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皇帝與教皇之爭雄
第十二章 十世紀及十一世紀之德國與意大利
1.德國初年之歷史及Otto第一之事業
Charlemagne帝國東部之歷史,與西部之法蘭西不同。凡經中古四百年之競爭,至十三世紀時,吾人遂知Louis the German之子孫遠不若St.Louis輩之能建設王國以貽之于后世。自十三世紀至Napoleon時代,歐洲政治上所謂德國者,實一群大小不同之獨立國而已。離今五十余年之前,方有德意志帝國之組織,而普魯士實為其領袖。
試覽Charlemagne卒后百年之德國地圖,則知帝國東部四分五裂,為諸地之公者實與君主無以異。此種公國之淵源,已不可考,然有二事焉,足以說明其由來。第一,Louis the German之子孫,類皆柔弱而無能,故昔日為Charlemagne所壓制之民族精神,至是重起,群擁戴各族之領袖。第二,當日蠻族入侵,實逼處此,先之以北蠻,繼之以Moravian種人,再繼之以匈牙利人。其時既無強有力之中央政府,足以保民,則國民之求助于各地領袖,亦勢所難免者矣。
此種公國,德人稱之為“血族公國”(Stem Duchies),林立國中,為患王室。所謂統一,充其量至同盟為止。故九一九年,國內貴族選舉Saxony公國之Henry第一為王時(九一九年至九三六年),彼絕不欲有削奪諸公權力之舉。其時四境多故,彼實有賴于國內諸公之援助。他日Slav族之壓服,及匈牙利人之驅逐,彼實預為之地,不過其子Otto第一即位后,方告成功云。
Otto第一(九三六年至九七三年)世稱大王,實德國史中之非常人也。彼雖無廢止國內公國之舉,然每能奪其地以予其子弟及戚友,同時并減削其權力。例如其弟Henry雖叛亂二次,卒封之為Bavaria公。又因其婿Conrad之叛,乃封其有學問之弟Cologne大主教Bruno為Lorraine公以代之。舊日之公,或因絕嗣或因叛亂,多喪其公國。諸公國中絕無有賢能之主,世襲罔替者。故諸公國多相繼入于國王之手中,而國王亦遂握有任意委任之權利。
當十世紀中葉,德國之東北兩部界線,尚未分明。Elbe河外之Slav族,嘗有騷擾Saxony邊疆之舉。Otto第一不但抵御之而已;并建設主教教區,如Brandenburg,Havelberg等,為他日德意志帝國之政治中心,Elbe河與Oder河間之殖民及傳道事業,莫不因之而促進。
而且彼并永阻匈牙利人之入侵。彼于九五五年大敗匈牙利人于Augsburg附近地方,追逐之以達于德國邊疆之上。匈牙利人乃遷居于自有領土中,遂奠民族國家之首基,發達之后,卒成東部歐洲重要動力之一。Bavaria公國一分之地,另建奧地利邊防區(Austrian Mark),為他日奧地利帝國發祥之地。
2.神圣羅馬帝國之起源
Otto第一之最大功業,應以干涉意大利內政為第一,卒致有稱帝之舉。歐洲史中之最黑暗者,莫過于八八七年Charles the Fat被廢以后意大利及羅馬教皇之經驗。當日政情,已不甚可考,吾人所知者,唯有Spoleto公、Friuli侯及Burgundy諸王先后入即意大利之王位而已。Charles the Fat廢后之三十年間,意大利王之被教皇加冕而稱帝者凡三人。再三十年間西部歐洲遂無皇帝,至Otto第一南下,皇帝之稱號方復見于史上。
其時凡有志之君主,多視意大利為戰場。Otto第一于九五一年第一次越Alps山而南入意大利,娶某王之寡婦為后。彼雖未行加冕之禮,而世人皆以意大利之王目之。不久其子叛,乃返德國。然十年之后教皇又因求其援助,召之南下。Otto第一急應命而來,盡逐教皇之敵人,教皇乃以帝冕加諸其首,Otto第一遂稱皇帝,時九六二年也。
Otto第一之加冕與Charlemagne之加冕同為中古史極有關系之事。Otto第一既稱帝,德國諸王之責任加重,卒因不能勝任而失敗。三百年間,德國諸王一面盡力于德國之統一,同時又不能不顧及意大利及羅馬教皇。戰爭頻仍,犧牲重大,其結果則一無所得。意大利既不服皇帝之管束,羅馬教皇又復建設其獨立,而德國本國,亦因之四分五裂,成小邦林立之局。
Otto第一自身之經驗,即足以證明德國皇帝與教皇關系之不幸。Otto第一方北向,教皇即有違反協定之舉。新帝遂不得不南返并召集宗教大會以謀教皇之廢立。然羅馬人不愿迎立Otto第一所擁戴之教皇,Otto第一不得不再返意大利,圍羅馬城以迫其承認。不數年后,Otto第一又有第三次南征之舉,以擁護其所選之教皇。蓋其時之教皇又有被羅馬人驅逐之事也。
以后諸帝,莫不有屢次南征意大利之舉,軍費浩大,軍事棘手。第一次入意大利加冕,以后則或為廢抗命之教皇,或為護忠順之教皇,干戈屢起。此種遠征之結果,每甚紛擾。加以德國國內之諸侯,本有狡焉思逞之志,一旦皇帝遠出,益復乘機以擴充其勢力。
Otto第一以后之德國君主,在羅馬加冕之后,每棄其“東Frank種人之王”舊號而不用,自稱“羅馬人之永遠莊嚴皇帝”(Emperor Ever August of the Romans)。后人名其帝國曰神圣羅馬帝國(Holy Roman Empire)。名義上國祚綿延至八百余年之久,然其與古代羅馬帝國之不同,較之Charlemagne帝國之于羅馬帝國尤甚。德國君主既兼領德國與意大利之王位,故除選舉教皇權利外,其權力之巨實與皇帝無異。然德國諸帝,每不能在國內建一強有力之國家,徒虛耗其精力于與教皇之競爭。卒致教皇之勢力,日盛一日,而所謂帝國者,則僅存其影而已。
3.Conrad第二與Henry第三
Otto第一以后之繼起者,茲不能詳述之。若輩與Otto第一同,一面應付迭起之內亂,一面抵御外侮之頻仍,而Slav種人之為患尤甚。普通以為帝國之極盛時代為Conrad第二(一〇二四年至一〇三九年)及Henry第三(一〇三九年至一〇五六年)在位時代,此二君實為Franconian朝之始。昔日Saxon族之帝祚,實止于一〇二四年。
一〇三二年Burgundy王國入附于Conrad第二。Burgundy王國之領土廣大而重要,久為帝國之一部分,一面有利于德國意大利二國之交通,一面又為德國與法國之中介。帝國東境之外,Slav種人于十世紀后半期組織波蘭王國。波蘭王雖嘗與皇帝戰,而始終承認德國皇帝為其天子。Conrad亦仿Otto之政策,盡力將國內諸公國予其子Henry第三,封之為Franconia,Swabia,及Bavaria之公。此實君權基礎之最鞏固者矣。
Conrad第二及Henry第三雖多能而有為,然十一世紀初半期神圣羅馬帝國之得能為西部歐洲強國者,大都緣于當日無對峙之國家。蓋法國君主尚未竟其建設中央政府之功,而意大利雖不愿俯首聽命于皇帝,然亦始終不愿與他國聯合以抗皇帝。
4.教會及其領土
Henry第三所應付之最要問題,莫過于教會之大改革。教會之改革,本已著手進行,假使實行之后,則不但皇帝監督教皇之權力為之一掃而空,即皇帝對于主教及住持之權力,亦復剝奪殆盡。而德國皇帝每予主教及住持以封土,冀其援助帝室者。改革教會之舉,雖非直接反對皇帝,然歐洲君主中最受此種改革之影響者,實推德國皇帝為首也。
吾人欲明了教會改革之為何,及因改革而發生之皇帝與教皇之爭端,不能不先明了Henry第三時代教會之狀況。其時教會勢力之衰微,威信之墮落,及內部之瓦解,漸形顯著,正與Charlemagne帝國之瓦解為諸侯封土同。其所以致此之由,則大都因教士領土之廣大。君主、諸侯、地主等,向以捐施領地于主教教區及寺院為功德,故西部歐洲之土地,頗有入于教士之手者。
當地主開始受封或分封其領土時,教會財產自然亦加入封建關系之內。為君主或地主者每分其領土以與教士或俗人。為主教者每為君主或其諸侯之附庸,與其他附庸無異。為住持者亦每納其寺院于鄰近之諸侯,以求其保護,再受其地為封土。
然教會領土與普通封土,有大不同之點一。據教會法律之規定,凡主教及住持均終身不得有妻室,故不能有子孫以傳其領土。其結果則擁有領土之教士,一旦去世,不能不另選他人以繼之。教會中之習慣,凡主教皆由主教教區中之教士選舉之,唯須得人民之批準。“凡由教士選出之主教得人民之承認時,即為教會之正式主教。”至于住持,則據St.Benedict清規之規定,由寺院中修道士選舉之。
雖有此種之規定,然至十世紀及十一世紀時,主教及住持均由君主及諸侯選派之。形式上主教及住持之選舉,一仍昔日方法之舊;然為諸侯者每表示其意中所有之人,如其不然,則每不愿交其領土以予主教或住持。故選舉之權,實握諸諸侯之手。蓋為主教者,不但被選而已,而且必經諸侯之“銓敘”(Invested)及領土之獲得也。
因為假使為教士而無領土,則將無利益之可言。故封建諸侯實有控制教士之能力。當教士被選之后,諸侯乃行“敘爵”(Investiture)之舉。新選之主教與住持,先向諸侯行“臣服之禮”(Homage)誓為彼之“人”,諸侯乃以封土及權利授予之。財產與宗教威權,似無甚區別。為諸侯者每授主教以指環及手杖為宗教權力之標志。夫以魯莽之武人而有決定主教之選舉,已屬可怪,再有授予宗教權力及標志之權,更為可怪。而有時諸侯并自為主教,則尤為可怪者也。
教會當然以宗教威權為重,而以財產為輕。既唯有教士方有授予宗教威權之權利,則教士當然可以任意任命教士,而不必得俗人之同意。同時為君主者,則每以為凡為主教或住持者,不定皆能管理封建之國家,如十一世紀時代德國諸地之大主教教區及主教教區,即其著例。
總而言之,當日主教之地位,實甚駁雜。一,就教會官吏之地位而論,則主教在教區之內,負有宗教上之義務。凡牧師之選擇與授職,訴訟之審判,及儀節之舉行等,均主教一人之責也。二,凡屬于主教教區之領土,無論其為封土與否,均由主教管理之。三,就封建中附庸之地位而論,則主教對于諸侯,每負有封建之徭役及租稅,供給軍隊之責,亦在其中。四,在德國自十一世紀初年以后,國王每予主教以伯爵之權利。因之為主教者,得征收關稅,鑄造泉幣,及實行其他種種政務。故為主教者任職以后,即有種種權利與義務同時并起。
故一旦禁止國王參與“敘爵”之舉,不但有害其封建上之權利,而且剝奪其監督官吏之權力;蓋為主教及住持者,事實上每與官吏無異也。而且在德國、法國二國中,國王每利用教士以壓制諸侯之勢力。故國王對于教士之為何如人,亦有不能不過問之勢。
5.教會之流弊
此外又有足以危害教會之富源者一事。教會本有禁止教士娶妻之規定,然在十世紀及十一世紀時,則意大利、英國、德國、法國諸地之教士,類皆公然婚娶而無忌。其時正人君子每以此種習慣為教士墮落之明證,以為為教士者應專誠于上帝之侍奉,不應有家室之累也。不特此也,假使教士可以婚娶,則必抱為子孫計之想,教會之財產不且分裂而盡耶?故除非永禁教士不得婚娶,則教會之封土亦將與諸侯之封土同為世襲之區矣。
除教會領土受封建制度之同化,及教士有婚娶之習慣二種危險外,教會方面并有弱點一焉,即買賣教會官吏是也。假使教士之責任綦重,而收入之為數甚微,則行賄夤緣之事,斷不致有發生之傾向。然主教與住持之收入每甚豐巨,而其義務則在正人眼中觀之,固甚重大,而不法之徒則每漠視而不理。收入既大,名位既高,而威權又巨,故世家望族莫不爭先恐后,以獲得教會中之地位為榮。為君主及諸侯者既握有敘爵之權,亦樂得擇肥而噬之也。
買賣教會官吏之罪過,當時以為最不德者。此種罪過,名曰Simony。所謂Simony源于魔術家名Simon者,據《使徒行傳》中所載,謂彼曾予Peter以金錢,請使徒Peter予以授予神力之權。使徒痛責之,嗣后教會中對于以金錢購買神權者每深惡而痛疾之——“爾之銀與爾同亡,因爾思以金錢獲得上帝之賜也。”
實則當時之購買教會官吏者,為數并不甚多。而時人之所以必欲得而甘心者,則巨大之收入與地位之榮譽而已。而且君主或諸侯之受賄也,并不以此為賣官鬻爵之舉也,不過與教士同享權利而已。中古時代之往來事務,無一不以金錢為伴侶。教會之領土,管理本甚得法;收入本屬豐巨。教士之被選為主教或住持者,其收入每較其所需者為多,故為國王者每望其源源接濟其空虛之國庫也。
故教會中買賣官吏之跡,其來有由,而在當日則亦勢所難免者。然此種惡習,流弊極大,不但上級教士有賄賂公行之譏,即下級教士亦有相率效尤之跡。蓋主教既費巨大之金錢以得其地位,當然望下級牧師之有所供給。為牧師者,亦往往因實行宗教上之義務——如行浸禮、婚禮及葬禮等——過事誅求,以補其不足。
當十一世紀初年,教會因廣擁領土之故,頗有展入封建制度紛糾狀況中之危險。其時教會之官吏有同封建制度中之附庸,而不足以代表教皇領下之國際制度。十世紀中之教皇不但不能伸其勢力于Alps山之外,即彼之本身亦受中部意大利貴族之束拘。彼之重要,遠不若Rheims或Mayence之大主教。在十世紀中以教會之柔弱與墮落,而欲使之為歐洲之領袖,誠歷史上之非常革命矣。
6.皇帝與教皇爭雄之開端
其時羅馬城中之巨室,握有選擇教皇之權,并利用教皇之權以把持城中之政務。當一〇二四年Conrad第二加冕為帝時,竟有選舉俗人為教皇之舉。繼其后者,為一年僅十齡之童子Benedict第九其人,不但年少無知,而且宅心不正。然其族人竟能維持其地位至十年之久,至彼欲娶妻時方止。羅馬人聞教皇有婚娶之意,乃大嘩,逐而出之。某主教本擁有巨資,至是遂起而代之,不久又有第三者,篤信宗教而有學問,用巨款購得Benedict第九之權利,自稱Gregory第六。
皇帝Henry第三,鑒于此種情形之不堪,乃有干涉之舉。于一〇四六年入意大利,在羅馬城之北Sutri地方召集宗教大會,教皇三人中因之被廢者二人。教皇Gregory第六不但辭職,并手撕其袍而碎之,自承購買教皇地位之罪大惡極。Henry第三乃設法另選德國主教某為教皇,就任之后,即為Henry第三及其后行加冕之禮。
Henry第三于此時入意大利,并解決三教皇之爭持,其結果之宏大,在中古史上極其重要。Henry第三即使羅馬教皇脫離意大利政治之漩渦,遂于不知不覺之中建樹勁敵一人以與皇帝對壘,百余年后,其勢力并駕諸皇帝之上而為西部歐洲最有權勢之人。
二百年間為教皇者,對于歐洲之安寧,多不甚負責任。原來建設一種國際專制君主國以駐在羅馬城之教皇為元首,本非易易。多端困難,不易排除。大主教之于教皇,與封建諸侯之于君主同,每不欲教皇權勢之增大,教皇而欲握宗教之大權,非先壓服大主教不可。民族趨向,有害于教會之統一,亦非制止之不可。國王諸侯,每享有選擇教會官吏之權,亦非剝奪之不可。買賣教會官吏之陋習,急宜革除。教士婚娶之傾向,急宜阻止。全體教士之道德墮落,尤宜挽救。
終Henry第三之世,選擇教皇之權,雖操諸皇帝,然皇帝頗有意于教會之改良,并選德國之賢能教士以充任教皇之職。就中最重要者,當推教皇Leo第九(一〇四九年至一〇五四年)其人。觀于彼之一生,可見教皇不但可為教會之元首,而且可為國王及皇帝之領袖。Leo第九不愿自承為皇帝所派之教皇。彼以為皇帝固可以援助或保護教皇,然斷不能創造教皇。故彼之入羅馬也,以信徒自待,遵照教會之陳規由羅馬人選舉之。
Leo第九曾親身游歷法蘭西、德意志及匈牙利諸地,志在召集宗教大會以廢止買賣教會官吏及教士婚娶之惡習。然為教皇者,類皆年老力衰,出游之舉,既困而且險。故Leo第九以后之教皇,每遣教使曰Legate者,分布于西部歐洲諸國之中,正與昔日Charlemagne時代之巡按使同。相傳Leo第九之政策,大抵受副助祭Hildebrand之影響。Hildebrand即他日之有名教皇Gregory第七,中古教會之建設,彼實與有功焉。
7.改革教會之動機
教會脫離俗人拘束之第一步,實始于Nicholas第二。彼于一〇五九年下令將選舉教皇之權奪諸皇帝及羅馬人民之手,以予教皇內閣員(Cardinal)。此令之意,顯然在于排除一切世俗之干涉。至今選舉教皇之權,尚在內閣員之手中。
主張改革者即使教皇脫離俗人之拘束,遂著手于解放全部教會之舉。第一,凡娶有妻室之教士禁其執行宗教上之任務,并禁教徒毋得參與若輩之教務。第二,剝奪君主及諸侯選擇教士之權,以為此種權力之存在,實教會墮落之最大原因。此種政策所遇之阻力,當然較改革選舉教皇方法所遇者為巨。Milan城人民因教皇有驅逐已婚教士之舉曾起而作亂,教皇所遣之教使幾罹喪身之禍。至于禁止教士不得收受俗人封土之令,則教士與諸侯多不遵命。此種改革事業之艱巨,至一〇七三年Hildebrand就教皇之職自稱Gregory第七時益形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