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像融化的蜜糖，懶洋洋地鋪在青石臺階上，將“客來不來“茶館的榆木招牌曬出松脂的清香。唐小牙托著腮幫子坐在茶館門口褪色的蒲團上，目光追隨著街對面賣絹花的姑娘——那杏色羅裙走起路來一蕩一蕩的，裙擺繡著的銀線蝴蝶忽隱忽現，倒讓他想起陸偉姐沏茶時晃動的茶湯。少年喉結動了動，手指無意識地在膝頭畫著圈，盤算著再過三年就能攢夠二十兩銀子的聘禮錢。

忽然一片陰影壓來，刺目的陽光被割裂成細碎的金箔。唐小牙抬頭時，先看見的是四只包銅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濺起的塵星，那馬蹄鐵上竟刻著繁復的雪花紋樣。描金車轅上掛著的青銅鈴鐺隨著車廂晃動，可那鈴舌凍著層薄霜，在風中啞然無聲，只偶爾發出冰晶摩擦的細響。

“客官里面請——“唐小牙彈起身子，彎腰時瞥見自己布鞋尖上破了個洞，大拇趾正不安地扭動著，在青石板上蹭出一小道汗漬。趕車的老翁踩著鎏金車凳下來，鹿皮靴底落地的聲響像是踩碎了一捧雪，靴筒上綴著的冰藍色寶石隨著步伐閃爍。

“宮主，就是這兒了。“老翁的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他抬頭望著茶館招牌突然嗤笑出聲，缺了半截的小指在招牌陰影里泛著青紫。“‘客來不來’？這起名的怕不是個棒槌。“話音未落，玄鐵打造的車簾掀起時帶出的寒風激得唐小牙連打三個噴嚏，飛濺的唾沫星子在空中就凝成了冰粒。

馬車里邁出的白狐裘男子落地無聲。唐小牙偷眼瞧去，只見那人霜雪似的白發用一根冰棱狀的簪子綰著，簪頭墜著的冰晶墜子隨著動作輕晃，折射出七彩光斑。面龐卻年輕得詭異——左眉梢一粒朱砂痣紅得刺目，像是雪地里濺了滴血，右眼瞼下卻綴著三顆銀星般的寒霜印記。最駭人的是周遭溫度驟降，臺階縫里鉆出的野草瞬間掛上白霜，茶館檐角垂下的銅鈴鐺結滿了冰凌。

“兩、兩位貴客里邊請！“唐小牙的嗓音變了調，后頸汗毛根根豎起。他縮著脖子退到門邊，忽然發現自己的呼吸竟凝成了白霧——這他娘可是六月三伏天！少年偷偷掐了把大腿，疼得齜牙咧嘴才確信不是做夢。

老陸迎上來時，柜臺上的黃銅秤盤正“咔咔“作響，原是水汽在秤桿上結成了冰溜子，秤砣表面覆著層蛛網狀的冰紋。“雅間備了上好的云霧茶，水是今早新汲的龍眼泉...“老陸說話時呵出的白氣在空中扭成奇怪的形狀，像條被掐住七寸的小蛇，話音末尾還帶著細微的顫音。

那二人徑直掠過掌柜，狐裘掠過處，地板“吱呀“作響——竟是瞬間凍脆了榫卯，留下兩行霜花腳印。唐小牙躡手躡腳蹭到柜臺邊，發現老陸握賬本的手指關節已經發白，指甲蓋泛著不正常的青灰色。

“陸叔，這、這什么路數？“少年聲音壓得比蚊子哼還低，呵出的白氣在柜臺邊緣凝成細小的冰晶。后廚簾子突然掀起，陸偉探出的半張臉比平日更顯蒼白，鼻尖凍得通紅——她發梢還掛著幾片沒化盡的冰晶，耳垂上常戴的翡翠墜子竟結著霜花，想必是剛才湊近雅間偷聽時著了道。

老陸用煙桿蘸著酒水在柜臺上寫了“北寒“二字，水跡轉眼凝成冰痕，筆畫邊緣還泛著詭異的藍光。陸偉突然捂住嘴，杏眼里騰起霧氣——也不知是嚇的還是凍的，她腕間的銀鐲正發出細微的嗡鳴。唐小牙盯著自己呼出的白氣在柜臺板結成霜花，忽然覺得褲管發涼，原是嚇出的冷汗已凍成了冰碴子，正扎得小腿生疼。

雅間方向傳來“咔“的一聲脆響，像是有人捏碎了茶盞。老翁沙啞的嗓音穿透門板，每個字都帶著冰碴子般的寒意：“宮主，茶涼了。“緊接著是液體潑灑的聲響，那濺出的茶水落地時竟發出金屬碰撞般的清脆聲響。

柜臺三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唐小牙忽然注意到自己破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不知何時浮現出淡藍色的霜紋，正順著血管脈絡緩緩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