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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刻骨銘心(1)

刀已入鞘。

刀上的血當然絕不會干的。

傅紅雪慢慢地轉過身,左腳先邁出去,右腿再慢慢地跟上去。

他身子還在發抖,正用盡全身力氣,控制著自己。

“你說謊,你說的每個字都是謊話。”

他慢慢地走過人群,眼睛筆直地看著前面,他已沒有勇氣再去看地上的尸體,也沒有勇氣再去看別的人。

后面突然傳來痛哭的聲音。

是馬芳鈴在哭。

她痛哭,咒罵,將世界上所有惡毒的話全都罵了出來。

傅紅雪卻聽不見,他整個人都已麻木。

沒有人阻攔他,沒有人敢阻攔他。

他的手還是緊緊地握著他的刀。

漆黑的刀!

外面的陽光卻還是明亮燦爛的,他已走到陽光下。

馬芳鈴頭發已披散,瘋狂般嘶喊。

“你們難道不是袁秋云的朋友?你們難道就這樣讓兇手走出去?”

沒有人回答,沒有人動。

這仇恨本是十九年前結下的,和這些人完全沒有關系。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本就是江湖中最古老的規律。

何況白天羽他在當年也實在死得太慘。

除了痛哭和咒罵外,馬芳鈴已完全沒有別的法子。

但痛哭和咒罵是殺不死傅紅雪的。

她忽然用力咬住了嘴唇,哭聲就立刻停止,嘴唇雖已咬出了血,但她卻拉直了衣服,將頭上戴的鳳冠重重地摔在地上,理了理凌亂的頭發,挺起了胸,大步從吃驚的人群中走了出去。

走過葉開面前的時候,她又停下來,用那雙已哭紅的眼睛,瞪著葉開,忽然道:“現在你總該滿意了吧。”

葉開只有苦笑。

丁靈琳卻忍不住道:“他滿意什么?”

馬芳鈴狠狠地瞪著她,冷冷道:“你也用不著太得意,總有一天,他也會甩了你的。”

說完了這句話,她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就有個白發蒼蒼的老管家趕過來,在她面前跪下,道:

“現在老莊主已去世了,少莊主也下落不明,少奶奶你……你怎么能走?”

這老人滿臉淚痕,聲音已嘶啞。

馬芳鈴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仰起了臉,冷冷道:“我不是你們袁家的少奶奶,我根本還沒有嫁到袁家來,從現在起,我跟你們袁家一點關系也沒有。”

她大步走出院子,再也沒有回頭。

“從現在起,我再也不會踏入白云莊一步。”

秋風颯颯,秋意更濃了。

丁靈琳輕輕嘆了口氣,道:“想不到她竟是這么樣一個無情的人。”

葉開也嘆了口氣,道:“無情本就是他們馬家人的天性。”

丁靈琳用眼角瞟著他,道:“你們葉家的人呢?”

這句話剛說完,就聽見身后有個人冷冷道:“他們葉家的人也差不多。”

丁靈琳還沒有回頭,葉開又嘆了口氣,道:“你大哥果然來了。”

一個人正施施然從后面走過來,羽衣星冠,白面微須,背后斜背著柄形式奇古的長劍,杏黃色的劍穗飄落在肩頭。

他穿著雖然是道人打扮,但身上每一樣東西都用得極考究,衣服的剪裁也極合身,一雙保養極好的手上,戴著個色澤柔潤的漢玉扳指,無論誰都看得出那一定是價值連城的古物。

他身材修長,儒雅俊秀,可以說是個少見的美男子,但神色間卻顯得很驕傲,很冷漠,能被他看上眼的人顯然不多。

這正是江湖中的大名士,名公子,自號“無垢道人”的丁大少爺,丁云鶴。

丁靈琳已歡呼著迎上去,身上的鈴鐺“叮鈴鈴”地響個不停。

丁云鶴卻皺起了眉,道:“你在外面還沒有野夠?還不想回家去?”

丁靈琳嘟起了嘴,道:“人家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大哥怎么還是一見面就罵人?”

丁云鶴嘆息著搖了搖頭,皺著眉看了看葉開冷冷道:“想不到閣下居然還沒有死。”

葉開微笑道:“托你的福,最近我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著,看來一時還死不了。”

丁云鶴嘆了口氣,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真不假。”

丁靈琳嘟著嘴,道:“大哥你為什么老是要咒他死呢?”

丁云鶴道:“因為他若死了,你也許就會安安分分地在家里待著了。”

丁靈琳眨了眨眼,道:“不錯,他若死了,我一定就不會在外面亂跑了,因為那時我已進了棺材。”

丁云鶴沉下了臉,還未開口,丁靈琳忽又拉了拉他的衣袖,悄然道:

“你看見門口那個人沒有?那個腰帶上插著柄劍的人。”

剛從門外走進來的人,正是路小佳。

丁云鶴又皺起了眉,道:“你難道跟那種人也有來往?”

丁靈琳道:“你知道他是誰?”

丁云鶴點了點頭。

看到了那柄劍,江湖上還不知道他是誰的人并不多。

丁靈琳道:“他說他要殺了你。”

丁云鶴道:“哦?”

丁云琳道:“你難道就這樣‘哦’一聲就算了?”

丁云鶴淡淡道:“我現在還活著。”

丁靈琳眼珠子轉了轉,道:“你難道不想跟他比比是誰的劍快?”

丁云鶴道:“我的劍一向不快。”

內家劍法講究的本是以慢制快,以靜制動,能后發制人的,才算懂得內家劍法的真義。

丁靈琳嘆了口氣,用一雙大眼睛狠狠地去瞪著路小佳。

路小佳卻不睬她。

丁靈琳忽然大步走過去,道:“喂。”

路小佳剝了個花生,拋起。

丁靈琳道:“那邊站著的就是我大哥,你看見了沒有?”

路小佳正在看著那粒花生落下來。

丁靈琳道:“你好像說過你要殺他的。”

花生已落入路小佳嘴里,他才淡淡地道:“我說過么?”

丁靈琳道:“你現在為什么不過去動手?”

路小佳慢慢地嚼著花生,道:“巧得很,今天我剛巧不想殺人。”

丁靈琳道:“為什么?”

路小佳道:“今天死的人已夠多了。”

丁靈琳眼珠子又一轉,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原來你嘴巴說得雖兇,心里卻是怕我們的。”

路小佳笑了。

他并沒有否認,因為他的確對一個人有些畏懼。

但是他畏懼的人卻絕不姓丁。

傅紅雪站在那里,就站在路的中央,就站在他們馬車剛才停下來的地方。就站在剛才和翠濃分手的地方。

白云莊的客人已散了。

只要有一個人先開始走,立刻就有十個人跟著走,一百個人跟著走。

除非是真正肝膽相照、患難相共的朋友,誰也不愿意再留在那里。

這種朋友并不多,絕不多。

人群倒水般從白云莊里涌出來,有的騎著馬,有的乘著車,也有的一面走路,一面還在竊竊私語,表示他們雖然走了,卻并不是不夠義氣,只不過這種事實在不是他們能插手的。

無論哪種人,都遠遠地就避開了傅紅雪,好像只要靠近了這個人,就會給自己帶來災禍。

但大家心里還是在奇怪:“這個人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傅紅雪根本沒有看見他們。

他眼睛里根本沒有看見任何人、任何事。

對他說來,這世界已是空的,因為翠濃已經不在這里。

他本來以為她一定會在這里等他的。

他從來也沒有想到她會走,就這樣一個人悄悄地走了,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來。

她怎么能這樣對他?

雖然他剛才也是自己一個人走了的,但他是為了要去復仇。

他不愿她陪著他去冒險。

最重要的是,他絕不會真的把她一個人留在這里,他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這些話他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她應該明白。

因為她應該了解他的。

有時他對她雖然很兇惡,很冷淡,甚至會無緣無故地對她發脾氣。

但那也只不過因為他太愛她,太怕失去她。

所以有時他明知那些事早已過去,卻還是會痛苦嫉妒。

只要一想起那些曾經跟她好過的男人,他的心里就會像針一樣在刺著。

他覺得那些男人都不配,他覺得她本來應該是個高高至上的女神。

這些話他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她也應該明白的。

她應該知道他愛她,愛得有多么深。

可是她現在卻走了,就這樣一個人悄悄地走了,連一句話,一點消息都沒有留下。

這是為什么?

她為什么會如此狠心?

風還是剛才一樣的風,云還是剛才一樣的云。

但是在他感覺中,這世界已變了,完全變了,變成了空的。

他手里緊緊握著他的刀,他的心仿佛也被人捏在手里,捏得很緊。

而且就在心的中間,還插著一根針。

一根尖銳、冰冷的針。

沒有人能想象這種悲苦是多么深邃,多么可怕。

除了仇恨之外,他第一次了解到世上還有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本來他想毀滅的,只不過是他的仇人。

但這種感情卻使得他想毀滅自己,想毀滅這整個世界!

他從沒有想到自己的錯,因為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

所以他更痛苦。

他從來沒有想到,有句話是一定要說出來的,你若不說出來,別人怎么會知道?

這也許只因為他還不了解翠濃,不了解女人。

他還不懂得愛。

既不懂得應該怎么樣被愛,也不懂得應該怎么樣去愛別人。

但這種愛才是最真的!

你只有在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有真正的痛苦。

這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悲哀之一。

但是只要你真正愛過,痛苦也是值得的!

夜。

群星在天上閃耀,秋樹在風中搖曳。

秋月更明。

這還是昨夜一樣的星,一樣的月。

但昨夜的人呢?

星還在天上,月還在天上。

人在哪里?

三個月,他們已在一起共同度過了三個月,九十個白天,九十個晚上。

那雖然只不過像是一眨眼就過了,但現在想起來,那每一個白天,每一個晚上,甚至每一時、每一刻中,都不知有多少回憶。

有過痛苦,當然也有過快樂,有過煩悶,也有過甜蜜。

有多少次甜蜜的擁抱?多少次溫柔的輕撫?

現在這一切難道已永遠成了過去?

那種刻骨銘心、魂牽夢縈的情感,現在難道已必須忘記?

若是永遠忘不了呢?

忘不了又能如何?

記得又如何?

人生,這是個什么樣的人生?

傅紅雪咬緊了牙,大步向前走出去,讓秋風吹干臉上的淚痕。

因為他現在還不能死!

燈昏。

小酒鋪里的昏燈,本就永遠都帶著種說不出的凄涼蕭索。

酒也是渾濁的。

昏燈和濁酒,就在他面前。

他從未喝過酒,可是現在他想醉。

他并不相信醉了真的就能忘記一切,可是他想醉。

他本來只覺已能忍受各種痛苦,但現在忽然發覺這種痛苦竟是不能忍受的。

渾濁的酒,裝在粗瓷碗里。

他已下定決心,要將這杯苦酒喝下去。

可是他還沒有伸出手,旁邊已有只手伸過來,拿起了這碗酒。

“你不能喝這種酒。”

手很大,又堅強而干燥,聲音也同樣是堅強而干燥的。

傅紅雪沒有抬頭,他認得這只手,也認得這聲音——薛大漢豈非也正是堅強而干燥的人,就像是個大核桃一樣。

“為什么我不能喝?”

“因為這酒不配。”

薛大漢另一只手里正提著一大缸酒,他將這缸酒重重地放在桌上,拍碎了泥封,倒了兩大碗。

他并沒有再說什么,臉上的神色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

他只是將自己面前的一碗給傅紅雪。

傅紅雪沒有拒絕。

現在已連拒絕別人的心情都沒有,他只想醉。

誰說酒是甜的?

又苦又辣的酒,就像是一股火焰,直沖下傅紅雪的咽喉。

他咬著牙吞下去,勉強忍耐著,不咳嗽。

可是眼淚卻已嗆了出來。

薛大漢看著他,道:“你以前從來沒有喝過酒?”

沒有回答。

薛大漢也沒有再問,卻又為他倒了一碗。

第二碗酒的滋味就好得多了。

第三碗酒喝下去的時候,傅紅雪心里忽然起了種很奇異的感覺。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桌上的昏燈,仿佛已明亮了起來,他身子本來是僵硬的,是空的,但現在卻忽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活力。

連痛苦都已可偶爾忘記。

但痛苦還是在心里,刀也還是在心里!

薛大漢看著他的刀,忽然道:“殺錯人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沉默。

薛大漢道:“江湖上的英雄好漢們,誰沒有殺錯過人?”

還是沉默。

薛大漢道:“不說別人,就說袁秋云自己,他這一生中,就不知殺錯過多少人。”

傅紅雪端起面前剛斟滿的酒,又一口氣灌了下去。

他知道薛大漢誤會了他的痛苦。他更痛苦。

他剛殺了一個無辜的人,心里竟似已完全忘記了這件事,竟只記著一個女人。一個背棄了他的女人。

薛大漢又為他斟滿了一碗酒,道:“所以,你根本不必將這件事放在心上的,我知道你是條好漢子,你……”

傅紅雪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我不是條好漢子。”

薛大漢皺眉道:“誰說的?”

傅紅雪道:“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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