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宸的想法很簡單，因為他還沒搭過電梯。再說了，他不喜歡爬上樓梯。

誰喜歡呢。

三人沒有異議，達成了短暫的一致，原先最反對的王孟從也只雙手抱胸，一面碎碎念，一面隨眾人走向電梯。

離開柜臺后，一道不懷好意的視線從后方盯著他們，蛇一般盤踞在脖頸后方，冰冷得令人戰(zhàn)栗，俞宸很肯定那并不是他的錯覺。

這幢旅舍、那個女人……所有的一切，都是詭異的意志，它在它的場域中可以幻化出任何東西，并以它們的雙眼注視一切。

此時此刻，詭異正監(jiān)視著他們的所做所為，等待時機到來，便會毫不留情地吞噬他們。

走到電梯前，朱紅色的電梯門落漆嚴重，門上有一些經(jīng)過強烈撞擊的凹痕及刮痕，不知是什么造成的。

由于此地是一樓，電梯僅有向上的按鍵，幾人我看你，你看我，最后俞宸伸出了手，修長的手指剛碰上塑料按鍵，竟是微微一頓。

不僅是電梯門，塑料按鍵上也有好幾道刮痕，看那由深至淺的痕跡，倒有幾分像爪痕。

俞宸不太愿意想象是什么動物，或者什么東西造成的，可他的理智告訴他，這幢旅舍絕對沒有表面看上去那樣平靜。

平靜只是假象，詭異對人類是沒有慈悲的。

如果它們真的是活的──盡管周暢表示這個論述遭到許多專家質(zhì)疑，學(xué)界為此也已爭論多年──那么它們大概沒有感情。

無論這幢旅舍呈現(xiàn)出怎樣的表象，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他自己，和詭異的規(guī)則。

雖然人類是詭異的糧食，可詭異并不會、也不能毫無道理地殺人。嚴格來說，它們是奄蔡人創(chuàng)造的，在咒術(shù)學(xué)上被視為陣法，核心由眾多低級的陣組成，形成陣組，會根據(jù)狀況演算并自主學(xué)習(xí)，換句話說，就是古代的人工智慧。

人類的恐懼和性命都是詭異的食糧，當它計算出某種條件下能夠更好地激發(fā)人類的恐懼時，便會設(shè)下規(guī)則執(zhí)行。

越是低階的詭異，規(guī)則越多，它需要這些明確的規(guī)則幫助它進食，反之則越少，甚至沒有，它們具有辨別0與1之間的能力，事情不再是非黑即白，就像真人。

沒有規(guī)則的詭異是最令人恐懼的，只要有規(guī)則，便有遵循的依據(jù)。

那女人并沒有說不能搭電梯，所以電梯目前是安全的。

至于其他的規(guī)定，例如不能于公共場合大聲喧嘩、不能進入庫房，以及入夜后不能離開房間等，都是需要絕對遵守的準則。

電梯門向兩側(cè)打開。

內(nèi)部和俞宸想象的差不多：四面不銹鋼板、右側(cè)的數(shù)字鈕，與裝設(shè)于左上角的一面圓型廣角鏡。

四人魚貫而入。

“七層樓？”石文依恰好站在樓層鍵旁邊的位置，見五個數(shù)字鈕均微微發(fā)光，不禁問道：“那我們要去哪里呀？”

俞宸瞥了王孟從一眼，見他還在打量電梯環(huán)境，便直接道：“七樓。”

待會還能走樓梯下去，下樓不作功。

電梯沒什么問題，沒有任何奇怪的臭味，所有地方都挺干凈的。

四人無話，電梯內(nèi)一時只有通風(fēng)設(shè)備的聲音轟轟作響，石文依悄悄瞄了一下俞宸，看見他沉思著，臉上不帶笑意，顯得有些難以親近。

雖然但是，他還真帥。

對方的身高約一米九，有妹子覺得太高，但石文依認為剛好，像她這種一米七五左右的女孩，就能在俞宸懷中小鳥依人。

因為找到伙伴，她已經(jīng)不再那么驚慌了，靜下心想想，雖說目前的狀況非常吊詭，可她卻是所有意義上最接近俞宸的女人。

或許能挖掘出他不為人知的一面。

石文依準確的女人第六感告訴她，俞宸并不是像外表那般和善溫柔，他肯定有什么秘密。

難道是，床上如猛獸？

石文依吃吃地笑了起來。

宋軍轉(zhuǎn)頭瞪了石文依一眼，不知道她又在發(fā)什么癲。眼下狀況如此怪異，她竟然笑得出來？

他倆事實上在不久前有過一段，只持續(xù)了兩周。石文依是個實際的人，她把性和愛分得很開，交往兩周便說要捕獵其他帥哥，不愿花時間在宋軍身上，算和平分手，到現(xiàn)在關(guān)系都還挺好，偶爾有需要時也會相互慰藉。

宋軍正要開口嘲諷石文依，電梯忽然發(fā)出叮一聲。

四人齊齊抬頭看著上方的樓層顯示。

四樓。

電梯門打開，面前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

她已年過八十，頂著老人常見的短卷發(fā)，長滿瘤子的臉上笑得嘴角彎彎，矮小的身子佝僂著，拄著一根與她同樣年紀的拐杖。

老婦乍看之下就像小區(qū)中兒孫滿堂的親切老人，若不計她身上那件黑色唐裝的話。

她身后那條與二樓相同的長廊上，僅有的一盞日光燈忽明忽滅，映著慘白的墻面，竟有幾分神似太平間。

老婦拄著拐杖，緩緩步入電梯。

她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混濁雙眼的焦距甚至沒在任何一人身上，彷佛看不見有四人站在電梯里頭。

王孟從最接近老婦，他下意識側(cè)身讓出一個空位，同時與對方保持距離，就在這時，他眼尖瞧見了老婦身上的唐裝。

唐裝的花紋很精美，黑底紅繡字，料子是絲質(zhì)的，穿在身上一定很舒服。

可定睛一看，那些紅色的刺繡字體，全都是“壽”字。

王孟從替姥姥打理過下葬事宜，當時蓋棺前她老人家身上穿的就是這種服裝，大黑的底，配上刺繡的“壽”字。

這件衣服是給死人穿的。

他忽然一股涼意從腳底涌上，再看那老婦，連她久不見光的蒼白膚色都成了證據(jù)。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胸口一點起伏也沒有。

王孟從死死盯著老婦，越看越覺不對勁。

“你是……”

眼見王孟從就要脫口而出，俞宸在老婦后方對他搖頭。

他也發(fā)現(xiàn)了。

明明只有三層樓，電梯卻上升得異常緩慢，每一層樓都要花上十幾秒的時間。

“咿咿呀呀……”

一陣細碎旋律混合著走音的小調(diào)在電梯中響起，起初俞宸以為是石文依在哼歌，側(cè)過頭卻見她也正狐疑地看著其他人。

聲音的頻率偏高，明顯不是男性的。

聽到聲音的宋軍與王孟從回頭看著老婦。

正常人唱歌會張開口，她卻像嘴唇被什么黏住似的，只見那張帶笑的臉上，兩片發(fā)白干裂的唇仍緊緊抿著，只從縫隙中漏出些許聲音。

聲音越來越清晰，俞宸聽見老婦這樣哼著：“老板娘最愛做麻辣燙呀，若吃剩要受罰的呀……”

粗啞的嗓音搭配五音不全的旋律，在電梯中顯得尤其詭異。

宋軍沒發(fā)現(xiàn)老婦的異常之處，只撇過頭，嘖了聲。

“吵死了。”

他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卻足夠讓老婦聽見。

歌聲戛然而止。

王孟從驚悚地瞅著宋軍，后者渾不在意地用小指挖了挖耳屎，接著彈到一旁。

“你怎么這么沒禮貌……”石文依瞧不下去，正要向老婦說幾句時，卻見她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從角落的廣角鏡，俞宸看見老婦慢慢張開了嘴。

她的嘴唇確實黏住了。

上唇與下唇相互拉扯，尚有些微彈性的肉被拉成細絲狀，如同踩到地上的口香糖再抬起腳時的模樣。

唇肉被撕扯開來時，只發(fā)出了一點輕微的響聲，沒有冒血，連一點血珠都沒有。

眾人驚駭?shù)秸f不出話，而石文依已經(jīng)醞釀了一聲很長的尖叫，只是堵在嗓子眼出不來。

她搭在數(shù)字鍵上的手不自覺顫抖起來。

老婦身后，站在角落的俞宸只是不帶情緒地看著廣角鏡，依照他的感覺，這老婦是沒有危險性的，頂多嚇人。

她不在規(guī)則里，沒必要害怕。

宋軍已經(jīng)嚇得無法言語，他緊縮的瞳孔倒映著老婦被強行扯開的嘴唇，以及唇間若隱若現(xiàn)的黑色舌頭。

老婦的目光慢慢移到宋軍的臉上，依然沒有對焦。

“老板娘……最愛做……麻辣燙……若吃剩……要受罰……老板娘……最愛做……麻辣燙……”

她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音量卻很大，幾乎是吼叫著重復(fù)那幾句話。

電梯終于到了七樓。

石文依拚命按著開門鍵，門打開的一剎那，三人逃也似地沖出電梯。

俞宸在老婦身后，經(jīng)過她身旁時，對方猛地停下聲音，側(cè)頭看向他，眼中的惡意毫無遮掩。

詭異正看著他，而它想要他。

想要他的性命。

俞宸沒有回應(yīng)，他只知道自己不會死在這里。

所以，它休想。

電梯在他眼前闔上門，老婦那張猙獰的面孔亦隨之消失。

石文依等人早就躲到遠遠的一邊，王孟從正在大罵宋軍：“你說你，沒事說那句做啥？”

“她……她是怪物……”宋軍仍處于驚恐中，話都說不利索，“那嘴唇……怎么回事？為什么這樣扯開……”他摸了摸自己的兩片唇瓣，彷佛感受到切實的痛楚。

王孟從怒不可遏，恐懼和茫然在此時轉(zhuǎn)化為憤怒。

“她身上那件是壽衣，你眼瞎了嗎？”他吼道：“是死人穿的！”

石文依無力地跌坐在墻角，心中對于俞宸那點旖旎的小心思已經(jīng)蕩然無存，僅剩恐慌。

“這里到底是哪里？既出不去，還有奇怪的……”說著，她打了個寒顫。

“俞宸！”王孟從放開仍在喃喃自語的宋軍，將矛頭轉(zhuǎn)向俞宸，“你不是說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那你給老子說說，剛才那是什么情況？”

俞宸被猝不及防地再次揪住衣領(lǐng)。

方才的老婦雖然不危險，卻徹底引爆了三人對于未知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