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諾一抽鼻子，轉了半圈背對著夏川茜，胳膊往眼睛蹭了一下，沒有蹭干凈，再抬起胳膊時，他頓了一下，把頭盔扣回到腦袋上，然后像個老渣男一樣悶悶地說：

“解釋有用嗎？我知道你要問什么，你要問如果帕瓦德拒不配合，我是不是真的會殺了你。我說不會，你相信嗎？別忘了。我瘋起來連自己的腿都能二話不說打瘸了，更——唔——”

石頭人一腳揣在時諾的屁股上，把他踹飛兩米遠，腦袋搓在地上硬生生拉出半米長的土道。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會相信！”

夏川茜氣鼓鼓地跺著腳走過來，照著時諾的肋條就是一頓猛踩。

“而且，我，特娘，不是，要問，你，這個，我——我——”

破破爛爛的波西米亞風小靴子踩在時諾肚子上，夏川茜垂下頭，額前發絲垂落如搖曳紗簾。

“你那個草蛋方案的靈感是不是因為我？”

時諾撇過頭，顧左右而言他：“跟你有什么關系？”

夏川茜眼眶微紅：“因為我跟你說過，在這里，殺人是解決問題的選項之一。”

被她猜到了。

時諾咂了一下嘴：“你還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夏川茜又給時諾的肋骨上來了一腳狠的。

“到頭來還是我咎由自取。”時諾從地上爬起來冷漠地說道：“與你無關。”

夏川茜掏出手槍，喀拉的槍栓拉動聲后，槍口對準了時諾：“與我無關？”

不知何時，帕瓦德來到夏川茜身邊，捏住她持槍的手，把槍口拽到了一邊：“好了，你真想殺了他的話，就請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開槍。”

夏川茜白了帕瓦德一眼，冷哼一聲收起了槍：“你以為我在為了什么生氣？哼，算了，既然這個白癡想自己承擔，那就自己擔著吧！時諾，你別忘了當初你是怎么說的，我的腳可還等著呢。”

聽到這話，時諾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猛地回頭盯著夏川茜的背影。

當初開玩笑似的向她提前道歉，如果能活著回去的話可以給她下跪，可以給她舔腳，對于時諾這個LSP而言，下跪免開尊口，舔腳摩多摩多。

夏川茜現在突然提這茬，那她知不知道舔腳算福利？她這究竟算原諒我了，還是沒原諒我？

“那邊準備好了，新人都過去看看吧。”

帕瓦德對時諾說話的口吻一如平常，好像十幾分鐘前被逼改變計劃的人不是他。

時諾撐住左腿站起來，被自己打了個洞的右腿算是廢了，但騙錢1號完美地承擔了假肢的功能，拖著條腿走路速度也不慢。

超大規模剪翼儀式用的設備，已經從集裝箱中搬了出來。

比起由圓環和控制臺組合而成的小型剪翼儀式移動終端，超大規模級的設備，看上去更像是七只銀色的螃蟹仰躺在地上，互相卡BUG導致身體穿模在一起。

密密麻麻的蟹腳圍成密密麻麻好幾圈，有的彎曲回來，有的直插天空，有密集恐懼癥和尖端恐懼癥的人看幾秒就能吱哇一聲慘叫原地升天。

銳利的蟹腳圍成的圓圈中央，是一塊長兩米，寬一米的箏型實心金屬塊，看上去很像一口棺材。

帕瓦德一邊操作指揮終端，一邊說道：“都往后退，一會兒風比較大。”

眾人后退了十幾米，帕瓦德在指揮終端上按下確定鍵，超大型剪翼儀式設備發出嘀的一聲鳴響表示接收到命令。

交疊在一起的七個梭形底盤互相以相反的方向圍繞中心旋轉，明明每個梭形底盤都是實體，卻像貼圖錯誤似的互相穿模。連接在它們邊緣的節支尖腿在旋轉中劃出片片白影，就好像拆掉外殼的攪拌機在切割天空。

隨著底盤旋轉速度越來越快，開始有電流抽擊在旋轉中心的巨大箏型金屬塊上，整個設備都在旋轉，唯獨這個金屬塊紋絲不動。

突然，如同強行將兩段視頻畫面強行拼接在一起，箏型金屬塊沒有任何征兆地變成了一臺同樣體積的箏型容器。

“金屬塊變了”的想法，剛在時諾的腦海中閃過一半，一股爆炸般的強風撞在他身上，推著他向后踉蹌兩步差點摔倒。

夏川茜和電魚也都像他一樣狼狽，無數草莖、土塊和灰塵也被這股強風吹起，先以爆炸般的姿勢向周圍擴散，緊接著又仿佛被黑洞吸走似的，向旋轉的中心飛去。

在噼噼啪啪的撞擊聲中，旋轉停止了。

三個新人迫不及待地跑過去，想親眼目的究竟能可憐到何種地步的“女孩”，讓帕瓦德固執地為了實現她的愿望，賭上整個炮灰團的安危。

時諾拖著傷腿往箏型容器移動，跟在夏川茜身后的石頭人扭過身子，輕輕扶住他的胳膊，帶著他慢慢往前挪。

時諾撓撓臉，小聲咕噥：“謝謝。”

夏川茜輕哼一聲，快步到時諾前面，給了他一個后腦勺。

夏川茜和電魚率先爬上布滿沖天蟹腳的超大規模剪翼儀式設備上，時諾跟在后面，原本以為夏川茜會送佛送到西地讓石頭人把他扶上去，誰知石頭人突然不動了，宛若一尊造型抽象的雕塑。

時諾手腳并用地爬到設備上，猶豫片刻后，拍了一下電魚的肩膀：“怎么了？”

電魚愣愣地轉過半個身子，示意時諾自己看。

箏型容器并沒有猛地看上去那么高科技，它的表面處處充滿撕裂的口子和斷掉的纜線，特別是容器下端，有一個仿佛被某種東西攔腰截斷的巨大破口，無數機械和元器件從里面伸出來，接著再用很拙劣的手法——比如說鉚釘和膠帶——固定在原地。

在這仿佛被盜墓者蹂躪了幾十次的高科技棺材上，涂抹著某種紅色的標記。但時諾看不出那紅色標記的樣子，因為它們都被銼刀或者砂紙，亦或是高溫處理過，只能隱約確認那里曾經有一個紅色的標記。

毫無疑問，追蹤標記就能找到這電子棺材的來處。

不過這種事根本無所謂。

時諾看到，關在這破爛棺材里的，是一個形如枯槁的小女孩。

從帕瓦德和土娃的只言片語中，他早就猜到了這種事，然而目睹真相之時，猜測總是那么的空洞無力。

小女孩全身包裹在白色的，濺有血點的病號服里。病號服是兩片式的，下面的一片像爛抹布墊著瘦骨嶙峋的脊背，上面那片仿佛宣告死亡后遮臉的白布，蓋著肚子。

在簡陋病號服的遮掩下，無數粗細不一的管線，將小女孩和機械棺材連接在一起。

她沒有雙臂，病號服在重力的拉扯下勾勒出她的身形是畸形的，這些畸形的線條大部分是管線的凸起，很難想象埋藏在這些管線之下的身軀，究竟有多么瘦弱，或者說有多少管線和機器，取代了她身體原本的部分。

小女孩頭戴一個VR眼鏡式的巨大眼罩，眼罩覆蓋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消瘦的下巴和沒有血色的嘴唇。裂開翹起的嘴皮，隨著她緩慢而輕微的呼吸節奏前后搖擺著，猶如風中殘燭。

很難想象，就是這個全身被機器和管線包裹，幾乎喪失了人的模樣的小女孩，居然擁有者眨眼間毀滅世界的力量。

帕瓦德像是朝圣一般，邁著沉重的步伐登上剪翼儀式設備。

他跪倒在箏型容器前，巨大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把這臺冰冷的棺材擁抱起來，粗糙的手撫摸著棺材的棱角，臉頰緊貼在透明蓋板上，緩慢地滑動著，仿佛晚歸的父親在輕蹭熟睡女兒的滑嫩臉蛋。

仰躺在地上的土娃向諸位介紹：“她就是戰略六組現存唯一的末日武器，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