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藥物簡史
- (英)德呂恩·布奇
- 9字
- 2021-10-19 11:26:24
第一部分 前現代藥物
第1章 早期醫學與鴉片
約1萬至1.5萬年前,我們的祖先停止了狩獵-采集的生活,這是一個奇怪的選擇,不僅僅是因為這會損害他們的健康。他們的食物更加受限,也更容易因為一兩種主要糧食的歉收而受影響。家養動物帶來了虱子和蠕蟲,還有當時尚未傳染給智人(Homo sapiens)的疾病。衛生越來越成為一個問題。畢竟在第二天就可能要搬家的時候,你不必那么仔細地挑選如廁的地點。但這些都隨之改變了,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人類的平均壽命有所縮短。
農業所提供的是積累財富的機會(還有穩定的啤酒供應。有人嚴肅地認為,這才是最初吸引人開展農業的原因)。谷物可以被儲存起來,勞動力可以獲得專業化分工,首領可以高高在上,養尊處優,治療者得以第一次專注于自己的技藝。隨著農業人口大量增加,社會中首次出現了職業醫生。
蘇美爾人所處的是我們所知較多的最早的農耕社會,他們生活在約6000年前,在今天伊拉克所在的地方。他們十分信任自己的醫生。“兒子啊,要重視一切有關醫藥的事物!……要重視一切有關醫藥的事物!”一位蘇美爾主婦這樣說,就像此后的許多母親一樣,她覺得孩子不會認真聽她說話,因此需要重復再三。蘇美爾人擔心“糾纏人類的焦慮癥與腸道疾病”如同苦難一般無藥可治(有句諺語說,“家有惡妻,壞過百病”)。他們寫下藥方,也寫下醫生“保人性命,接人出生”,并能“完美發揮藥物的神圣力量”。
為了對蘇美爾醫學有所了解,我們不得不求助于古埃及人。蘇美爾人留下的泥板中包含詩歌、諺語、歷史、宗教,甚至有一部小說,但唯獨缺乏醫藥方面的細節。有塊泥板列出了一些藥材——烏龜殼、蛇皮、百里香、牛奶、無花果和椰棗,但沒有說明制備方法或用途。而古埃及人繼承了蘇美爾文明的諸多內容,關于他們醫治病人的細節,我們也有較多記錄可考。整體而言,這些醫療措施都不怎么可取。
埃德溫·史密斯(Edwin Smith)是位來自康涅狄格州的中年探險家,他在1862年1月花12英鎊買了2張莎草紙。紙張本身大約有3500年歷史,而上面記載的則是更久之前流傳下來的知識。紙上記錄了約160個藥方,現代學者已經翻譯出其中的一小部分。我們因而得知,古埃及人的藥品庫中包括洋蔥、西瓜、芹菜,還有杏仁與茴香籽、椰棗與蒔蘿、刺柏與肉桂。
研究阿司匹林的當代歷史學家迪爾米德·杰弗里斯(Diarmuid Jeffreys)曾因古埃及人和蘇美爾人的藥品清單中包含柳樹而興奮不已,因為我們最初就是從柳樹皮中提取出了阿司匹林。要是認為這意味著古埃及人和蘇美爾人能正確發揮柳樹的藥用價值,確實會令人心情愉悅,但他們事實上并未把柳樹與其他藥材區分開來。在他們的認識中,柳樹并不比洋蔥或芹菜更具療效。
在史密斯購得的莎草紙中,有一張建議將柳木與無花果、椰棗、啤酒混合,來“讓心臟獲得面包”。(古埃及人用“面包”指代一切好東西,他們的日常問候便是一句熱情洋溢的“面包和啤酒!”,意為生活中的一切美好。)這位研究阿司匹林歷史的學者點評道:“他們的許多迷信、推論與治療方法都是基于我們十分陌生的概念。”這話說得沒錯,但并不是關鍵所在。古埃及人認為他們的醫生與藥物都具有強大的效力,然而記載顯示,實踐結果并非如此。這些莎草紙是我們人類最古老的用藥指南,上面記載的飲劑、藥膏、藥材卻都只有虛幻的療效。關于醫療的傳統知識并不可靠,世界上第一批醫生根本就是騙子。無論對于哪行哪業來說,這都是個不同尋常的開端,更何況是這類一貫享有特殊信任的職業。在此后的3500年間,情況并無太大改觀。
盡管如此,世界人口還是不斷增長,人們也開始活得更久、更健康。到20世紀初,如果一個人能幸運地降生在發達地區,那么他的預期壽命幾乎會三倍于狩獵-采集時期的先祖的壽命。這一巨變源于食物的增加、居住條件的改善和生活環境的進一步豐富,醫藥反而功不抵過。
蘇美爾人尚未形成“科學”這一概念,即認為理論必須經過檢驗,無法檢驗或未經檢驗的不能作為論據。不過有一種藥物因為起效迅速、效果顯著,其藥效得以被他們理解。這種藥物提取自罌粟,至今仍然風靡不衰。
罌粟屬于真核生物域(eukaryotes)、植物界(Plantae)、被子植物門(Magnoliophyta)、雙子葉植物綱(Magnoliopsida)、毛茛目(Ranunculales)、罌粟科(Papaveraceae)、罌粟屬(Papaver)。它們喜歡被戰爭或犁鏵翻動過的土地,在環繞我家的牛津郡的田野中隨處可見。虞美人(Papaver rhoeas)是一年生植物,萌發在種植小麥與大麥的小塊不規則田地中。其莖干被毛,具有罌粟屬典型的綠色低垂花蕾。當兩片花萼脫落時,它便朝著太陽仰起頭,接連數日綻放萼片下深紅與黑色的花瓣。其他罌粟屬植物具有不同顏色的花朵:橙色的加利福尼亞罌粟——學名為寬絲罌粟(Platystemon californicus),明黃色的威爾士罌粟,以及五顏六色的大冰島罌粟。
在溫暖的夏日,罌粟的子房膨脹起來,形成一枚倒鐘形的果實,由柱頭形成的蓋子取代了原本鐘舌的位置。果實在一段時間內會產生乳漿。將它劃開,便有白色物質從中慢慢滲出。最終漿液干涸,微風將種子從蒴果孔洞中吹出,在次年長成新的植株。
對于成長在20世紀下半葉的我來說,罌粟象征著快樂。你會在晴日里鄉間漫步時見到它們,或通過疾馳的車窗瞥見明媚的深紅色一閃而過。甚至在佛蘭德斯戰場的永恒意象中,也突出了罌粟鼓舞人心的特質。它與周遭的泥土與死亡形成鮮明對比,因而強烈地吸引著士兵:它在他們心中蔓延生長,正如他們為之戰斗的故土所帶來的希望,正如他們對于鄉村歡樂的記憶。
這也正是蘇美爾人對罌粟的稱呼:歡樂草。他們的楔形文字比我們以表音為主的字母體系更復雜,用于書寫的泥板有許多留存至今。其中一塊泥板來自巴格達南部,上面記述了如何從罌粟中獲取歡樂。你需要割開成熟的果實,讓味道苦澀、含有藥物成分的乳液流出,將乳液在陽光下曬干氧化,隨后收集到的棕色黏稠的膏體就是鴉片。
鴉片——干燥后的罌粟汁液——含有多種不同的化學成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嗎啡(morphine)。嗎啡屬于一類名為生物堿的化合物,這類化合物中許多都具有藥理作用。我們還沒完全弄清楚為什么它們會有這些效果,但至少有部分原因在于,大多數生物堿都是植物為影響周邊物種而生產的。很多生物堿會使植物(或植物的某一部位)變得難吃,從而避免被昆蟲或食草動物啃食。有時這種防御機制反而會成為誘人之處,就像辣椒的辣味,原本是為了讓哺乳動物退避三舍,最后卻成了人們追逐的目標。同樣,罌粟也因生產嗎啡的能力而在演化適應中獲得了成功。這種藥物能與大腦和脊髓中的神經元結合,從而抑制疼痛、產生快感,同時減緩呼吸及腸道蠕動。人們為此,也為了欣賞美麗的花朵,便開始繁育并保護罌粟。
還有其他方法能從罌粟中提取鴉片,有些還要簡易得多。吃一塊罌粟籽百吉餅,就足以讓你通不過藥檢;即使含量低到你難以覺察,它的藥物成分也依然存在。美國農業部的一位植物學家指出,所有罌粟類植物中都含有足量的鴉片成分,一杯伏特加中浸泡的未成熟罌粟果可產生的鴉片就已超過適宜劑量。而就在不到100年前,這一政府部門還在建議農民將藥用罌粟作為優異的經濟作物來種植。
如果我們為了尋求快樂而服用藥物,這是否屬于醫療的范疇呢?用藥物來產生欣快感對大多數人來說都不太像是“治療”,但至少有一部分人覺得不快樂就是一種疾病。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就是這么認為的,它對健康的定義極其正面。世界衛生組織宣稱,健康是“在體格上、精神上和社會上的完滿狀態,而不僅僅是沒有疾病或虛弱”。從這個角度來看,能帶來快樂的東西也就能帶來健康。鴉片從古時起就被當作抗抑郁藥物,有時我們還在這樣使用。我曾給病人注射嗎啡,并眼見他們的憂慮、痛苦與恐懼得到緩解。他們僅僅是覺得疼痛嗎?我所緩解的疼痛就是他們最糟糕的感覺嗎?也許吧。但有時疼痛與恐懼、苦惱會分別出現,而鴉片能將它們全部治好。
虞美人即佛蘭德斯戰場的罌粟,它能產生的有效藥物很少。要提高藥效,就得使用剛毛罌粟(Papaver setigerum)或藥效更強的鴉片罌粟(Papaver somniferum)。如果一片罌粟花田能讓我們聯想起夏天或者戰爭,那么在久遠的過去,罌粟則會令人想到睡眠、休息與遺忘。詩歌中有許多這樣的描寫。荷馬吟唱過關于海倫的詩:她是宙斯的女兒,曾為奧德修斯的兒子忒勒瑪科斯配置一種藥水,好讓他忘了父親失蹤所帶來的痛苦。她“將藥物投入酒中,他飲下后便能平息疼痛與憤怒,并忘卻所有悲傷”。這聽上去確實很像鴉片。據一位維多利亞時期的詩人描述,這種藥物讓他感覺靈魂在被絲綢拂拭。曾在公元1世紀著有五卷藥理學教科書的迪奧斯科里季斯(Dioscorides)認為,海倫使用的是天仙子(henbane)。盡管迪奧斯科里季斯曾隨羅馬軍隊出征,沿途肯定獲得過鴉片,因而具有一定權威性,但天仙子是一種效果較難預計、產生的欣快感也較弱的藥物,不太可能是詩中所寫的藥水。更多現代作者相信海倫使用的就是鴉片,1967年的《麻醉藥品簡報》(Bulletin of Narcotics)上有篇文章甚至認為,忒勒瑪科斯靠定期服藥帶來的好處避免了所有不良反應。不知道他們是在《奧德賽》(Odyssey)的何處找到這個觀點的依據,但或許《麻醉藥品簡報》始終會有些擔心,荷馬會影響到那些意志不堅定的人。
英國詩歌中充滿了關于罌粟的意象,尤其是在19世紀與20世紀。它帶著沉睡、遺忘、模擬死亡的含義盛放,滿懷祝福。弗朗西斯·湯普森(Francis Thompson)的《罌粟》(The Poppy)寫于1887年前后,盡管今天讀來令人昏昏欲睡、毫無印象,但它在1919年卻備受推崇,入選了《牛津英國詩典》(Oxford Book of English Verse)。在書中,罌粟睡眼蒙眬地懸掛在丁尼生(Tennyson)的峭壁上,盛開在約翰·麥克雷(John McCrae)的佛蘭德斯戰場上;艾薩克·羅森伯格(Isaac Rosenberg)則知道作為詩人應該如何保護一株罌粟,尤其是在黎明時分的戰壕中:
扎根在血管中的罌粟
凋落,一直在凋落;
但我耳中的那朵卻還安全,
只是因塵土而微微發白。
二等兵羅森伯格在1918年4月1日黎明遇害,當時他剛剛結束一夜的巡邏。比起為它們寫作,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更喜歡佩戴罌粟花,這也符合他一次偶然所稱的:他將自己最好的才華留在生活里,而非工作中。罌粟花有象征同性戀之意,尤其是一種花瓣紫色下垂的品種。這也為戰爭詩人的寫作鋪平了道路,他們正需要一個意象來形容青年男子的紅色傷口。在麥克雷創作《在佛蘭德斯戰場》(In Flanders Fields)之后,罌粟花成為“止戰之戰”——以及此后其他戰爭——的標志。遺忘的象征如今成了紀念的象征。
人們在6000至7000年前的人類居住地就曾發現過鴉片罌粟。它廣泛生長于歐洲與亞洲,可能是在地中海西部被馴化。西班牙墨西埃拉戈斯洞穴(Murciélagos Cave)墓葬的所屬年代約為公元前4200年,其中隨葬有幾袋罌粟蒴果。
古埃及人模仿蘇美爾人的方式栽培罌粟,他們將其用于多種用途,對它的藥力也很清楚。在他們的神話里,伊西斯(Isis)把鴉片送給太陽神拉(Ra),以治好他的頭痛。在他們長長的藥品清單中,罌粟具有重要的地位,某種程度上是獨一無二的。
在羅馬時代,尼祿(Nero)十分鐘愛罌粟。普林尼(Pliny)寫道,皇帝是用它來擺脫敵人的糾纏。兩千年后的柯勒律治(Coleridge)也發現了罌粟的迷人之處。他描述著它帶來的夢境:“那安眠是多么神圣、多么迷人的所在,如同荒涼沙漠中心的一片綠洲,繁花綠樹,泉水淙淙。”他在倫敦的演說很受歡迎,以至于人們在場地外創設了世界上第一條單行道來應對交通。他相信只有讓自己感到有趣,才能讓觀眾也感到有趣,因此他在踏上演講臺時還沒有確定的主題,張口就講,看會冒出什么樣的主意。他在演講臺上的一杯水中倒入一點鴉片酊——鴉片在酒精中的溶解物,只需要幾滴便可以讓整杯水著色。他一邊講一邊倒入更多。隨著演講繼續,杯中的水色也逐漸加深。
毫無疑問,罌粟確實是一種藥物。它能帶來熟睡與快樂,緩解憂郁及呼吸短促,對腹瀉效果顯著。最重要的是,它能消除疼痛。奧斯卡·王爾德晚年在窮困潦倒中奄奄一息,醫生診斷他得了致命的腦膜炎,并用嗎啡和鴉片為他鎮痛。到最后,即1900年11月,他們到了只能假裝給他注射的地步。因病痛而只余一半神志的王爾德不得不把手塞到嘴里,以免尖叫出聲。醫生不再對他使用嗎啡,這無疑很殘忍,但也使王爾德得以茍延殘喘。罌粟具有消除窒息感的作用,不是因為它能幫助呼吸,恰恰相反,它消除的是人們對呼吸不暢的感知。這減少了人們的痛苦,但同時也可能縮短他們的生命。
能夠理解一種藥物的療效,并不等于用來解釋療效的理論是正確的。蓋倫(Galen)曾說過,鴉片“是能麻痹感官、引起熟睡的最強效的藥物”。蓋倫是希臘人,生活在公元2世紀的羅馬,是當時最有影響力的醫生。他的著作總結了當時的經典知識,也加入了自己的部分創新。在他去世后的一千多年間,他的觀點被視為絕對真理。盡管蓋倫聲稱自己相信實驗結果,但他的大部分知識還是基于自己的主觀見解。蓋倫建議將鴉片在滾水中溶解,然后倒在羊毛海綿上,向上塞進肛門或放入鼻腔。這兩種方法確實都可行,因為直腸和鼻腔的血液供應都很豐富,黏膜層也很薄,易于滲透。蓋倫已掌握了鴉片的用法。他還擁有其他一些藥物,有的能讓人腹瀉——番瀉葉和蓖麻油至今仍在使用,有的能讓人嘔吐或發汗。這些反應都還在原始人類能夠發現的范圍內。
人類學家已經不再使用“原始”(primitive)一詞,擔心這會暗示其他文明不如我們的文明復雜豐富。他們也許是對的,但在涉及客觀知識時,這個詞卻恰如其分。蓋倫對藥物的理解與我們相比確實很原始,希望我們與我們的孫輩相比時也會如此。
是什么讓這些早期藥物得以被人類發現呢?如果有樣東西能很快讓人嘔吐、出汗、出現幻覺或失去意識,那你立刻就能發現結果。如果一個人的腸道或膀胱出現異常,他(或她)第二天就會告訴別人。有這樣效果的藥物很容易被圈定,就像人們發現什么東西好吃一樣,而較為微弱或長期的效果就不那么容易被發現。許多慢性毒藥都曾被人忽視。羅馬人曾用鉛來增加酒的甜味,但要等到數十年后他們才發現,此后痛苦而緩慢的死亡就是由這種溶解在酒中的金屬造成的。有益的藥效如果不是即時、強烈、明白無誤的話,也很容易被忽視。從吃下的食品到花園里的植物,人們身邊到處都是含有活性藥物成分的物質,但他們卻缺少察覺的方法。
經典醫學史給人的印象并非如此。羅伊·波特在1997年的《人類醫學史》中是這么說的:“……在對‘原始醫學’各種冷嘲熱諷后,研究人類植物學的藥理學家現在卻承認,這些知識為醫生們提供了有效的止痛藥、麻醉藥、催吐藥、瀉藥、利尿藥、通便藥、退燒藥、避孕藥和墮胎藥。”波特所列的清單大體準確,卻帶有誤導性。比如說蓋倫,他掌握了哪些藥物呢?催吐藥能讓人嘔吐,但嘔吐在什么情況下會帶來好處呢?瀉藥對便秘有用,但在別的方面就幾乎沒有價值,在治療傳染病時,其作用就與放血、催吐一樣——讓已經脫水虛弱的病人進一步脫水虛弱。利尿藥能讓你通過小便排出多余液體,在少量、可控的劑量下,對心臟衰竭具有一定作用,不過作用非常有限。它們常常被用于急性病,比如外傷或感染,使原本就很糟糕的病情繼續惡化。人們使用發汗藥,是因為他們相信毒素會隨汗液排出體外;但他們錯了,隨汗液排出體外的是鹽分和液體,而這二者對于病人來說都至關重要。
用于墮胎或防止懷孕的藥物古已有之。古埃及人將鱷魚糞便放入陰道,這的確有避孕作用,但僅僅在一定程度上,而且多半是通過降低性吸引力來達成,而不是直接殺死精子。極少數古代治療法確實有些好處。水銀雖然有毒,卻能幫助治療梅毒,然而效果有限,往往無法抵消它帶來的傷害。另一種化學元素銻具備有限的抵御血吸蟲病的能力。(血吸蟲是一種寄生蟲,會感染在非洲受污染水域中游泳的人。)從番紅花中提取的秋水仙素對醫治痛風有一定好處,但問題是,它會導致上吐下瀉。這些藥物具有生物活性,因而能起到一定作用,但隨之而來的危害卻可能令人得不償失。
古埃及的顱骨穿孔術常被作為例子,來證明古代手術技術有多么先進。手術醫生能夠在病人的頭骨上鉆洞,并取出部分骨頭。人們發現過傷口已愈合的頭骨,說明有部分接受手術者存活了下來。古埃及人的醫術已先進到能去除病人的部分頭骨而不傷及性命,但這并不代表他們知道該在什么時候使用這一技術。他們用其挽救某些頭骨碎裂的患者,但也戕害了許多實際是患有精神病、神經性疾病或傳染病的患者。這些病人承受了顱骨穿孔術的痛苦與風險,結果卻一無所獲。
如果一份藥物清單中包含一種只具有潛在療效的藥材,那它就不含什么真正的知識,也沒有實際的治療效力。舉例來說,在20世紀已知青霉素中含有某種殺菌成分的情況下,醫生仍然要通過艱苦努力才能取得臨床療效。即使找到了正確的菌種,也能用先進的化學技術從菌液中提取出濃縮物,真正應用起來仍然難上加難。用青霉菌(Penicillium)來獲得治療效果就是如此艱難。這也告訴我們,關于古埃及傷口敷料中為什么含有發霉的面包,我們解釋的時候要多加小心。
因此,除了藥物的藥理學屬性之外,還有其他關鍵因素:人們操控藥物的能力。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能可靠地或通常有效地使用鴉片鎮痛嗎?他們能令手術更舒適、死亡更安然、疾病更輕微嗎?不能。甚至到了19世紀,醫生都沒法做到這些,他們仍然對劑量與制備方法疑惑不解,對治療效果缺少把握,對副作用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