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眠的夜晚
夜。
勞累了一天的戰(zhàn)友們,已經(jīng)香甜地入睡了。我卻輾轉(zhuǎn)難眠。這是興奮的難眠,激動的難眠啊!思緒象一匹脫韁的烈馬,奔跑在這三年多的生活小路上。一下,它跑在家鄉(xiāng)的砂石山道上;一下,它又走在海灘邊那鋪滿黃砂的小路上。大海邊的浪花,一叢叢在我面前濺開,又落下。母親那布滿裂紋的手;那從風(fēng)帽上摳下的七個小小的銀菩薩;那篇《克勤克儉的小王》;那戰(zhàn)友們欽慕的笑聲、嘲諷的笑聲;那一張又一張的退稿條……數(shù)不清的往事,宛如大海里的波浪,從遙遠的地方涌來,在海岸邊消失。是啊!是生活的魔力鼓動著我。使我在這條路上,送走了一個又一個令人痛心的失敗,留下了一個又一個不乏艱辛的腳印,一步一咬牙地堅持走到了今天。
因為我們要在空軍的機場曬干新打下來的稻谷,而我們自己的營區(qū)離機場很遠,于是借住在一個機關(guān)的會議室里。全連一百多號人,都睡在這個空曠的大廳里。十點鐘以后,大廳的燈就熄了。不大一會兒,左左右右,傳來了戰(zhàn)友們香甜的鼾聲。此起彼伏,挺有節(jié)奏感的。
我睡不著。心里癢癢地老想看那份小樣。熄燈以后,我摸出了自己的一個手電筒。這時,我的手電筒又亮了。我又一次看那作品小樣,看那封編輯部的信。這信、這小樣,我已經(jīng)看過七遍了。如果有人要考我,我可以一字不漏地背誦出來。可是,我還是覺得沒看夠,總感到哪里漏了點什么。又用手電筒照著,從第一個字起,一字一嚼地往下看。此刻,我仿佛覺得自己不是在看文章,而是在嚼橄欖,越嚼越甜,越嚼越有味……
五千來字,又一個一個地從我的眼皮子底下數(shù)過去了。這時,隔壁一個辦公室里的掛鐘又一次響了?!爱?dāng)、當(dāng)、當(dāng)”,一連響了十二下。時候不早啦,明天還要進行繁重的勞動,該抓緊時間睡一睡了。我把信、作品小樣,放到枕頭邊,閉上了眼睛??墒?,那信上工工整整的字,又一行一行在我的眼前閃動,象火團般溫暖著我的心。沒有見過面的老師啊,沒有見過面的朋友,你是誰?我真想見到你?。‘?dāng)面向你道一聲:謝謝,謝謝!
手電光又亮了。我又在看那封信、看那份作品小樣了。每看一遍,我都覺得是一種享受。這種享受,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它比蜜糖還甜,它比家鄉(xiāng)人民在新谷上場時吃的“嘗新酒”還要暖心,它比媽媽親手炒的落花生還要香……
我把小樣和信,又一次放下了??墒?,大腦仍在興奮著,不愿意休息。突然,我想起了一個失眠者的經(jīng)驗之談。如果睡不著,你就在心里默默地數(shù)數(shù)。數(shù)著數(shù)著,你就會睡著了。因為數(shù)數(shù),可以驅(qū)走腦子里一切雜亂的念頭,可以使興奮的大腦安靜下來,然后昏然入睡。
“一、二、三……”
我在心里默默地數(shù)開了。
很快,我數(shù)到了一百,數(shù)到了兩百。當(dāng)我快數(shù)到三百的時候,手,卻不自主地、悄悄地伸到枕頭邊了,手電筒又在我的手里亮了……
不知是第十幾次看完《聽到故事之前》的小樣的時候,晨曦,悄悄地染白了玻璃窗戶。接著,朝霞也臨窗了。
1965年2月號的《解放軍文藝》上,發(fā)表了《聽到故事之前》。我的處女作,就這樣面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