢,我們還是會給的,你去跟張子洋說,等他出獄了,來我們啟明星領錢,我們不會欠他的。”

李泰明看著呂宗澤,第一次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怎么這么陌生。

“對了,我聽說你們財務部有人被傷著了?”呂宗澤看著李泰明胳膊上的傷,“是你嗎?”

“不是我,這點小傷,沒事。”李泰明知道跟呂宗澤再爭辯下去,大概也沒什么用,搖搖頭,準備離開。

“阿明!”

在李泰明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呂宗澤叫住了他。

“澤哥。”

“你知道,我們辦啟明星不容易,跨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誰知道,下一個難關會是什么,我們要有備無患。”

李泰明點點頭,走了。

4

李泰明沒有再回自己的辦公室,他想起來剛張子洋說,他母親生病了,于是去裝配廠打聽情況。

張子洋在去年父親出事后,就進了五金廠打工,做的是最苦的拋光工序,而他母親則在裝配廠的包裝拉線做些貼銘牌等最簡單工資也最低的工作。

裝配廠的人事主任,告訴李泰明,張母已經幾天沒來上班了,請假,最后還是在宿舍找到了高燒不止的張母,跟張母同一宿舍的女工,告訴李泰明,之前張子洋有帶母親去看病,住了一個星期后回來了,才知道是沒錢,只能夠出院。

李泰明不知道張母患的什么病,看她臉色不好,繼續在宿舍住下去不是辦法,于是叫人事把張母送進了醫院,看診后才知道,張母患的是蛛網膜下腔出血,家族病,一直沒有發病,但進裝配廠后經常加班加點,估計是積勞成疾,年初就開始一直頭疼,經常嘔吐,病情反反復復,到最近一段時間忽然加重,在上班期間昏倒,不得不送進了醫院。

“現在病人的情況暫時是穩定下來了,但不容樂觀,她的病已經拖很久了,說過要早點入院治療,偏偏不聽。”主治醫生問,“誰是她家屬?”

裝配廠人事部主任看向李泰明。

“我是她工作上的領導,李泰明。”

“你們做的是哪一行啊?怎么這么使喚人?命不值錢是吧?”醫生沒好氣地看了李泰明一眼,將診斷書跟藥費單遞給了他,“先辦理住院手續。”

“我不住院,我沒錢啊,我還得去看我兒子。”躺在病床上的張母哭,過早衰老的臉容因為病痛跟疲憊憔悴無光。

李泰明看了張母一眼,心里酸楚難當,默默去拿了藥,繳了費。

“她家里還有人嗎?”

“沒人了。”人事部主任搖頭,忽然想起什么,“好像,還有一個兒子,十三歲,在老家給爺爺帶著呢,能干什么?”

李泰明嘆了口氣。

“我說,李副理,她這種情況,可不算工傷,我們裝配廠不會負擔這筆費用。”人事部主任提醒,“你看?”

“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李泰明買了一些水果,白粥回來,等張母情緒穩定了,跟她說明情況:“你先安心在這住著,先別擔心,其他的慢慢來。”

“子洋,我想見子洋,李副理,你能不能叫子洋回來見我?”張母抓著李泰明的手,哀求,“子洋他年紀還小,是一時糊涂,沒法子了才這么干的,你們就原諒他,好不好?”

“我一會兒去看看,你就先住下,啊!”

李泰明轉頭,打通了劉慶安的電話。

接到電話的劉慶安趕了過來,兩個人一起去了公安局,見著了拘留起來的張子洋。張子洋聽母親已經被安頓進醫院了,哭了起來。

李泰明跟劉慶安看著這位半大的孩子,都沒作聲,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張子洋不哭了,他擦了擦臉上的淚,紅著眼,看著李泰明:“李副理,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在外頭,能不能幫我照顧我媽?”

“我媽她身體一直就不好,本來我們想拿到那三萬塊錢,想要離開的,可是一直沒拿到,所以就一直拖著,拖著拖著我媽就變這樣了。”張子洋說著,眼淚又流了出來,“我爺爺也病了,我弟弟還小,也得吃飯,我們家要沒這筆錢,真的活不下去了。”

李泰明不知道怎么開口勸他,劉慶安在一邊看不下去了,抹了把臉,“行行,你先讓我們想想辦法。”

出了拘留所,李泰明跟劉慶安說了張子洋領款的事,劉慶安咬咬牙,也沒說什么。

“Andy哥,你說,我們能怎么辦?張子洋該怎么辦?”

劉慶安皺起了眉頭,摸著下巴,“哎,這,那協議不是一式兩份嗎?還有一份在我們手上吧?”

當時與張子洋母子協商好后,留下來的協議是在李泰明手里的,后來,啟明星公司規模擴大,人事,行政,財務都分專人專管,財務部也進一步細分,所有重要的文件都放在了總經辦去了。

“在A哥手里?”

李泰明點頭。

劉慶安無奈,“這事,唉!”

“我們不管嗎?Andy哥?”

“當然管。”劉慶安道,“當時阿明你就應該阻止他們把人送公安局。”

“啊?”

“你忘了,這事鬧大了,對我們啟明星影響不好。”

一則,會爆出啟明星與協商工人家屬不賠付的負面新聞,二則,張子洋進廠做的時候不滿十六周歲,屬于童工,做的還是環境惡劣的拋光工,雖然當時招他進廠的情況特殊,但嘴長張子洋身上,他怎么說啟明星是管不住的。

這兩件事在國內鬧開倒是影響不大,但問題是啟明星做的是外貿生意,外商很看中加工工廠的社會責任方面的情況,還會專門派人來驗廠查社會責任,因為國外的資本家多一層顧慮,便是又要賺錢,又要體面,他們怕被人知道自己賣的產品是血汗工廠加工出來的,做表面功夫也得把相關的事情藏得密不透風,如果,這些事情被有心之士放到官網,或者是外商委派驗廠的時候查出來了,雖說或許不至于停止合作,但暫停合作勒令整改,或者減少訂單,都是現在的啟明星承受不起的。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一次鬧到了公安局,政府如果插手干預,對啟明星下一年度的資格審核有沒有影響,也很難說。

“那,我們該怎么辦?”經劉慶安分析,李泰明才知道利害關系。

“跟A哥說一聲,趁事情沒鬧大,把他撈出來。”

5

于是,就在這天夜里,劉慶安跟呂宗澤不得不跟公安局疏通后,張子洋被放了出來。

是李泰明把張子洋接回來的。

鑒于張子洋的所作所為,啟明星是不可能允許他繼續在廠里面呆下去了。而那三萬塊,就算李泰明想幫他拿回來,也有心無力。

張子洋先去看望了母親,倆母子相對落淚。

那三萬塊沒辦法弄到手,工作又沒了,張子洋母子前景堪憂。

李泰明守在醫院外面的時候,劉慶安也上來了,他探頭看了看病房里頭,問:“他母親住院的事,你都辦好了?”

李泰明點點頭,“裝配那邊的人事說這不歸工傷,不會管的,Andy哥,你怎么看?”

劉慶安苦笑了一聲,“能咋辦?難道我們要教張子洋怎么去告啟明星嗎?那可是我們自己建起來的公司。”

李泰明不吭聲,許久,才道:“人家不過是十六歲都還差三個月的小伙,啥本事沒有,難道我們也不管嗎?”

劉慶安搔了搔頭,最后說:“行,這事我管,成嗎?”

“你管?”

“對,我管到底,你就別擔心了。”劉慶安看天色不早了,讓李泰明先回去,“你家里老婆大著肚子等你呢,聽了你在財務部碰到搶劫的事就一直擔心你,你早點回去吧!”

李泰明走后,劉慶安看兩母子聊得差不多了,朝張子洋一揮手,張子洋就跟了出來。兩個人在外面隨便找了個面館,將就著吃了兩碗面。

張子洋一天下來什么也沒吃,餓壞了,哧溜哧溜地把面吃完了,再叫了兩碗。

“哎!是正長身體的時候吧!”劉慶安看他吃得猴急,忍不住笑了一聲,再想想他今天做的事,又笑不出來了:“我說,張子洋,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張子洋原本吃得正歡的,聽劉慶安這么問,慢了下來,看著劉慶安一臉膽怯,今天中午跑財務部挾持李泰明的狠勁全沒了:“劉經理,我知道,我錯了,可是……”

“沒讓你認錯,我是想問你,你媽現在這樣,你有什么打算?”劉慶安擺著手,問:“是回老家呢?還是……”

“我不能回老家,我還得掙錢,我媽病了,我爺爺也病了,他們需要錢治病,我得賺錢。”

“那五金廠你可是回不去了,你才十六歲不到,又沒什么本事,到外面也沒人愿意雇你做工,你留在這里有用嗎?”

“那,劉經理,你說,我該怎么辦嘛?”張子洋委屈地快哭出來了,“你們又不把錢還給我。”

劉慶安沉默了,半晌,才說:“這樣吧,我給你想個辦法!”

“什么辦法?”

“我在廠子外面開了家理發店,你要不要去那里當學徒?”

“學徒?”

“對,等你學成學會了,你做大師傅,把那店盤下來。”

“盤?啥意思?”

“就是,等你能獨當一面了,那理發店就歸你了,成嗎?”

“真的?”

“真的,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我答應,我都答應。”

“別急,你先聽我說。”劉慶安看著張子洋,心里有點過意不去,但狠狠心,硬著心腸說:“以后,你就別去鬧啟明星了,行嗎?”

“可是,你們還欠我錢,三萬。”張子洋氣,不干。

“所以你還想像今天這樣,拿刀子再去財務部,威脅李副理嗎?”

“不威脅他,他是好人。”

“那你想威脅誰?”

張子洋咬著牙,看著劉慶安,不作聲。

“我跟你說,張子洋,你這么鬧下去,跟公司就是兩敗俱傷,你拿不到錢,你媽也沒錢看病,難道你還想蹲號子嗎?”劉慶安勸,“那三萬塊的事,我們可以遲點再提,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能賺到錢,給你媽,你爺爺看病,不是嗎?”

張子洋的神情松動了。

劉慶安看張子洋不作聲了,明白自己是說動他了,掏出了錢包,從口袋里先掏了三百塊錢,遞到了他手上:“你媽跟你爺爺的事從長計議,你拿著這些錢,先找個地住下,也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我帶你過去理發店。”

張子洋看了一眼劉慶安,默默地點點頭。

次日,李泰明看著在理發店里,笨拙地擺弄剪子的張子洋,松了一口氣,“Andy哥,沒想到你還在這開了間理發店啊!”

劉慶安笑笑,沒吭聲。

他不僅僅只是開了間理發店。

啟明星越做越大,來東空區的人也越來越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肯定會有商機。劉慶安將從啟明星賺來的錢,在東空區買下了幾個鋪面,開了幾個主要以啟明星的雇員為消費對象的店鋪。

理發店僅僅是其中一家,還有一家大的高檔酒樓,一家小的平價早餐店,一家雜貨店。

這些,都是他經過調查后,瞄準了公司里的消費需求所開的。

雖然公司里有食堂,食堂供應一日三餐,但品種很固定,來來去去也就那么幾樣,肯定會有人吃膩的,想換口味的時候,就會去找別的食肆,那早餐店跟酒樓剛好可以滿足他們,而且,每個車間,每個部門,每個廠,甚至是公司每次有活動的時候,都會找外頭的酒樓訂座慶祝,自己這個經理只要把酒樓的名字推介一下就有生意了。

至于雜貨店跟理發店,更是員工的基本需求了,怎么看也不是虧本的買賣。

當然,劉慶安是這些店背后的老板,他雇了人來打理這些店鋪,自己卻從來不出面,也從來沒跟啟明星里的其他人提過這些事,要不是為了平息張子洋這件事,他也不想把理發店的事告訴李泰明。

但劉慶安并不后悔。

他幫張子洋選的這條出路,并不是一時起意的,他在張子洋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6

劉慶安家里也是窮溝溝的鄉下農民,父母都目不識丁,每天面朝黃土,勤懇耕作,靠天吃飯,但一年下來,也就只能解決一家五口人的溫飽。

劉慶安家里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他是老大,本來,他們是與讀書識字無緣的。只是,劉慶安機靈,從小就知道拿家里的農作物與別人家的孩子以物易物,在這過程中,認識到了讀書識字的重要性,然后聽人家說了上學的事情,就跟了去了。

說來好笑,小孩兒時的他一開始聽到上學,還以為是什么好吃的,直到溜進了學校,看到老師在黑板上寫的那些字,再看坐在教室里跟自己的同齡人整整齊齊的讀書念字,他覺得好玩兒,于是也在窗外跟著念起來,慢慢地,就學得像模像樣了。

老師注意到這個聰明的孩子后,就去了劉家,勸劉父劉母讓劉慶安去上學,劉父劉母想同意,可是沒錢。

在父親流著淚跟老師說明家里情況的時候,劉慶安在外頭聽著,雖然不懂事,可也知道,家里或許不會讓自己去做上學這樣好玩的事情,心里就難過極了。

“喲,安仔,你在這里干嘛啊!”這個時候,童年的玩伴,青牛撲了過來,攬著他的肩膀,看看他,再看看屋子里的大人,“他們在干嘛啊?”

“在說我要不要去上學的事。”

“嘿,你要去上學了啊?”青牛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沒人陪我玩兒了?”

青牛家里窮,也上不起學,所以平時跟劉慶安兩個人下河摸蝦,上山捉鳥,玩得可野了。

“安仔,你不要去上學啦,上學沒有我們進山里好玩!”

“上學才好玩呢!”劉慶安推開了青牛,怒氣沖沖地往外溜,一邊走,一邊發泄自己的怒氣,這里揪一把樹葉,那里抓一把野草,一路走,一路扔。

“那你覺得上學好玩那就去玩兒唄,我自己一個人進山。”

青牛這么一說,劉慶安哇哇哭了起來:“我沒辦法去上學。”

“為什么啊?”

“我家窮,沒錢!”

看哥們兒哭個沒完,青牛抓頭搔耳,他想起之前老師去他家叫他去上學的時候,他爸媽也說家里沒錢,青牛看得開,沒錢就沒錢唄,沒錢就不去上學嘛,沒什么大不了的。所以那以后就當沒事發生一般,照樣過日子過得開開心心的。

沒想到這事輪到安仔的時候,安仔會這么傷心,青牛沒轍了:“安仔你別哭嘛!”

安仔沒理他,蹲在河邊的大石頭上暗暗抹淚。

“哎,哎,那,沒錢,我們自己去掙嘛!”

“怎么掙?”

“那個,我們可以去河里抓魚,然后,然后賣魚!”青牛絞盡腦汁想著,“哎,還有還有,那山里,不是有好多人在砍木頭嗎?我們也可以砍木頭,跟他們一樣,砍了就賣給林場的人,不就可以掙錢了嗎?”

劉慶安住的鄉下,靠近森林,山里有許多優質的樹木資源,當時林場每年都要招一批伐木工人,進山伐木。

“他們都招大人,不要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我跟你一起,兩個小孩,不就等于一個大人嗎?”青牛道。

當天,青牛與劉慶安就進了山里,找到林場的伯伯,跟他們說明來意,林場的人得知兩個窮孩子是為了學費,同情他們,給了活兒干,但沒讓他們伐木,而是讓他們做一些雜活,比如撿柴火,燒柴,燒水,給伐木工送飯送水,洗衣服等等之類的雜活。

就這樣,劉慶安賺夠了學雜費,就去上學了,放假就進山里幫忙。

本來青牛對上學沒興趣,但被劉慶安拾掇著,后來也去了,漸漸地竟然也跟上了進度,就這樣,兩人讀到了小學畢業。

小學考初中,劉慶安考上了,但青牛落榜了。

“怎么辦?怎么辦?”劉慶安拿著錄取通知書,又是喜又是愁。

“嗐,安仔你那么厲害,那你就繼續去上學嘛!”

“可是……”劉慶安發愁學費。

“沒關系啦,我們放假的時候再去林場啊,他們知道你考上了初中,一定會高興的。”青牛明白劉慶安的苦惱,“我們現在已經長大了,求他們讓我們去做伐木工,錢少一點也沒關系,賺夠學費錢就可以了。”

“這樣,就夠嗎?”

“不夠的話,我那份錢也給你。”青牛大方地說。

“青牛!”劉慶安一下抱住了青牛。

“哎呀,別這樣啦,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成什么樣子。”青牛別扭地一下把劉慶安推開了,而后兩個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地笑開了。

7

青牛沒有食言。

在將伐木賺來的錢都給了劉慶安后,自己去了上海打工,而劉慶安就這樣去了上初中。

在城里找到工作的青牛,總會寫信給學校里的劉慶安,不時地還會寄點錢給他,讓劉慶安感動不已。

上初三的那一年暑假,青牛回到了鄉下,當時劉慶安還會在林場幫忙,見到長得黝黑壯實的青牛,嚇了一跳。

晚上,劉慶安在篝火邊上,聽青牛說著去了大城市的所見所聞,艷羨不已。

“我們今年要去廣州那邊了,聽說那邊的錢比較好賺。”青牛做的是工地,哪兒有工程,就往哪兒趕。

“青牛你可真厲害。”劉慶安不由得贊嘆。

“嗯嗯!”青牛滿嘴應著,望著滿天的星星,嘆了口氣:“安仔啊!”

“嗯?”

“你可要好好讀書啊!”

“咋啦?”

“我出去才發現,讀書真的很重要哇!”青牛道,“要是我多認幾個字,多讀幾年書,說不定現在就能有更好的工作了。”

“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啊?”

“談不上喜不喜歡的,混口飯吃唄!”青牛盯著那堆篝火,眼睛里映出了飛濺的火苗。

第二天,青牛就走了。

劉慶安收拾自己床位的時候,看到自己枕頭底下,放了一個信封,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好好念書”,是青牛的筆跡。

他打開信封一看,是不小的一筆錢。

是青牛給自己留的學費,當時,劉慶安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來。

青牛的那一句“好好念書”,從此就刻在了劉慶安的腦海里,他在學校像擰緊的弦一般,時刻不敢放松,似乎這樣,才能報答青牛的那份心意。最終,劉慶安以全班第一的成績,被一所重點高中錄取入學。

得知劉慶安考上高中的那一年,青牛特意回了一趟,給劉慶安慶祝。

“安仔,我就知道,你能行。”

在兩人經常游水摸魚的河邊,劉慶安與青牛撒著歡地跑。

“高中生,今年夏天我就是高中生了!”

“哈哈哈!”

“青牛,我跟你說,我家里祖宗八輩子,學歷最高的人就是我了,我爸說我光宗耀祖。”

“哈哈哈!”

劉慶安瘋過后,躺在河邊,看著波光粼粼的河水,突然就哭了起來。

“安仔,你怎么了?”

“青牛,你還記得,以前我們差點連小學都上不了嗎?”

青牛點頭。

“現在沒想到我都能進重點高中讀書了。”劉慶安說,“謝謝你青牛,要不是你的幫忙,我壓根兒就上不了學。”

“謝啥呢,我也謝謝你啊,要不是你非要我跟你去上學,我大字都不識一個呢!”青牛咧嘴笑了,“我去打工,識幾個字,要價也能比一般人高的。”

“還有初中……”

“哎哎,別說了,你要真的謝我,就等你考了名牌大學再說,等你大學畢業,賺到大錢了,你就來謝我,那我就要你還我錢了。”青牛笑嘻嘻地說,“到時候你可得幫我一把。”

“行啊,沒問題。”

劉慶安覺得自己幸運極了,如果不是青牛,或許,自己的境遇,就如同現在家里的那個妹妹,那個弟弟一樣,依然目不識丁,永遠困在山村里。

又或者,像現在的張子洋,年紀輕輕,就不得不背上一家的重擔。

那個時候,很多山村里,有許多像張子洋那樣,沒有機會上學,一生窮困潦倒的人。

而劉慶安,不是張子洋。

他順利進入了重點高中,高中的學費,一些是村里湊的,一些是自己暑假打工賺的,還有一些,依然來自青牛的資助。

青牛與劉慶安一直書信不斷,青牛在信里敘述著自己南下打工的酸甜苦辣,告訴他自己在廣州的奇遇,因為這樣,劉慶安也對南邊,漸漸有了向往。

苦讀三年后,劉慶安報考大學,選了南方的學校,也因為,南方,有青牛。

因此他來了,并且扎了根。

他在國企那些年賺到的錢,都寄回了鄉下,想要創業,也是因為缺錢。

老家的父母漸漸年邁需要人照顧,弟弟,妹妹也要安頓好,還有報答當初村子里湊錢給自己念書的人,光靠國企每個月固定的那幾個錢,根本不夠。

而現在,他開的幾個店鋪,里面請的人,基本上,都是自己原本村子里的人,有機會的時候,也會介紹他們進廠子里干活。

他要給他們謀出路。

父母來過一年,說不習慣南邊的氣候,還是回去了,他給他們在村里蓋了新房子,由在家的弟弟弟媳照顧著,妹妹出嫁了,他給了一筆豐厚的嫁妝。

至于青牛……

8

“阿明,走,我們先回公司吧!”劉慶安打開車門,自己鉆進了駕駛座位上。

李泰明坐在副駕駛座上。

開車之前,劉慶安看了一眼手機,電話記錄顯示著幾個打出去的電話,卻沒有一個來電,他把手機塞進了包里,專心開車。

劉慶安讀大學期間,青牛去過學校看他,兩人依然有說有笑,毫不生分,后來聽說劉慶安進了國企,青牛羨慕地說:“以后當了大官兒,記得提拔我做個小官兒啊!”

當時劉慶安還哈哈大笑。

再后來,劉慶安想自己出來辦廠子了,他還給青牛講了自己的合伙人,那個叫呂宗澤的高材生。

青牛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人,可靠嗎?”

“可靠。”

“你別被人騙了。”

“A哥不會騙我的,放心吧。”劉慶安跟青牛說,“你不是說,希望我賺大錢嗎?我相信我還有A哥的能力,青牛,你就等著瞧好了!”

“那,你們有困難的地方嗎?”

“沒有,青牛,你別老想著幫我了,你幫幫你自己吧,從那個地兒出來,不要做下去了。”

在劉慶安出來工作后,與青牛來往中,才偶爾發現,青牛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沾染上了惡習,跟一群來歷不明的人經常做一些偷雞摸狗的事,還學會了訛詐。

青牛毫不以為意,“沒事啦,我們不犯大錯,犯些小錯又不會吃牢飯。”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的道理?”劉慶安急了,跟青牛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辦廠子吧?我們現在正缺人手。”

“我考慮考慮。”

“什么考慮考慮?你知道嗎?現在很多人都在趁著這大好的時機做生意,外貿可是能賺大錢的買賣,你不跟著我干,將來一定會后悔的。”

“行啊,我就說會考慮嘛!”青牛看著劉慶安,問,“那,那呂什么是哪里人?”

“甜水鎮人,怎么了?”

“哎,他是安仔你的合伙人,我去打聽一下他的情況,看他這個人牢不牢靠。”

那一年是1999年,也是劉慶安與呂宗澤合伙正式創業的第一年,青牛真的去了一趟甜水鎮,他到達甜水鎮當天,還特意給劉慶安掛了一個電話,問呂宗澤長啥樣的。

再后來,青牛回來了,壓根兒沒提在甜水鎮有沒有見到呂宗澤的事,還是廠子辦起來后,青牛有一次到東空區探望他,他主動提起的:“怎么樣?見到我們呂總了嗎?”

青牛一開始不說話,然后道:“哎,總歸是個能干大事的人。”

劉慶安再次哈哈大笑。

青牛那一次就跟劉慶安說,以后,自己不干缺德的事了,要跟那群狐朋狗友劃清界限,然后就跑去了義烏,說先從小商品學起,也要干外貿這一行。

去了義烏后,青牛還學別人寄了幾張明信片,郵了幾件義烏出產的藝術品給劉慶安,那些東西現在還放在劉慶安家里。

在啟明星擴建的時候,呂宗澤要劉慶安出資,劉慶安在呂宗澤面前夸下海口,但轉頭卻苦惱自己不知道上哪兒去籌錢,于是先去挖角,把自己平時認識的章銘生與鐘勝利拉攏過來,這樣即便自己最后沒有出錢,但拉了人,拉過來的人都出了錢,就剛好填上自己沒錢的那個缺兒了。

后來跟青牛聊電話的時候說了這事,青牛就跟他說,“安仔啊,其實這些年,我有存下一點錢的,現在我在義烏做買賣,也賺了不少,這些錢都是干凈的,你要不,先拿去,等廠子賺了,你再還我?”

青牛以為,之前劉慶安不要自己的錢創業,是嫌他的錢來路不正,所以這么說。

“真的?”

于是,青牛回了天舟,把一張四萬的支票丟給了劉慶安。

劉慶安一看那支票上的數字就傻眼了,四萬塊?青牛做啥子能存下那么多錢?

“反正你別管,用就是了。”

“四萬?你去義烏兩年,就賺了這么多?”劉慶安似乎有點后悔干嘛早些年不去義烏開開眼界。

“哎,你只是走運,我現在剛好有這么多錢,看你是兄弟,似乎能成大器的樣子,算我給你的前期投資,以后你可得加倍奉還。”青牛有點含糊地說道。

“行吧,老弟,我又欠你一次。”

“嗯嗯!”

那之后,青牛依然跑義務,業務或許開展得不錯,越來越忙了,跟劉慶安也越來越少見面。

劉慶安這邊也忙,見面還是過年時的事了。

電話倒是會聊,但最近劉慶安打電話給他,總是忙音。

青牛這家伙到底是在干什么?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

閑下來的時候,劉慶安想起青牛,心里總是擔心。

下次跑業務的時候,要不,也跑一趟義烏,去那邊開開眼界,順便看望一下青牛?

9

在啟明星市場部的會議室旁邊的樣板展覽廳里,Wendy正手忙腳亂地使用廠里生產的咖啡機泡制咖啡。

今天,她負責的一個客戶來公司開商業會議,呂宗澤正在會議室里跟他們聊著,身為跟單員的Wendy充當了服務員,布置會議室,招待客戶。

啟明星已經不滿足于單單只是做不銹鋼電熱水壺,而是開始涉足其他出口的小家電,比如吐司機,咖啡機,奶泡機等等。而呂宗澤最近成功地引入了一個丹麥的新客戶,這名客戶是主要銷售咖啡的世家,已經有百年的歷史,咖啡機也一直是他們配套銷售的知名產品,在親自見識過啟明星所生產的不銹鋼水壺的技術后,客戶被說服與他們合作,簽訂了兩個系列四個產品的咖啡機訂單。

Wendy使用的咖啡機,也正是這位客戶的產品,而沖泡的咖啡粉,也是用這位客戶帶來的咖啡豆研磨出來的。

咖啡機是滴漏式的,而且還兼容的奶泡機的功能,全金屬機體,顯得非常有分量。

在泡好的咖啡一滴滴掉落到專用咖啡杯的時候,Wendy動手用淡牛奶打奶泡,心里嘀咕為什么偏偏用的是這種操作復雜的咖啡機,要是用那種輕便的虹吸式多好,一次過將所有咖啡泡好后裝在玻璃容器里,送到會議室直接倒進咖啡杯里就好,快捷方便,泡出來的咖啡也又香又濃。

咖啡機一般分滴漏式跟虹吸式,滴漏式比較傳統,虹吸式是創新的咖啡壺,正在西方國家走俏,客戶委托給啟明星制造的,三個產品都是電熱虹吸壺。

虹吸壺因為一開始是在法國發明的,又叫法壓壺,簡單又好用,一般下壺放水,上壺濾網內放置咖啡粉,利用水加熱后產生水蒸氣,造成壓力,將下球體的熱水推至上壺,待下壺冷卻后再把上壺的水吸回來。

但呂宗澤跟客戶開會,不想用虹吸壺,因為比起滴漏式,虹吸壺輕便小巧,構造反而比較簡單,而家庭用滴漏式構造復雜,元器件又多,生產起來難度大很多,所以他用自己生產的這種滴漏式咖啡機泡的咖啡招待客戶,為的也是證明自己廠里生產的咖啡機很好,技術一流。

Wendy好不容易泡好了咖啡,將奶泡鋪上,然后擺進托盤,送進了會議室。

呂宗澤正跟客戶高談闊論,看Wendy進來,也沒有停下,在Wendy把每個人的咖啡都送出去后,呂宗澤笑著停止了跟客戶的對話,轉而問Wendy:“Wendy,上次我們做的那個Santos模具在哪兒?拿過來給Bodum先生看看。”

Wendy吃了一驚,看著呂宗澤:“呂總,那個模具,已經給黃工他們了。”

“是嗎?”呂宗澤也一怔,而后笑哈哈地跟客戶說:“You can see it when you pay visit to Huang.”

“That's OK!”

Wendy離開了會議室,想起了呂宗澤問的模具的事。

來料加工的工廠,在訂單簽訂后,根據客戶提供的設計圖紙,首先必須制作模具,模具過關了才可以分別送到五金廠與塑膠廠進行零部件的生產。

而這位客戶有另一個系列的咖啡機,是與順德市的另一家飛鷹家電制造公司合作的,因為技術問題,他們的模具一直沒有成型,剛好客戶與啟明星展開合作,又見啟明星的技術比飛鷹家電制造的好,于是就讓飛鷹家電公司與啟明星合作,委托啟明星將模具制造出來。

最近,啟明星將五金模具制造出來了,按照協議,清款后需要將五金模具移交給對方,在對方過來后,移交模具之前,呂宗澤告訴Wendy,把一個模具交給他們就好了。

原來開模的時候,呂宗澤多做了一個模具沒告訴飛鷹,所以對方一直以為模具只有一個,當時Wendy不知道有這回事,最后移交模具時,劉慶安也在場,他得知模具有兩個,當Wendy只拿了一個過去的時候,讓Wendy把兩個都帶上,當時Wendy跟他還說:“劉經理,呂總說了,只要給他們一個模具就行了。”

“當時不是說做成的模具都給他們嗎?”劉慶安沒有在意,“就一個模具,我們留著也沒有,就都給他們吧!”

Wendy看直屬上司這么跟自己說,于是就兩個都帶去給了對方。

今天,客戶過來開會,看樣子,呂宗澤已經告訴客戶,啟明星成功做出了另一家電器制造公司做不出來的模具,而且想親自拿自己做的模具給客戶看一眼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結果……

Wendy忽然覺得自己今天可能要倒霉了。

果然,送走客戶后,呂宗澤在市場部的門口叫了一句:“Wendy!”

Wendy戰戰兢兢地進了市場部旁邊的總經理辦公室。

約莫二十分鐘后,Wendy哭著離開了總經理辦公室。

10

劉慶安回到市場部的時候,剛好看到Wendy在哭。

他坐回座位后,朝坐他旁邊的楊紅麗使了個眼色,兩人就在QQ上聊了起來。

——Wendy怎么了?

——呂總今天回這邊招待客戶,剛被叫了進去,出來后就這樣!

——你沒問她是怎么回事?

——還用問,肯定挨P了。

劉慶安抬頭,再看了一眼Wendy,打算忙完手頭上的事,遲點再問緣由。

劉慶安所在的市場部,主要分兩個部門,一個是報關部,報關部內又分兩組,一組負責出口產品報關,一組負責進口物料報檢,一個是業務部,基本上是一個業務員加一個跟單員的架構。業務員負責招徠外商,開發客源,跟單員則負責接單后的一系列工作,例如接收訂單,向各生產部門下單,向客戶或第三方機構申請驗貨,訂艙等等,啟明星此時有兩個業務員,四個跟單員,其中兩個跟單員主要負責劉慶安與呂宗澤談回來的訂單。

Wendy就是負責呂宗澤談回來的客戶的跟單員。

Wendy做事比較慢,但很細心,而呂宗澤是個急性子,一言不合,急了的時候就口不擇言,Wendy被罵哭也就成為了家常便飯。

等劉慶安找Wendy的時候,Wendy已經不哭了,平靜下來。

從Wendy口里,劉慶安才知道,今天呂宗澤發脾氣的導火線,是因為一個咖啡機壺身的五金模具。

聽Wendy說完事情原委,劉慶安明白,那事情的源頭原來出在自己身上,跟Wendy也不知道怎么解釋,只能苦笑兩聲。

Wendy看了劉慶安一眼,也沒敢說什么,當時,呂宗澤說的一句話,被她藏在了心底。

“他媽的我是老板還是他劉慶安是老板?他算老幾啊?為什么你不聽我的話卻要聽他的?你想造反是不是?”

從此以后Wendy做事就多了一個心眼,對于劉慶安交代的事情,要是過于重大自己拿不準呂宗澤態度的,就算要看呂宗澤嫌棄的臉色,也要硬著頭皮問清楚后在進行。

11

這天稍遲的時候,劉慶安與楊紅麗一起去見了呂宗澤,為的,是今年廣交會展會的事。

呂宗澤二話沒說,給他們批了十二萬的經費。

“這?”劉慶安吃驚不已。

去年他們還是跟新陽電器蹭的展位,而且因為水災,公司損失慘重,資金周轉不靈,呂宗澤貸款抵押房子還是幾個月前的事,他以為今年也要跟新陽電器湊合著參展,卻沒想到,呂宗澤竟然一下拿出這么多錢。

“A哥,我們公司不是缺錢嗎?”

“缺錢是缺錢,但也不差這一點錢。”呂宗澤說,“廣交會上有自己的展位,也是公司實力的一部分,我們不能夠被人小瞧了。”

“確實。”劉慶安點頭。

“你們要把我們的展位布置得漂漂亮亮的,把我們的樣機拿多幾個出去,展示一下我們啟明星不僅僅做不銹鋼水壺是一流的,還有能力做咖啡機,吐司機,料理機,只要有興趣跟我們啟明星合作的,甭管他是什么機,我們都能大膽做出來。”

“明白,A哥,放心吧!”

劉慶安理解呂宗澤省吃儉用都要擠出十二萬參加交易會的用意,當時電子商務正在興起,但尋找客源,各種各樣的外貿交易會是最快捷也最主要的與外商溝通的渠道,想要獲得訂單,交易會還是重中之重——訂單,對制造業的公司來說,就是生命線,沒有訂單,無論技術有多杰出,都是空談。

第92屆廣交會引入競爭機制,優勝劣汰,許多歷屆參展的外貿公司,因為出口業績不佳被取消資格,而蓬勃發展的啟明星上一年成為了天舟東空區納稅大戶,申請很快通過,于是,市場部開始了忙碌地參展準備工作。

12

因為楊紅麗在新陽的時候,負責籌備過廣交會的事宜,因此啟明星首次在廣交會的亮相,也自然地落到了她身上。

此時楊紅麗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但她還是當仁不讓地攬下了廣交會的策劃工作:確定攤位的布置,定制宣傳口號與制作條幅,選擇參展的產品。

看楊紅麗整天大著肚子進進出出地忙里忙外,劉慶安有點過意不去:“Lily,你要不,就把事情分發出去,跑腿的事讓別人干,你做司令官就得了。”

“沒事,我沒那么嬌氣。”楊紅麗豁朗地朝劉慶安擺擺手。

“不是嬌氣不嬌氣,我跟你說,這關系到人命問題。”

“嗐,這有啥呀?”楊紅麗笑了,“我媽以前懷我的時候,還不是照樣天天在地里干農活,然后就在地里生下的我。”

“你是開玩笑吧?”

“誰開玩笑呢?我媽說,把我從田里抱回家后,休息了一晚上,沒吃補品沒吃肉,第二天還是下田了。”楊紅麗道,“我們鄉下人,總有干不完的活,所以不像城里人那么講究。”

劉慶安無奈。

“再說,現在我干的這事,跟下田種地比起來,輕松多了,我會沒事的。”

楊紅麗說著沒事,但一周后就出事了。

在跑印刷廠打樣的時候,楊紅麗為了省錢,沒舍得叫出租車,坐的是摩托車,摩托車在拐進印刷廠門口的時候,車胎打滑,楊紅麗跟車主連人帶車摔到了地上,楊紅麗不僅磕破了頭,腹部疼痛不已,雙腿間流出的血,淌成了好大一塊。

李泰明與肖芳聽說楊紅麗出事后,趕到醫院,楊紅麗已經被醫生告知,胎兒沒了。

肖芳氣得一直使勁地在李泰明后背狠狠地擰:“你說你,怎么看管你媳婦的?沒了,我的孫子沒了。”

李泰明被母親擰得后背生疼,卻不敢吭一聲,默默地坐到了病床邊上:“你沒事吧?”

楊紅麗歉疚地看了李泰明一眼,眼睛紅紅的,沒吭聲。

“她怎么可能沒事?”肖芳也心疼,“你看看她,我都跟她說了,懷了身子,女人要好好休養,注意別出事,千叮囑萬叮囑,她就是不聽,我看她啊……”

“媽!”李泰明終于忍不住了,吼了一聲。

肖芳一怔,住了口。

“出事你以為Lily想的嗎?媽你沒看到Lily也受傷了?”

肖芳看楊紅麗此時用手捂住嘴默默地流淚,于心不忍,但心里那口氣卻總也消不去,她一跺腳,出去了。

肖芳出去后,聽到病房里楊紅麗哭出聲來。

“阿明,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婆婆!”

“沒事沒事,你沒事就好!”李泰明抱著楊紅麗,“孩子要沒了,我們再要就好了。”

“可是……”

“沒可是,你別想那么多,好好養傷,啊!”

肖芳悄悄探出頭,看著楊紅麗把頭靠在兒子胸膛上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心里重重地嘆了口氣。

就算她這個做母親的心里對這媳婦百般不滿意,但兒子喜歡,她就得忍著。

等楊紅麗出院的時候,肖芳做了一大桌子菜,算是給媳婦補身子,也算是自己對媳婦的賠不是。

“婆婆,謝謝你。”楊紅麗看肖芳特意給自己下廚做的菜,羞赧不已。

“哎,一家人別說這么客氣的話。”肖芳說著,給楊紅麗勺了一碗雞湯:“好好的補補身子,我們李家還得靠你才能有后呢!”

“媽!”李泰明叫了一聲媽,使勁地給眼神。

“哎,媽知道,媽不說話,吃飯,吃飯。”

一頓飯就這么不尷不尬地吃完了。

楊紅麗身子養好后,由劉慶安接手負責的廣交會活動也即將開始,于是她再度參與到交易會當中去了。

這一年,是中國加入WTO后的第一年,從春季那一屆開始廣交會就改為一屆兩期,每期六天,兩期間間隔四日,同時按照參展商品將參展商分類,安排在兩個時段中分別展出,而啟明星參加的秋季廣交會也同樣如此,他們屬于小家電類,被安排在后一個時段。

92屆廣交會有超過一百九十一個國家和地區的十三萬五千四百多位客商參加,超過了同年春季廣交會的最新記錄,而總成交額也超過了一百八十四點七億美元,創下了歷屆最高水平。

在這些參加的客商當中,歐美地區的客戶占了大部分,這其中就包括了為數不少在國內尋找來料加工工廠的小家電品牌商,而專門做這個市場的啟明星,在這一次的廣交會上,拉到了超過四百萬的訂單,再加上之后,參加搭著廣交會順風車,在深圳、順德、珠海等地的小型展覽會拉到的訂單,也有不下一百萬的訂單。

靠訂單拿到分成的劉慶安與楊紅麗,瞬間暴富。

大概是坐摩托車出事故的后遺癥,楊紅麗從此以后再也沒碰過摩托車,拿到大筆分成與獎金后,出入需要坐車時,也總算舍得花錢打的了,之后更是學會了駕駛,出入都自己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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