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世界十大文學名著)
- (美)馬克·吐溫
- 3259字
- 2021-10-20 18:28:25
轉天早上,沃森小姐一見我的臟衣服,就痛罵了我一頓。可是寡婦并沒有咒罵我,卻替我把油垢和泥巴都洗刷干凈了。她臉上露出不滿的樣子,反而讓我覺得自己趕明兒得盡量學乖些。隨后,沃森小姐領我到內室[9]做禱告,可是結果什么都沒有。她關照我天天做禱告,說不管我想要什么,全都能得到。可事實上并不是那樣。反正做禱告,我曾經試驗過。有一回,我踅摸到一根釣魚的線,但是沒有釣魚鉤。沒有釣魚鉤,對我來說,那根釣魚線也就毫無用處。為了要釣魚鉤,我曾經做過三四次禱告。可是不知怎的總是不靈驗。后來有一天,我請沃森小姐代我做禱告,可她卻說我是個傻瓜。個中原因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我自己也就壓根兒弄不懂了。
有一回,我坐在后面的樹林子里,就這件事暗自琢磨了好長時間。我心里想:如果說一個人靠做禱告,就可以要啥有啥,那么,迪肯·溫賣豬肉虧損了的錢干嗎就找不回來呢?寡婦丟失了的銀鼻煙壺干嗎也找不回來呢?沃森小姐干嗎老是胖不起來呢?反正不行,我心里想,做禱告一點兒結果也不會有的。我跑去向寡婦如實相告,她卻說人們從禱告中得到的東西,只是一些“精神禮物”。這對我來說一點兒都不需要,可是她把她的意思傳達給了我——說我必須幫助別人,盡自己力量替別人做事,還要始終關心照顧他們,從來也不要想到自己。依我看,沃森小姐也包括在這里頭。我就跑到樹林子里去,心里又反復思考了好半天,可我還是看不出做禱告會有什么好處——除了對別人以外——所以到最后,我覺得自己再也不必為它犯愁,還不如隨它去就得了。有時,寡婦把我叫到一邊,談到有關上帝的事,有滋有味兒,真讓人差點兒流出口水來[10]。可是,也許在第二天,沃森小姐斬釘截鐵地說的那一套,就把這一切又全給推倒了。我敢肯定自己看出來的上帝就有兩個:在寡婦的上帝跟前,一個窮小子也會大有希望,不過要是沃森小姐的上帝把他找去,那他就再也得不到什么幫助了。這一切我通通想過了:我認定自愿跟著寡婦的上帝去,只要他肯收下我。盡管我也鬧不明白他收下我以后,他的日子怎能會比過去更好,因為說實話,我這個人是那么愚蠢、卑劣,而脾氣又很犟。
老爸他有一年多沒露面兒了,這可使我覺得好痛快;我壓根兒不想再見到他。趕上他沒有喝醉、還能抓住我的時候,他總是狠狠地揍我;雖然一見他在跟前亂轉悠,我絕大部分時間常常躲到樹林子里去。約莫在一年前這個時候,他被人發現淹死在河里了,那個地點據說是在河上游十二英里附近。反正人們斷定確實是他;并且說這個淹死的人,正好跟他的模子一樣大小,身穿破衣爛衫,頭發特別長——哪兒都像老爸——只不過臉兒一點兒也認不出來,因為它泡在河水里的時間太長,早已不像人的臉兒了。據說他是臉兒朝天,漂浮在水面上。人們把他打撈上來,就掩埋在河岸上了。可是我心里還沒有寬慰多久,就偶爾想起一件事來了。反正我知道得極清楚,凡是淹死的男人浮在水面上,絕不會臉朝上,而一定是臉兒朝下的。所以,當時我就知道:此人斷斷乎不是老爸,肯定是一個身穿男裝的女人。于是,我心中又感到七上八下了。我敢斷定那老爸沒多久還會回來,盡管我并不巴望他回來。
我們隔三差五地扮演一回強盜,約莫有一個月的光景,后來我就洗手不干了。所有的孩子也都不干了。反正我們沒搶過什么人,也沒殺過人,只不過是裝裝假罷了。我們常從樹林子里躥出去,沖撞一下那些放豬倌和大車上裝著菜蔬去趕集的女人。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把他們里頭哪一個抓起來。湯姆·索亞管那些豬仔叫作“大塊頭”,管蘿卜青菜叫作“珠寶疙瘩”。我們回到洞里,常常扯一扯我們出擊的結果,算一算殺過多少人,畫過多少標記。可我還是看不出這里頭有什么好處。有一回,湯姆派一個孩子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棍,在城里頭到處轉悠——他管這火棍叫作“廣而告之”,是這個強盜幫集合的信號——隨后,他說自己接到探子送來的密報,轉天有大隊人馬的西班牙商人和阿拉伯富豪,將在霍洛洞里扎營住宿,跟他們一塊兒隨行的有二百頭大象、六百匹駱駝、一千多匹“拖”(馱)騾,滿馱滿載都是鉆石,可他們攏共也只有四百名衛兵。所以嘛,我們不妨打埋伏——這是用他的話兒說的——包管殺上一大批,把所有的東西全都搶過來。他說我們都得把刀槍拾掇拾掇,做好準備。他哪怕是去追趕拉蘿卜的大車,從來都要把刀槍擦得干干凈凈;其實,說穿了,這些刀槍只不過是一些木板條和笤帚把罷了,盡管你累得要死,把它們擦得干干凈凈,到頭來還像是連一點兒吹灰之力都沒有,跟沒擦洗以前一模一樣。我不相信我們能打敗這大隊人馬的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不過我倒是很想親眼看看那些駱駝和大象。所以,轉天星期六,我早就埋伏在那里。我們一接到命令,就從樹林子里一躍而出,沖下山去。不料,什么阿拉伯人和西班牙人都沒有,駱駝和大象也沒有。只有一群主日學校的學生在那兒野餐,他們還都是讀讀識字課本的初級班小學生。我們沖散了他們,把那伙小孩子趕出洞去;可我們還是一無所得,除了一些炸面圈和果子醬。本·羅杰斯好歹拿到一個布娃娃,喬·哈珀拿到一本贊美詩和一本福音小冊子。不料領隊老師沖了過來,我們馬上扔下東西拔腳就跑了。什么鉆石不鉆石,我都沒見到,我就這樣對湯姆·索亞說了。可他卻說反正那里有的是滿馱滿載,還有的是阿拉伯人和大象,如此等等。我就問他:那為什么我們偏偏見不到呢?他說,我只要不是那么愚昧無知,而是看過那本叫作《堂·吉訶德》的書[11]的話,那我用不著問就會知道了。他說這一切都是施用魔法的結果。他說那里就有好幾百名衛兵,還有大象和金銀財寶等等,但他又說我們的敵人就是魔術師。他們分明是不懷好意,才把大隊人馬一下子變成了兒童主日學校的學生。我說,那么,好吧,我們就只好去找那些魔術師算賬。湯姆·索亞卻說我是個大笨蛋。
“哼?”他說,“魔術師會召來一大撥妖怪,說時遲那時快,它們早就把你砸得個稀巴爛了。它們個兒就跟大樹那么高,像教堂那樣碩大無朋。”
“得了,”我說,“如果說我們也找幾個妖怪來助我們一臂之力——那我們能不能打敗那一幫子人?”
“那你又怎樣去找它們?”
“我可不知道。那人家怎么會找它們來的?”
“嘿,人家在一盞舊鍍錫鐵皮燈或是一個小鐵環上用手擦一擦,剎那間四下里又是閃電雷鳴,又是黑煙滾滾,那些妖怪就飛也似的都跑過來了。于是,你要它們給你干什么,它們就給你干什么。甚至于要它們把一座制彈塔連根拔起,猛砸那主日學校校長等人的腦袋都成——這對妖怪它們來說簡直不算是一回事[12]。”
“是誰要它們飛也似的跑過來?”
“嘿,反正不管是誰,只要用手擦一擦鍍錫鐵皮燈或者小鐵環,誰就能讓它們飛也似的跑過來。妖怪是要聽從那個擦燈磨鐵環的人的差遣,它們也必須聽從這個人發出的命令。他要是關照它們用鉆石蓋一座長達四十英里的宮殿,里面裝滿了口香糖,或是裝滿了你想要的什么什么東西,而且還讓中國皇帝的女兒過來跟你結婚,它們都一一照辦不誤——而且還得在轉天清晨出太陽以前辦成。除此以外,它們還得輕而易舉地扛著這座宮殿周游全國,不管你愛上哪兒,它們就扛到哪兒,你明白了嗎?”
“哦,”我說,“我想它們才是一幫子笨蛋,不把宮殿給自己留著,反而讓自己的時間白白地給浪費了。再說——如果說我是妖怪的話,我才不會扔下自己的正經事,沖著擦一下舊鐵皮燈的那個人老遠跑過去。”
“哈克·費恩,你怎么說這話呀。他只要擦一下燈,你就得跑過來,不管你愿不愿意。”
“什么呀,我就是跟大樹那么高、像教堂那樣碩大無朋的嗎?那敢情好;我是會來的;可我準會嚇得那個人爬到鄉下最高的大樹頂上去的。”
“呸,哪有這回事呢?跟你說話簡直是白搭,哈克·費恩。看來你是什么都不懂,不知怎么的——你這個十足的傻瓜蛋。”
我對所有這些事思考了兩三天,隨后,我想要看一下這里頭到底有一點兒名堂沒有。我踅摸到一盞舊鍍錫鐵皮燈,還有一個小鐵環,跑到樹林子里去,擦了一遍又一遍,結果汗流浹背,就像印第安人干苦活似的。我打算先蓋一座宮殿,回頭再把它賣掉。可是,一點兒都不管用,一個妖怪都不來。于是,我揣摸那一大套話,只不過都是湯姆·索亞胡編亂造出來的。我認為他是相信阿拉伯人和大象的,但是至于我呢,我卻有不同的看法。那明擺著都是主日學校留下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