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極必反，否極泰來。

路半夏在地鐵上，滿腦子都是這兩個詞。

以至于在他從Novelist的電梯間出來的時候，甚至把前臺叫成了“服務員”，最后不得不在前臺姑娘恨不得殺人的眼神注視下，狼狽地來到了編輯室。

編輯室里，沙柳早就在桌邊等候路半夏的到來。看到上氣不接下氣的路半夏，沙柳揚了揚下巴，示意兩個人在會客室討論。

還不等進會客室的門，路半夏就忍不住問道：“沙柳老師，你說的插畫問題是指……”

“別那么緊張，沒有那么嚴重。”沙柳示意路半夏先冷靜下來，“這次的插畫，負責的畫師已經把稿子給了我，我也看過了，倒是沒有上次那么大的問題……”

聽到這話，路半夏長出一口氣。

他最害怕的，就是出現上次一樣的情況，但從理論上來說，Novelist官方找到的畫師一定是長期合作的專業人員，不太可能出現類似的突發狀況。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疑惑。

“那老師你叫我過來是……”

“唉，還是讓你看一下吧。”沙柳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掃描后的插畫，平鋪在會客室的桌子上。

路半夏定睛朝桌上的插畫看去。

視角是一張動物園大門的遠景，門前是歪斜的告示牌，上面列著進入這座動物園所要遵從的奇怪規則。

動物園的圍墻上，爬滿了茂盛的藤蔓，墻角隱約可見干涸的血跡和野獸的抓痕，站在門口的工作人員帶著猙獰的野獸面具，穿著燕尾服的身子站得筆挺，仿佛沒有靈魂的木偶，天空則是陰沉的像是能聽到雷聲。

整幅畫面，幾乎很好地體現出了路半夏小說里的一些關鍵要素，畫工也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無論是色彩的選擇還是畫面的布局透視，至少以路半夏這個外行看來，對方的水平不說和Shawn之流比較，至少也不比玄月差勁。

但很快，路半夏的表情就糾結了起來。

沙柳看都他這幅模樣，知道路半夏也看出問題所在了：“看出來了？”

“嗯。”路半夏有些遲疑地點點頭，“太直白了。”

“沒錯。”

太直白了。

這幅畫幾乎一眼就能看出文章的基調，“恐怖”兩個字就差寫在紙上，從氛圍的渲染來看，說是開門見山也不過分。

但問題的關鍵是，路半夏的小說，并不是那種明面上的恐怖故事，而是細思極恐讓人后背發涼的驚悚。甚至不明所以的讀者在一開始閱讀的時候，會下意識地以為路半夏又在寫一篇輕松愉快的日常文。

“雖然不是封面插畫，但這幅插畫是嵌在標題頁下一頁，讀者仍然能在接觸小說具體內容前，首先看到插畫。”沙柳的表情有些尷尬，“這樣的話，你的文章帶給讀者的沖擊力，會被插畫奠定的基調沖淡不少。”

路半夏點了點頭，他明白沙柳的意思。

就好像你喝一杯黑色的飲料時，會下意識地被被子旁邊擺的是咖啡豆還是可可粉所影響，對是甜是苦的預期也會不一樣。

“但是這個事吧，其實也不能太怪畫師。”

“……”

路半夏對此并沒有發表評價，因為插畫交給公司后，負責對接的人就是沙柳，而不是自己了。所以他實在沒辦法拍著胸脯說“沒關系，畫的挺好的”。

沙柳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神色有些古怪，思量再三還是嘆了口氣：“抱歉，這件事可能主要怪我了。”

“啊……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路半夏連忙擺手。

“在得知這一輪的主題之后，我就立刻幫你預約了公司長期合作的一位畫師，對方也表示愿意和你配合，很喜歡你上一輪的作品。說實話，動物這個主題，再加上你前兩次作品的風格，這位畫師是十分合適的。但是吧……”

路半夏的眼角抽了抽。

“你看，你也知道了，誰知道你能用這么可愛的主題寫了個恐怖故事。”沙柳無奈地聳聳肩，“畫師是個特別可愛的妹子，而且從來不敢看恐怖電影和恐怖故事。說實話她能把你的稿子畫成這樣，我已經很欽佩她的敬業程度了。”

“可愛的妹子？啊不對，我的意思是，中途換畫師的話，不方便嗎？”

“你也知道，我們合作的畫師也就那幾位，等我想再找其他人的時候，他們都已經分別接手了其他人的稿子。”

路半夏抓了抓頭發，雖然結果有些無奈，但他好像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

“放輕松，這一輪我覺得你沒有問題。雖然不能透露其他人的稿件情況，但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你的作品。”沙柳開始給路半夏寬心，“其他編輯也基本上跟我是一樣的看法。插畫只是輔助，文字才是核心。”

“和一雨知秋比呢？”路半夏冷不丁地發問。

沙柳一愣，想了很久，終于回答道：“各有千秋。”

路半夏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起身微微鞠躬：“麻煩沙柳老師了。我會再接再厲的。”

和編輯打完招呼后，路半夏就禮貌地退出會客室，走上了回家的路。

盡管得到了沙柳的肯定，但他心里卻更加忐忑了。

沙柳的回答，各有千秋，其實也就意味著，柳竹雨的作品是不輸于自己這次近乎顛覆性的創作的，盡管路半夏已經實現了120%水平的超常發揮，但面對一雨知秋還沒辦法獲得優勢。

這個怪物，為什么能一直寫出這種級別的作品？

拖著略顯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家，路半夏翻出手機，一邊琢磨著今天到底點什么外賣，一邊打開家門。

一推門，一陣奶油似的濃霧鋪面涌來。

路半夏眼角抽了抽，看著像是太虛幻境一般的客廳，迅速關上了房門。

“韓笙？”

房間里濃霧繚繞，盡管已經在這座屋子里度過了很多年，但在能見度不足一米的情況下，路半夏還是謹慎地停在門口，一動不動。

沒有人回答，房間里靜靜悄悄，不知道是不是路半夏的錯覺，他甚至覺得連窗外的聲音，都像是消失了。

“你在嗎？”他提高嗓門再次問道。

仍舊沒有任何回答，房間里的濃霧仿佛源源不斷的泉水，任憑路半夏怎么揮舞手邊的書本都不見有些許消散。

剛看過《迷霧》，怎么就在家里給我來了個迷你版的？

路半夏深吸一口氣，壯膽走近了房間里的濃霧之中，穿過客廳，一路來到臥室。

房間里的投影儀還在播放著，丁達爾效應清晰地展示出了光路，房間里空無一人。

路半夏這次是真的有點發毛了，他四處摸索，打開了陽臺的門和窗戶。

等到濃霧稍稍散去，房間的視野稍稍清晰了一些。

路半夏抬起頭，正對著天花板上那個蜘蛛似的倒吊著的身影，整個人凝固在了原地。

“……”

“……”

“什么意思？”

“我在模擬迷霧的場景。”韓笙像是老版蜘蛛俠一樣，倒吊在房頂，長發輕柔地垂落。

一同垂落的，還有小妖怪寬松的T恤，以至于她纖細的腰肢和淺淺的肋骨都清晰地暴露在路半夏的眼前，路半夏甚至能隱約看見衣服下那一抹攝人心魄的內衣邊邊。

“……”

“有沒有迷霧的感覺？”韓笙眨巴著眼睛。

“沒有。”路半夏別過臉去，“下來，衣服穿好。”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