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驚訝地抬頭看，卻發現翠竹的雙眼變得清明，口中的麩子也消失不見了。

這是小魚和遲桐剛剛布陣施法洗去她鬼氣的作用，也有她自己力量提升的作用。

“那些仇恨太深，太令人刻骨銘心，我原諒不了，也忘不了，事已至此，我只能說一句算了。”翠竹緩緩說，“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的囡囡。”

“她是我在老槐樹下面撿到的，我神志不清，一會兒好一會兒不好，也不敢太親近她，怕嚇到她，只是用些鬼力給她吃穿，給她錢財。”

“這村子沒有好人，我怕他們欺負她。”翠竹看向小魚和遲桐，慢慢跪下，“兩位道長，求你們收下囡囡！帶她回你們仙門也好，送去哪個愛女兒的富紳家也罷，千萬別讓她在這青柳村待著了！”

囡囡一聽，哇的一聲就哭了，抱住翠竹的脖子：“娘親，你要去哪？你不要囡囡了嗎？”

“囡囡以后聽娘親的話，以后不躲著娘親了！”

“娘親一點兒也不嚇人！囡囡以后天天叫娘親，再也不跑了！”

“對不起！娘親原諒囡囡好不好？娘親不走好不好？”

翠竹的眼眶也紅了，抱住囡囡，哽咽著說：“囡囡不哭，囡囡最乖了，囡囡才沒有做錯事。”

“娘親不屬于這里，是時候離開了，留在這里，對囡囡也不好。”

“這兩位道長最厲害了，他們可以帶囡囡離開這里，可以讓囡囡讀書。囡囡乖，聽話。”

翠竹抱緊囡囡，眼淚打濕了囡囡的衣領，她強忍著悲傷說：“娘親最喜歡就是囡囡了，你就是娘親的親女兒。若是有來世，娘親還要做囡囡的娘親。”

卻不料囡囡紅著眼睛，認真地說：“不要，若是有來世，娘親做囡囡的女兒。囡囡保護娘親不受欺負，囡囡保護娘親一輩子。”

孩子童真的話，卻正是戳到了翠竹心底里最脆弱的地方，她抱著小女孩嚎啕大哭，將她當年受盡委屈和痛苦的眼淚，也一并哭了出來。

小魚和遲桐看著翠竹的淚水，和與之一起傾瀉而出的鬼氣，心中驚了又驚，感慨萬千。

“恨，苦難，過往，未必能諒解，未必能原諒，未必能釋懷。”遲桐站在小魚身邊，輕輕開口，“可讓她往前看的，不是仇恨，而是愛。”

小魚心頭一松，總覺得遲桐意有所指，但還是不動聲色，沒有接話。

翠竹的鬼氣就在她和囡囡的擁抱中消解了，小魚和遲桐順勢雙雙掐訣施法，開出了鬼門，將翠竹送了進去。

囡囡抹了一把臉，一邊揮手一邊對翠竹喊：“娘親，孟婆湯少喝點！要記得囡囡！要來找囡囡！”

翠竹則含著淚笑，邁進了鬼門，往前走去，再沒回頭。

……

“你到底生什么氣啊？”遲桐沒轍了，自從翠竹離開后，小魚再沒理過他，甚至沒有再認真聽他說過一句話。

他知道，她絕對是生氣了，可是不管他怎么絞盡腦汁，也想不通小魚生什么氣。

這事兒不是處理得挺好了嗎？翠竹也進入輪回了，現在就等囡囡收拾了東西，帶她離開村子，一切就萬事大吉了啊。

他又想起那個和他賭博連輸五十句的男人所說的話，這女人真不好搞。

真的。

“咳咳。”囡囡拿著一摞衣服，從堂屋前經過，“遲桐哥哥，你能不能幫我拿一下柜子上的東西？我夠不著。”

遲桐看了一眼小魚，嘆了口氣，跑去幫囡囡拿東西了。

廂房里，遲桐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柜子：“你東西呢？”

“遲桐哥哥，你是不是傻？”囡囡人小鬼大，翻了個白眼兒，“我這是點醒你來了！”

遲桐被她逗笑了：“那你要怎么點醒我？”

囡囡雙手叉腰：“笨蛋！你忘了？我娘親對付道士的方法是什么？”

“勾……呃……幻境？”

“沒錯！”囡囡一拍手，“那你的幻境，和那個姐姐的幻境，能一樣嗎？你仔細想想，她看到什么，能這樣不理你？”

遲桐一愣，隨即臉色通紅，手足無措：“你、你的意思是……她都看到了，都聽到了？！”

“當然了！”囡囡搖搖頭，嘆口氣，“唉，我給你們一點獨處的時間，你去吧！我在這兒收拾東西，你們說好了再叫我哦！”

遲桐嘿嘿一笑：“多謝囡囡大人點醒小的，回頭給你買糖葫蘆吃！”說完眨了眨眼，一溜煙兒跑出去，找小魚去了。

小魚坐在堂屋椅子上，喝著囡囡家里的茶，不是什么好茶，但也不爛，翠竹不會讓她的女兒喝爛茶的。

遲桐扭扭捏捏地走了過來，囁嚅了半天，才說：“我知道你都看到、聽到了，你聽我解釋……”

小魚不自覺地攥緊了茶杯。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這，我……我也是在幻境中，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才……”

“我知道你肯定因此嫌惡我了，要是我，我也會嫌惡我自己的。但是我平時真不是那樣一個人！”

“你要相信我，我平素矜持得很，根本不會……”

咔吧。

小魚手中的茶杯碎成了幾片，落在了地上，打斷了遲桐的話。

“夠了。”小魚站起身來，那一雙眼睛盯在遲桐身上，活像是要把他盯出兩個大窟窿來，“你平時是什么樣的人，幻境中是什么樣的人，跟我都沒什么關系。”

“你為人矜持也好，為人放蕩也罷，我都不在乎。”

“我們只不過是順路，一起搭個伴兒罷了，你不必跟我解釋那么多。”

遲桐聞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怔了半晌，才失魂落魄地說：“好吧……我明白了……對不起。”

說完，他轉身，緩緩向外走去，每一步，似乎都耗費了全身的力氣。

小魚看著他的背影，心里難受得快要窒息，可偏偏別過頭去，又坐了下來，不去看他。

“可是……”遲桐掙扎著回頭，“可是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的話都是肺腑之言。”

“幻境控制了我的情緒，沒控制我的理智，我只是在那個環境下，將想說的話說出來罷了！”

“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嗎？”

小魚冷聲道：“謊話連篇的賭徒，哪有信任可言？”

遲桐徹底失了信心，站在原地像是被打了一棒子一樣，暈頭轉向，踉蹌著離開了堂屋。

囡囡收拾好了東西，卻見堂屋只剩下遲桐一個人，詫異地問：“那個姐姐呢？”

遲桐像是夢囈一樣，雙目無神：“她走了。她說讓我送你去南一門找她師父，她先離開了。”

“其實她就是不想見我了對不對？她不是忙，不是有什么天大的事，不然也不會在青柳村逗留這么久，對不對？”

“她就是不想看見我了，不想和我一起走了。”

囡囡撇嘴：“要是我看見自己的心上人和別人親親抱抱，我也不開心，你沒有解釋嗎？”

“我解釋了啊，她還是……”遲桐猛地抬頭，“你說什么？什么親親抱抱？！”

囡囡攤手：“就是娘親說的只能和自己夫君和自己愛的人做的事啊，她看見你和別人親親抱抱，肯定生氣了呀。”

“我沒有啊？！”遲桐一蹦三尺高，“我沒有啊！！！”

囡囡驚訝道：“你沒跟她解釋啊？！你們兩個看到的幻境是不一樣的，她看到的是你和別人親親抱抱，她以為這就是你的幻境，你做過的事啊！”

遲桐回想起自己和小魚剛剛的對話，狠狠拍了一下腦子：“我剛剛都說了什么啊！”

什么不矜持，什么控制不住自己，這都哪跟哪啊！她肯定以為……哎呀！

“你在這兒等我哈，給給給把這個拿著。”遲桐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匕首來，“這個沒開刃，但是我灌了神力在里面，不管是人是鬼想要傷害你，把這個舉起來他就不能近你的身！”

“你在這兒等我，千萬別走開，我一會兒就回來！一會兒就回來啊！”說著，遲桐已經跑出了堂屋，追小魚去了。

囡囡把玩著手里的匕首，沖遲桐乖巧的點了點頭，坐在了堂屋的椅子上。

……

小魚走得不快，她本可以御劍飛行，但不知道為什么，心煩氣躁，偏想步行。

“等等！等等我！”

小魚步子頓了一下，隨即自嘲地笑了笑，這都能幻聽？她真是魔怔了！

“等等！”

遲桐沖到了小魚面前，氣喘吁吁地擋住了小魚的去路。

小魚一愣，這才意識到不是幻聽，心跳又如同擂鼓一般，狂響起來。

“搞錯了，全都搞錯了！”遲桐擺擺手，興奮地說，“你看到的是翠竹構建的幻境，不是我正在經歷的事！”

“翠竹變成了你的樣子，不是現在的你，是訛獸幻境中的你的樣子。”

“我在幻境之中，情難自已，對著你模樣的翠竹，說了好多話。都是……表明心意的。”

“我心悅你，平素說不出來，在幻境中倒是開了口，說了好些。我以為你看到的是那些，想著你定然覺得我這人油嘴滑舌，不夠矜持，才作了解釋。”

“再說了，翠竹不是說了嗎？在幻境中和她……的，都會五臟俱裂而死！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嗎！我不可能做那種事，真的！你信我一次，就這一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