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黑格爾導讀(人文與社會譯叢)
- (法)亞歷山大·科耶夫
- 20384字
- 2021-10-25 16:46:05
代序[1]
Hegel...erfasst die Arbeit als das
Wesen, als das sich bew?hrende
Wesen des Menschen.[2]
卡爾·馬克思
由于自我意識為了另一個自我意識而(自在和自為地)存在,也就是說,自我意識僅僅作為得到承認的實體存在,所以自我意識自在和自為地存在。
承認——自我意識在其統一性之內雙重化——這個純概念,必須在其發展過程中向自我意識顯現的方面來考察。[也就是說,不是向談論自我意識的哲學家,而是向承認另一個人或得到另一個人的承認的意識到自己的人顯現。]
這種發展過程首先表明兩個自我意識[也就是說,為了得到承認而相互對抗的兩個人]的不平等。換句話說,這種發展過程表明在兩個端點[相互對抗的兩個人]之間的中項[相互承認]的擴展;被當作兩個端點的人相互對抗,結果,其中的一個必定是被承認的實體,另一個必定是承認的實體。[最初,希望得到另一個人承認的人不希望承認另一個人。如果他成功了,那么承認就不是相互的:他得到承認,但不承認那個承認他的人。]
最初,自我意識是單純的自為存在;自我意識通過把[異己的]一切東西排除在它之外的活動與本身保持同一。它的本質和它的絕對對象是為它自己的:自我[與一切東西分離,對立于一切非我的東西的自我]。在這種直接性中,也就是在自為存在的這種給定存在[即不是由一種主動的創造過程產生的存在]中,自我意識是一種特殊的和分離的實體。對自我意識來說,在它之外的東西作為一種沒有本質、帶著否定實體的特征的對象,為自我意識存在。
但是,[在我們研究的例子中]另一個實體也是一種自我意識:人的個體向人的個體呈現。這些個體以一種直接方式呈現,在一般對象的存在方式中互為地存在。他們是獨立的具體形式,進入動物生命的給定存在中的意識。因為在這里,作為一種給定存在而存在的對象被規定為動物生命。他們是還沒有互為地完成絕對抽象的[辯證]運動的意識,這種絕對抽象的運動寓于排除一切直接的給定存在之中,這種存在不是別的,就是與本身同一的意識的純粹否定的給定存在。
換句話說,作為實體,他們還不是作為純粹的自為存在,即作為自我意識而相互顯現。[當“最初的”兩個人第一次相遇時,一個人僅僅把另一個人看作一個危險的和敵對的動物,他試圖加以消滅,而不是把另一個人看作具有一種獨立價值和有自我意識的人。]當然,這兩個個體的每一個,都在主觀上確認自己;但是,一個人不確認另一個人。這就是為什么他認為自己的主觀確定性還沒有真實性[也就是說,他的主觀確定性還沒有顯示一種實在性;換句話說,一種客觀地、主體間地,甚至普遍地得到承認的,因而存在的和有價值的實體]。因為其主觀確定性[關于他對自己的看法和他賦予自己的價值的確定性]的真實性還沒有別的內容,僅僅他自己的自為存在向作為獨立的對象的自我顯現;或者這樣說也一樣:對象向作為這種自我的純粹主觀確定性的自我顯現:[因此,他必須在外部的、客觀的現實中重新發現他對自己的內心看法。]但是,根據承認的概念,只有當他為另一個人完成(就像另一個人為他完成)自為存在的純粹抽象時,這才是可能的:每一個人都通過自己的活動,以及通過另一個人的活動在自己身上完成這種抽象。
被當作自為存在的純粹抽象的個體的顯現,在于表明其對象性的存在方式的完全否定;換句話說,在于表明自為存在或人的存在與確定的任何存在沒有聯系,與這種存在的普遍的分離特殊性沒有任何聯系,與生命沒有任何聯系。這種顯現是一種雙重活動:另一個人的活動和我自己的活動。在這種活動是另一個人的活動的情況下,兩個人中的每一個人都希望另一個人死去。但是在這種另一個人的活動中,也有第二個方面,即我自己的活動:因為這種活動本身意味著活動者自己的生命危險。因此,在兩個意識之間的關系得到規定,以至于這些意識——一個是自為的,另一個是他為的——通過生死斗爭被確認。
[“確認”,即提供其證據,就是把每一個意識對自己的價值做出的純粹主觀確定性轉變成客觀的或普遍有效的和得到承認的真實性。真實性是一種實在性的顯現。然而,人的實在性只能在為了得到承認的斗爭中和通過承認所包含的生命危險產生與形成。因此人的真實性,或其實在性的顯現必須以生死斗爭為前提。這就是為什么]人的個體必須參與這種斗爭。因為他們必須把他們對自己的自為存在形成的主觀確定性上升到真實性的高度,每一個個體必須在他人和自己身上做到這一點。只有通過生命危險,自由才能被確認,并且表明:這不是[有意識和有意志的行為所創造的]給定存在,這不是直接的[自然的,不以(給定物的否定)活動為中介的]存在方式——在其中,自我意識[在給定的世界中]呈現,這不是被淹沒在——對它來說——作為本質的動物生命的延伸中的事實,相反,在動物生命中,沒有對它來說不是一個正在消逝的因素的東西。換句話說,只有通過生命危險,才能證實自我不是別的,就是純粹自我存在。當然,不敢冒生命危險的人的個體不可能作為一個人得到承認。不過,他還沒有到達被承認為一個獨立的自我意識的真實性。因此,兩個個體中的每一個都必須進行生死斗爭,就像他必須冒生命危險。因為在他看來,另一個實體并不比他自己有更多的價值。其本質[作為其被承認的人性的實在性和尊嚴]向他顯現為另一個實體[顯現為不承認他,因而獨立于他的另一個人]。他在自我之外[因為另一個人在承認他,向他表明自己承認他,由此向他表明自己依賴于他,自己不是絕對地不同于他的時候,并沒有把他“交給”他自己]。他必須取消他的在自我之外的存在。在這里,[與之不同的]另一個實體是一個作為給定存在而生存,以一種多樣化的方式進入[自然世界]的意識。然而,他必須把他的他在當作純粹的自為存在,即絕對的否定性。[這就是說,只有當人試圖把自己強加于另一個人,要求另一個人承認自己的時候,人才是人。最初,因為人實際上還沒有得到另一個人的承認,所以,另一個人是其活動的目的,其人的價值和實在性依賴于另一個人的承認,其生命的意義凝聚在另一個人之中。因此,他在“自我之外”。不過,他自己的價值和他自己的實在性對他來說是重要的,他希望擁有其價值和實在性。因此,他必須取消他的“他在”。這就是說,他必須得到另一個人的承認,獲得被另一個人承認的確定性。但是,為了這種承認能使他得到滿足,他必須知道,他人也是一個人。然而,在最初,他僅僅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動物的方面。為了知道這個方面能顯示人的一種實在性,他必須看到另一個人也想得到別人的承認,另一個人也準備在承認其作為人的自為存在的斗爭中冒生命危險和“否定”其動物生命。因此,他必須向另一個人“挑戰”,迫使他介入為了純榮譽的生死斗爭。在斗爭中,為了自己不被殺死,他必須殺死另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得到承認的斗爭只能以一個對手的死亡——或兩個對手同時死亡告終。]但是,通過死亡得到的確認取消了被認為由此得出的真實性[或被揭示的客觀現實];同樣,他也取消了這種自我的主觀確定性。因為正如動物生命是意識的自然狀態,即沒有絕對的否定性的獨立性,死亡同樣也是意識的自然否定,即沒有獨立性的否定;因此,否定仍然沒有承認所要求的意義。[這就是說,如果兩個對手在斗爭中喪生,那么“意識”將不復存在;因為在死亡后,人只不過是一具尸體。如果其中的一個對手殺死另一個對手而幸存下來,那么他也不能得到對手的承認;死去的戰敗者不可能承認勝者的勝利。勝者從自己的存在和價值中得到的確定性仍然是純主觀的,因而沒有“真實性”。]確實,通過死亡產生的主觀確定性在于兩個人都冒生命危險,每一個人都輕視自己的生命和他人的生命。但是,這種確定性不是為經歷這種斗爭的人產生的。通過死亡,他們取消處在不同于自然存在的這種實體中的他們的意識。這就是說,他們取消了他們自己。[因為人的實在性僅僅在于他生活在一個自然世界中。當然,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是“異己的”;他必須否定和改造這個世界,并與之做斗爭,以便在這個世界中實現自己。但是,如果沒有這個世界,如果在這個世界之外,人就什么也不是。]他們作為試圖自為存在[也就是說,有意識地獨立于世界的其余部分而存在]的端點被取消;但是,本質的因素,即分解為對立的規定性的端點,同樣消失在變化的作用中。中項在死亡的統一性中消失,而死亡的統一性分解為死亡的端點,于是,端點僅僅作為給定的存在而存在,[在、通過和為了在一個人試圖“消滅”另一個人,“顯耀”自己和在消滅另一個人時顯耀自己的過程中,]不相互對立。兩個人不相互給予,不通過意識相互接受。相反,他們僅僅以一種冷漠的方式作為物體相互擺脫。[因為死亡只不過是一種無意識的東西,而生物冷漠地離開無生命的東西,因為生物不再從無意識的東西中為自己期待任何東西。]他們的殺死行為是抽象的否定。這不是意識[進行的]否定,因為這種否定在取消的同時,保存和保留被取消的實體,由此在取消后繼續存在下去。[這種“取消”是“辯證的”,即“揚棄”。它意味著:在取消的同時保存被取消者,被取消者在這種保存的取消中或取消的保存中和通過這種保存升華。被揚棄的實體在(“直接”)給定的自然實體的偶然的(失去意義的,“無意義的”)方面消失:但是,被取消的實體在其本質的(有意義的)方面保存下來;因而以否定作為中介。被取消的實體升華或上升到比其純粹肯定和靜態材料的直接實在性更“綜合”和更可理解的存在方式,因為這種直接的實在性不是一種創造活動,即否定給定物的活動的結果。
在這種[生死斗爭的]體驗中為自我意識構成的東西,就是動物生命對他來說與純粹的自我意識同樣重要。在直接的自我意識中,[也就是在“第一個”人中,因為他還沒有通過斗爭所產生的與另一個人的接觸而“被間接化”,][孤獨的人的]單純自我是絕對的對象。但是,為我們或自在地[也就是說,為作者和讀者,因為這幾行文字所看到的是,人是通過已完成的社會相互作用在歷史終結時最終形成的,]這種對象,即自我,就是絕對的中介,它對本質的因素來說具有能繼續保持的獨立性。[這就是說,實在的和真正的人是它與其他人相互作用的結果;他的自我和他對自己形成的看法通過他在活動中得到的承認而“被間接化”。他的真正的獨立性是他通過活動在社會現實中保持的獨立性。]這種單純的統一性[作為孤獨的自我]的分解是[人在其“最初的”生死斗爭中得到的]最初體驗的結果。通過這種體驗,產生了一個純粹的[或“抽象的”,在斗爭的危險中“不考慮”(抽象)其動物生命的]自我意識[——勝者],和一個不僅僅為自己存在也為另一個意識[即為勝者的意識]存在的意識[其實是一具活尸:幸免于死的敗者];這就是說:它作為一個給定存在而存在的意識,換句話說,作為存在于對象性的具體形式之中的意識而存在。兩個因素是基本的:因為在最初,他們是不平等的,相互對立的,他們在統一中的反思還不是[其活動的]結果,他們作為兩種對立的意識的具體形式。一個意識是獨立的意識,對它來說,自為存在是本質。另一個意識是依賴的意識,對它來說,本質是動物生命,即為了另一個實體的存在。前者是主人,后者是奴隸。[奴隸是被戰勝的對手,他沒有在生命的危險中堅持到底,他沒有采用主人的原則:要么戰勝,要么死亡。他接受了另一個人給予的生命。他因而依賴另一個人。他寧愿受奴役,也不愿意死去,這就是為什么他活了下來,以奴隸的身份活著。]
主人是自為存在的意識。他不再僅僅是意識的[抽象]概念,而且也是一個自為存在的[實在]意識,他以另一個意識作為自己的中介。也就是說,通過一種意識,他屬于與存在,即與這種對象性綜合的他自己的本質。[這種“意識”是奴隸,他與自己的動物生命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與物體的自然世界融為一體。在為了純榮譽的斗爭中,他拒絕冒生命危險,他沒有上升到動物之上。他這樣對待自己,他讓主人來決定自己。但是,奴隸在人性的尊嚴和實在性方面承認主人,他的行為以此為依據。因此,主人的“確定性”不純粹是主觀的和“直接的”,而且也通過另一個人,也就是奴隸的承認被客觀化和“間接化”。當奴隸仍然是一個“直接的”、自然的、“獸性的”存在時,主人——通過他的斗爭——已經是人性的、“間接的”。面對物體和其他人,他的行為因而也是“間接的”或人性的;這些其他人對他來說僅僅是奴隸。]主人聯系于下列兩個因素:一方面,聯系于被當作物體的物體,即欲望的對象,另一方面,聯系于對象性對他來說是本質的東西的意識[也就是聯系于奴隸,因為奴隸拒絕冒生命危險,與他所依賴的物體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而主人在這些物體中僅僅看到一種滿足其欲望的單純手段。他取消這些物體,從而滿足自己的欲望]。鑒于:1. 被當作自我意識的概念的主人,是自為存在的直接關系,以及2. 他同時作為中介,即作為僅僅通過另一個實體而自為存在的一個自為存在,在當前[也就是在戰勝奴隸后]存在,[因為主人之所以是主人,僅僅在于擁有一個承認他是主人的奴隸],所以主人1. 以一種直接方式聯系于兩者[也就是聯系于物體和奴隸],2. 以一種間接的方式聯系于相對另一個來說兩者之一,主人以一種間接的方式,即通過獨立的存在,聯系于奴隸。奴隸正是依賴于這個存在。這個存在是他的鎖鏈,他在斗爭中不能不考慮這個鎖鏈,由于這個原因,他表現為依賴的,具有在其對象性中的獨立性。相反,主人是統治這個存在的權力。因為他在斗爭中表明,這個存在對他來說僅僅是一種否定的東西。由于主人是統治這個存在的權力,這個存在是統治另一個人[即統治奴隸]的權力,所以主人——在這種[實在的和主動的]三段論中——把另一個人置于他的統治之下。同樣,主人以一種間接的方式即通過奴隸聯系于一個物體。作為這樣的自我意識,奴隸也以一種否定的方式聯系于物體,他[辯證地]取消物體。但是——對他來說——物體同時是獨立的。因此,他不能通過他的否定行為戰勝物體,使之徹底消失,[就像主人“消費”物品那樣]。這就是說,他僅僅用勞動改造物體[他制造用于消費的物品,但他自己不消費物品]。相反,對主人來說,[與物體的]直接關系通過這種中介[也就是通過改造自然物體,改造“原材料”,以供(主人)消費的奴隸的勞動],作為對象的純粹否定,也就是作為享受而形成。[所有的勞動都是奴隸提供的,主人只需享受奴隸為他制造的物品,并且“否定”物品,破壞物品,“消費”物品就夠了。(例如,他食用現成的點心。)]沒有在欲望中[也就是說,“在”斗爭“之前”的孤獨的人獨自與自然相處,其欲望直接針對這個自然——沒有在他那里]得到滿足的東西,在主人那里得到了滿足[主人的欲望針對通過奴隸被改造的物品]。主人成功地戰勝了物體,在享受中得到了滿足。[僅僅由于另一個人(奴隸)的勞動,主人在面對自然時是自由的,滿足了自己。但是,只有當他事先在(他的)自然中獲得解放,在為了純榮譽的斗爭——本身沒有任何“自然”的東西——中冒生命危險,他才成為奴隸的主人。]由于物體的獨立性,欲望沒有得到滿足。相反,主人把奴隸放在物體和他自己之間,然后僅僅與物體的依賴性方面相結合,因此,他以一種純粹的方式享受物體。至于物體的獨立性方面,主人把它留給了用勞動改造物體的奴隸。
正是在這兩個因素中,主人得到了另一個意識的承認。因為在這兩個因素中,后者被認為是非本質的:一方面,他加工物體,另一方面,他依賴一種特定的存在生存,因而是非本質的。在兩種情況下,這個[受奴役的]意識不可能成為存在的主人,不可能到達絕對的否定。因此,承認的這個因素在于另一個意識揚棄自己的自為存在,他自己做了主人對他做的事情。[這就是說:不僅僅主人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他的奴隸;而且另一個人也認為自己是奴隸。]承認的另一個因素同樣被包含在第一種結果中;這另一個因素是:第二個意識[也就是受奴役的意識]的這種活動就是第一個意識[也就是主人的意識]的活動本身。因為奴隸所做的一切,嚴格地說,就是主人所做的事情。[既然奴隸只是為了主人,為了滿足主人的欲望,而不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欲望而勞動,那么主人的欲望就在奴隸中和通過奴隸起作用。]對主人來說,只有自我存在才是本質,他是純粹的否定力量,對這種力量來說,物體是虛無;因此,在主人和奴隸的關系中,他是純粹的本質活動。相反,奴隸不是純粹的本質活動,而是非本質的活動。然而,為了有一種真正的承認,還必須有第三個因素,這個因素在于主人也對自己做他對另一個人做的事情,奴隸也對另一個人做他對自己做的事情。這種不平等的和單邊的承認,通過主人和奴隸的關系產生。[因為如果主人把另一個人當作奴隸,那么他自己就不是以奴隸的身份行事;如果奴隸把另一個人當作主人,那么他自己就不是以主人的身份行事。奴隸不冒生命危險,主人是有閑的。
因此,非本質的[或受奴役的]意識——在主人看來——是構成他對自己的主觀確定性的真實性[或被揭示的現實],[因為他只有被奴隸承認是主人時,才“知道”自己是主人]。但是,顯而易見,這個對象不符合它的概念。因為主人成為現實的時候,他所得到的東西完全不同于一個獨立的意識,[因為他面對一個奴隸]。這不是一個獨立的意識,而是一種為他存在的依賴的意識。所以,他在主觀上不能像確信一種真實性[或一種被揭示的客觀現實]那樣,確信自為存在。相反,他的真實性是非本質的意識,以及這種非本質意識的非本質活動。[這就是說:主人的“真實性”是奴隸,以及奴隸的勞動。事實上,之所以其他人承認主人是主人,只是因為他有一個奴隸;主人的生活在于消費奴役勞動的產品,依靠這種勞動和通過這種勞動。]
因此,獨立意識的“真實性”是受奴役的意識。確實,受奴役的意識最初是在自我之外,而不是自我意識的真實性,[因為奴隸不是自在地,而是在主人中承認人性的尊嚴,他在自己的生存中依賴主人]。但是,正如主人身份表明的,其本質是它所希望的東西的反面,奴隸身份在成為現實的過程中——人們也能想象——也成為它以直接方式成為的東西的反面。作為被壓抑在自我中的意識,奴隸身份將返回本身,走向反面和成為真正的獨立性。
我們僅僅看到,奴隸處在主人的關系中。但是,奴隸也是自我意識。因此,現在必須考察奴隸自在和自為地是什么。最初,對奴隸來說,主人是本質。因此,自為存在的獨立意識對奴隸來說是真實性[或一種被揭示的現實],然而,對奴隸來說,這種真實性還沒有存在于奴隸之中。[奴隸依附于主人。他尊重,他承認“獨立”和人的自由的價值和真實性。他還沒有在自己身上看到它的實現。他僅僅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了它。這就是他的優勢。主人不能承認能承認他的另一個人,因而處在一條絕路中。相反,奴隸一開始就承認另一個人(主人)。所以,為了建立相互的承認,因為唯有相互的承認能完全地和最終地實現和滿足人,他只需強加于主人,得到主人的承認就夠了。當然,為了做到這一點,奴隸必須不再是奴隸:他必須超越自己,“取消”自己的奴隸身份,但是,如果主人不想——和不可能——取消自己的主人身份(因為這對他來說意味著成為奴隸),那么奴隸則非常想不再做奴隸。此外,這種使之成為奴隸的斗爭的體驗,使之傾向于這種自我取消,自我否定,取消和否定作為一個受奴役自我的自我。當然,在最初,與他的(受奴役的)自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奴隸在自己身上沒有這種“否定性”。他僅僅在主人身上看到了這種否定性,主人在為了得到承認的斗爭中冒生命危險,同時實現了這種否定性。]不過,在事實上,奴隸身份在本身中有這種純粹的否定性和自為存在的真實性[或被揭示的現實]。因為奴隸在本身中體驗到這種本質。也就是說,這種受奴役的意識不是為這個或那個,不是在一個或另一個時刻,而是為他[自己的]整個本質感到害怕。因為奴隸體驗到對死亡、對絕對主人的焦慮。在這種焦慮中,受奴役的意識在內部解體;它在自身中整個地戰栗,一切固有的和穩定的東西在它之中顫抖。不過,純普遍的[辯證]運動,一切固定的東西的這種解體是自我意識的單純本質,絕對的否定性,純粹的自為存在。這種自為存在因而存在于這種受奴役的意識之中。[主人固定在他的主人身份中。他不能自我超越、變化、發展。他必須戰勝——成為主人或維持主人身份——或者死亡。人們能殺死他;人們不能改變他,不能教育他。為了做主人,他冒過生命危險。因此,在他看來,主人身份是他不可能超越的最崇高的價值。相反,奴隸最初不想做奴隸。他現在做了奴隸是因為他不愿意為了做主人而冒生命危險。在死亡的焦慮中,他知道(但不理解)一種固定的和穩定的處境,甚至是主人的處境,他不可能竭盡人的存在。他知道生存處境的“虛榮”。他不愿意與主人的處境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他也不再愿意與奴隸的處境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在他身上沒有任何固定的東西。他準備應付變化;在他的存在本身中,他是變化、超越、改變、“教育”;從最初的時候開始,在他的本質中,在他的生存本身中,他就是歷史的變化。另一方面,他有一個有待實現的實際理想:獨立和自為存在的理想,他在其奴隸身份的起源中找到了體現在主人中的這種理想。]自為存在的這個因素也為受奴役的意識而存在。因為在主人中,自為存在對受奴役的意識來說是它的對象。[受奴役的意識知道一個物體是外在的,與之對立,并傾向于占有它。奴隸知道自由意味著什么,他也知道他不是自由的,他想得到自由。如果斗爭及其結果的體驗使之傾向于超越、進步、歷史,那么為主人勞動的奴隸的生命能實現這種傾向。]此外,受奴役的意識不僅僅是[固定的、穩定的和給定的東西的]這種普遍的解體:在為主人的服務中,受奴役的意識現實地[也就是具體地]實現了這種解體。在服務中,[在為另一個人(主人)服務的強迫勞動中,]受奴役的意識揚棄他對在所有特殊的因素中的自然存在的依賴;受奴役的意識用勞動取消這種存在。[主人迫使奴隸勞動。在勞動中,奴隸成了自然的主人。不過,之所以他成為主人的奴隸,只是因為——在最初——他是自然的奴隸,與自然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受制于保存本能,屈從于自然規律。當他通過勞動成為自然的主人時,奴隸從他自己的本性中,從他自己的本能中解放出來,他的本能使之聯系于自然,使之成為主人的奴隸。當勞動把奴隸從自然中解放出來時,也把他從主人中解放出來。在給定的、原始的自然世界中,奴隸是主人的奴隸。在技術的、其勞動所改造的世界中,他作為絕對的主人進行統治——至少統治了一天。這種主人身份起源于勞動,起源于給定世界的逐漸改造,起源于在這個世界中給定的人,它完全不同于主人的“直接”主人身份。因此,未來和歷史不屬于好戰的主人,因為他要么戰死,要么無限期地處在與本身的同一性中,而是屬于奴隸勞動者。奴隸在通過勞動改造世界的同時,超越了給定物和這種給定物在他身上規定的東西;他超越自己,也超越主人,因為主人與他原封不動留下——因為他不勞動——的給定物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如果奴隸在好戰的主人的個性中體驗到的死亡焦慮是歷史進步的必要條件,那么唯有奴隸的勞動才能實現和完成歷史進步。]
然而,奴隸在斗爭中體驗到的,也在服務[他所害怕的主人]的特殊性中體驗到的絕對權力感,還只是自在進行的解體。[如果沒有這種權力感,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焦慮,沒有主人引起的恐懼感,人絕不可能做奴隸,因而也不可能到達終極的完善。但是,僅有這種“自在的”,即客觀上實在的和必然的處境是不夠的。這種(能意識到本身的)完善只能在勞動中和通過勞動到達。因為只有在勞動中和通過勞動,人才能最終意識到他在害怕主人對他擁有的絕對權力時產生的體驗的意義、價值和必然性。僅僅在為主人勞動之后,他才理解主人和奴隸之間斗爭的必然性和這種斗爭所包含的危險與焦慮的價值。]因此,雖然主人引起的焦慮是智慧的開端,但人們僅僅能說,在這種焦慮中,意識為自己存在;然而,在焦慮中的意識還不是自為存在。[在死亡的焦慮中,人意識到自己的實在性,以及活著的簡單事實給予他的價值;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能理解生存的“重要性”。但是,他還沒有在其中意識到他的獨立性,他的自由的價值和“重要性”,他的人性的尊嚴。]但是,通過勞動,意識到達自己本身。與物體的非本質關系的方面顯然落在因素中[也就是在勞動中]的服侍人的意識身上,這種意識本身相應于在主人意識中的欲望;看來這是因為在這種因素中,物體仍然保持它的獨立性。[在勞動中和通過勞動,奴隸看來是服從自然,服從物體,服從“原材料”,而主人滿足于消費奴隸制造的物品和享受物品,面對物品是完全自由的。但在事實上,不是這么一回事。當然,][主人的]欲望[在消費物品的時候]為自己保留對對象的純粹否定,他由此為自己保留了[在享受中體驗到的]純粹的自我感。但是,出于同樣的理由,這種滿足本身只不過是一種隨即消逝的東西;因為它缺少客觀的方面,也就是持久的實質的方面。[不勞動的主人不生產任何在其之外持久的東西。他僅僅破壞奴隸的勞動產品。因此他的享受和滿足純粹是主觀的:他的享受和滿足僅僅與他有關,因而只能通過他得到承認;他的享受和滿足沒有“真實性”,能向所有人顯現的實在性。同樣,主人的這種“消費”和有閑的享受來自欲望的“直接”滿足,至多只能提供給人少量的快樂;這種享受絕對不可能提供給人完全的和最終的滿足。]相反,勞動是一種被壓抑的欲望,一種延遲滿足的消逝;換句話說,勞動進行培養和教育。[勞動改造世界,教化人,教育人。能夠——或必須——勞動的人,必須壓抑促使他“直接”“消費”“原始”物品的本能。奴隸只有在壓抑自己的本能的時候,才能為主人勞動,也就是為另一個人勞動。他在勞動中超越自己;或者也可以說,他進行自我教育,他在壓抑自己的本能的時候,“培養”和“升華”自己的本能。另一方面,他不破壞本來狀態的物體。他在通過勞動改造物體的時候,推遲了對物體的破壞;他制造用于消費的物品;也就是說——他“使”物體“成形”。在勞動中,他改造物體,同時也改造自己:他在自我改造和自我教育的同時,使物體和世界成形。他在改造物體和世界的同時,自我教育,自我成形。因此,]與對象的否定關系之所以構成了在永久實體中的這種物體的一個形狀,正是因為在勞動者看來,對象有一種獨立性。同時,這個否定的中項,即[勞動的]培養活動,是意識的特殊性或純粹的自為存在。通過勞動,這個自為存在深入到在意識之外的東西中,深入到永久性的因素中。勞動的意識由此到達一種關于獨立存在的直觀,它在其中直觀自己本身。[勞動產品是勞動者的成果。這是他的計劃和他的理想的實現:他在產品中并通過產品實現自己,他直觀產品的同時,直觀自己。不過,和自然物體一樣,這種人工產品也是“獨立的”,也是客觀的,也是不依賴于人。通過勞動,也僅僅通過勞動,人作為人實現自己。只有在生產了一件人工產品之后,人才更實在、更客觀地成為他自己,不同于一個自然的存在;只有在這個實在的和客觀的產品中,人才真正意識到其主觀的人的實在性。只有通過勞動,人才是一個超自然的實在存在,并意識到他的實在性;在勞動中,人是“具體化的”精神,人是歷史的“世界”,人是“客觀化的”歷史。
然而,[通過勞動使物體]成形的活動不僅僅有一種肯定意義,這種意義在于服侍人的、被當作自為存在的意識為自己構成了一個存在的實體,[這就是說,勞動仍然不同于人得以創造一種純屬人的技術世界的活動,這個技術世界同動物生活的自然世界一樣實在]。[通過勞動使物體]成形的活動還有否定的意義,這種意義旨在對抗服侍人的意識的第一因素,即焦慮。因為在物體的成形中,意識固有的否定性,也就是意識的自為存在,僅僅因為意識揚棄作為一個給定的[自然]存在而存在的對立形式,才為自己構成了對象[或世界]。不過,這種客觀的否定實體,正是服侍人的意識在它面前顫抖的異己的本質?,F在,相反,[在勞動中和通過勞動]這種意識摧毀異己的本質。它把自己表現為在持續的因素中的一個否定實體;它由此為它自己形成,它成為一個自為存在的實體。在主人那里,對受奴役的意識來說,自為存在是另一種自為存在;或者,在這種情況下,自為存在僅僅是為這種意識存在的。在焦慮中,自為存在[已經]在它之中存在。但是,在[通過勞動的]成形中,自為存在為它構成了它自己的東西,由于它自己自在和自為地存在,它最終成了意識。形式[意識設想的概念——計劃],由于在外面的呈現[在意識之外呈現,通過勞動——進入世界的客觀現實],所以對[勞動的]意識來說不能成為一種不同于它的實體。因為這種形式正是純粹的自為存在;在這種形式中,這個自為存在成為真實的東西[或被揭示的、意識到的客觀現實。在通過勞動被實在地改造的世界中,勞動者認出了他自己的成果:他在其中認出了他自己;他在其中看到了他自己的人的實在性;他在其中發現了他的人性,以及他對自己形成的最初的抽象和純主觀看法的實在性,并顯示給其他人。]通過這種由自己完成的重新發現自己的過程,[勞動的]意識成了內在的意義或意志;它是在勞動中做到這一點的,雖然它在勞動中似乎僅僅是外在的意義或意志。
在這種[意識本身的]返回中,下列兩個因素也是必不可少的:[第一]焦慮的因素,[第二][通過勞動的]培養或教育,以及服務。與此同時,一般地說,兩個因素是必不可少的。[一方面,]如果沒有服務和服從的紀律,焦慮就停留在形式上,不能延伸到意識到存在的客觀現實中。[僅僅恐懼,甚至在意識到死亡時恐懼,是不夠的。必須在焦慮的情況下生活。不過,以這種方式生活,就是服務于人們所恐懼的某個人,引起或體現焦慮的某個人;就是服務于一個主人(實在的,也就是作為人間的主人,或“升華的”主人——上帝)。服務于一個主人,就是服從他的命令。如果沒有這種服務,焦慮就不可能改變生存處境;生存處境就不可能超越其最初的焦慮狀態。正是在服務于另一個人的時候,正是在外化的時候,正是在和其他人聯系在一起的時候,人才擺脫了由死亡觀念引起的奴役性恐懼。另一方面,]如果沒有[通過勞動的]教育培養,焦慮就仍然是里面的或內部的和沉默的,意識不能為自己本身形成。[如果沒有改造實在的客觀世界的勞動,人就不可能真正地改造自己。即使人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也仍然是“內部的”,純主觀的,“沉默的”,僅僅向他一個人顯現,不能顯現給其他人。這種“內部的”變化不能使他與沒有發生變化的世界,與緊密聯系于這個不變世界的其他人協調。這種變化把人轉變成瘋子和罪犯,而他們遲早要被自然的和社會的客觀現實消滅。只有勞動能最終使客觀世界與最初超越這個世界的主觀觀念協調,消除影響每一個人的態度的瘋狂和罪行因素。由于受到焦慮的影響,人們試圖超越使他感到恐懼,使他體驗到焦慮,使他不能得到滿足的給定世界。]但是,如果意識[通過勞動使物體]成形,又沒有體驗到最初的絕對焦慮,那么它就只能是本身虛幻的或虛榮的意義或意志。因為這種意識的形式或否定性不是自在的否定性。因此,它的改造活動不可能給予它對自己和對本質的意識。如果意識忍受的不是絕對的焦慮,而僅僅是某種恐懼,那么否定的本質對它來說仍然是一個外部實體,它[自己的]內容沒有在其整個范圍內受到這種本質的影響。這種意識的自然意識的全部內容仍然沒有動搖,這種意識——自在地——屬于特定的存在。這樣,內在的意義或意志[der eigene Sinn]就是主觀的意見[Eigensinn]:一種仍然寓于奴隸身份之內的自由。[由這種勞動強加于給定物的]純粹形式不可能為這種意識構成本質。同樣,被認為延伸到特殊實體的這種形式不是[一種]普遍的教育力量;它不是絕對的概念。相反,這種形式是一種僅僅支配某些物體的靈巧,而不是客觀的本質的普遍力量和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