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看起來有點不開心啊。

“看來你眼神不太好。我只是有點不開心嗎？我是很不開心。”

點也分大小。比如我爸對顧客說，我給你便宜點，那就真的是芝麻大小的一點。而我媽打麻將輸了跟我爸說，給點錢，這一點就接近我爸的痛點了。

“誰要聽你說這個？蹭空調(diào)的。”

老師你怎么一言不合就撒嬌呢。你可是個男人啊。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女人撒嬌好命，男人撒嬌要命。我和你又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為什么要我的命呢？難道是上輩子你跟我乞討的時候我給少了？我也不寬裕呀，有好幾房姨太太要養(yǎng)呢。開個玩笑，其實我是真的壓力大想找老師嘮嘮。你不信？我說的話你連標(biāo)點符號都不信？那我說我是個騙子你信不信呢？你看你好像又信了。我是真的壓力特別大，比壓在五指山下的猴哥壓力還大。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經(jīng)常能聽到我的骨頭在咯吱作響。哦，也許是床在響。但這不重要。我舉個例子，你知道大名鼎鼎的楊毅嗎？就是考年級第一那個，是我同桌。我想我上輩子一定是沒好好抗日，這輩子才會跟他同桌。不騙你，騙你讓我吃不了可以兜著走。你不要困惑，你不知道和一個學(xué)霸同桌有多痛苦，那就相當(dāng)于把一個人的自尊心吊起來打，連睡覺時我都籠罩在他的陰影里。哦，他睡在我上鋪。老師上課提問，總是先問我。我答不上來，老師就會說：楊毅，你來告訴他。然后他就站起來告訴我。我用你告訴嗎？你咋啥都會啊？就沒你不會的嗎？哦，我知道，他唯一不會的就是說不會。學(xué)霸好像沒資格說不會。諸葛亮算是學(xué)霸吧？劉備如果請他籌謀劃策。他說：主公，我不會。劉備當(dāng)場就得哭昏過去。將來《出師表》就得寫成這樣：先帝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何故崩殂？因為我說了句不會。老師你知道我平時啥時候最高興嗎？就是看到楊毅做錯題的時候。那叫一個高興啊：哎呦，錯啦？你不是啥都會嗎？哦，原來你還會錯啊。這些都是我心里藏著不會說出來的話。就像某些小明星看到大明星出事后那種不便明示的幸災(zāi)樂禍：讓你紅！出事了吧？你看我雖然沒你紅，但是我眼紅啊！我知道我心理陰暗，但我控制不住啊。高考這么殘酷，一分之差就是天壤之別，如果楊毅少考一分，那我就能……哦，對我沒什么影響。他需要少考一百分才能幫到我。楊毅你使勁啊！我也知道自己要努力。我也很努力啊，我現(xiàn)在上課時都不看班里不漂亮的女同學(xué)了。開個玩笑，老師你不要這么嚴(yán)肅嘛，不是老板著個臉就可以當(dāng)老板的。再說你不是老師嗎，怎么想起當(dāng)老板的？我現(xiàn)在基本上是把所有可用的時間都用上了，連睡覺的時候枕頭邊上都要放本書，也許做夢的時候能帶上，說不定抽空看幾眼呢。仔細(xì)想想，也只有尿尿的時候腦子能放空一會兒，所以我越來越喜歡喝水。

“同學(xué)，你牢騷太多了。”

老師你真是一針見血。上輩子是支注射器吧？我覺得我上輩子是人，一個作孽太多的人，因為作孽太多所以這輩子繼續(xù)做人。我想這輩子好好做人，爭取下輩子能做狗。你聽過那句話吧：生而為人想做狗，好吃好喝全靠吼。如果可能，下輩子我要做大黑。大黑你知道吧？

“大黑狗？”

老師你怎么罵人，不是，你怎么罵狗呢？大黑雖然是條狗，但叫大黑，不叫大黑狗。是條大黑狗，但不叫大黑狗。狗的名字里怎么能帶‘狗’字呢？就像人的名字里不會帶‘人’字一樣。

“周樹人。”

你把空調(diào)開大點凍死我算了。他不是覺得這個名字不好后來改成魯迅了嗎？老師你真是沒文化。誒，我說到哪兒了？老師你怎么了？干嘛癟著嘴不說話？哦，說到大黑了。大黑你知道吧？天天在食堂門口躺成手掌形狀的那條狗。有人經(jīng)過時眼皮也懶得抬一下。我?guī)退幜艘欢蝹€狗宣言：我是一條狗，請你躲著走，要是踩了我，疫苗打了否？好想活成那個樣子啊！可是做不到啊！今天早上又聽到楊毅翻小本的聲音了。五點不到，距離起床還有半個多小時，紙與紙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很像一對不要臉的戀人在竊竊私語——干什么干什么，注意影響！但我也沒理由抱怨，因為也談不上影響我休息，我原本也睡不著：壓力并沒有被我轉(zhuǎn)化成動力，而是直接把我壓在地上，使我變成了爬行動物——我沒說我是烏龜，老師你是不是跟烏龜特別熟？其實我也可以偷偷學(xué)習(xí)，但我實在不想看我的小本。小本上我的字太丑了，個個像是被車撞過。如果字可以說話，一定會向我抱怨怎么可以把它們寫得這么丑。唯一不抱怨的就是‘丑’字本身，因為形意相通。都說字如其人，可我的字并不如我的人，我長什么樣你也看到了——

“怎么了，干嘛突然不說話直勾勾盯著我？”

你又笑。

“冤枉！我哪里笑了？上次你說自己帥我笑了，你不高興，所以這次我特意克制住了。”

你皮肉沒笑，但心里笑了，明里沒笑，但暗里笑了，這讓我更痛苦。老師，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嗎？

“人死了錢沒花了？”

不是，是我快死了別人還欠我錢。肯定是想賴掉，真沒良心！

“你這前后有關(guān)聯(lián)嗎？”

老師你知道大黑為什么那么可愛嗎？因為吃了很多良心。好多人都把他們的良心喂了狗，所以才養(yǎng)出那么多可愛的狗狗。

“同學(xué)，你說話有重點嗎？”

重點？你不會自己找嗎？難道還要我?guī)湍銊澇鰜韱幔课抑v過的都是重點。

“我昏過去了，你不要跟我說話。”

老師你怎么了？別嚇我啊，醒醒！快醒醒！看，美女！定力這么好嗎？算了，你就這樣昏著吧，反正也不影響我說話，學(xué)生睡覺老師就不講課了嗎？真是。表哥跟我說過，在大學(xué)里，有兩個地方適合休息，一個是床，一個是課堂。課堂甚至更好，因為有老師催眠。我現(xiàn)在也是這種狀況，晚上睡不好，白天想躺倒。特別是聽不懂老師在講什么的時候，那一個個字就像是一塊塊板磚接二連三地拍在我的腦袋上，我不昏過去都對不起它們。但是我又不能昏，只能把眼睛瞪大裝成認(rèn)真聽講的樣子，其實完全沒聽進(jìn)去，意識里只有老師手上和嘴上的動作，像是在看一部極其乏味的默片。楊毅就不一樣了，他看起來像是在走神，眼睛只是偶爾看一下老師或者黑板。但你知道他并沒有走神，因為老師隨口問出的問題他總能第一時間答出來。有時候那個問題很難，全班一片沉寂，只有楊毅一個人平靜地說出答案，然后其他同學(xué)大眼瞪小眼：對嗎？他說的對嗎？說真的，每當(dāng)這時候我就有股沖動想撲上去把他的腦子吃掉。我太笨了。豬八戒只是長得像頭豬，而我只是長得像個人。可氣啊！記得剛開學(xué)的時候，有老師不認(rèn)識楊毅，以為他上課走神，生氣地叫他起來回答問題。結(jié)果他回答得很好。老師就奇怪地問：‘同學(xué)，你叫什么名字？’‘楊毅。’‘啊，你就是楊毅啊！坐，坐下吧。好學(xué)生也要認(rèn)真聽講嘛。’虛榮！太虛榮了！我多想也能享受這種虛榮啊！‘同學(xué)，你叫什么名字？’‘劉海。’‘哇塞，你就是劉海！聽說你上課時總是睡覺，還每次都考第一名，這是真的嗎？’‘是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沒什么，就是聰明。’哈哈哈哈哈……

“這孩子已經(jīng)瘋了。沒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