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不說話?都來半天了。是因為上次沒理你所以懲罰我嗎?”
不是啊,就是突然忘了要說什么。老師你有過這種狀況嗎?想到一件事要做,正要去做,然后走了兩步,突然忘了:我在哪兒?我在干什么?我是誰?就像馬桶抽了一下水,剛才的那段記憶一下子被沖走了,你坐在馬桶上不知所措。
“如果褲子還沒提上,我想我應該知道接下來要干什么。”
你可能沒穿褲子。
“那就麻煩了。腦子再糊涂,褲子還是要穿的,畢竟天已經很涼了。”
等等,我好像想到什么了……咦,又沒有了。哇,好難受的感覺,就像渾水里摸小魚,明明能碰到一點,但就是抓不住。記憶力好像越來越差了。前幾天課間休息的時候,我和幾個同學在教室門口閑聊,有個人跑過來說要找我們班誰誰誰。我聽了名字后直接說沒有,因為確實一點印象沒有。但當時那誰誰誰就站在我邊上,他吃驚地看著我說:“我就是啊,我就是誰誰誰,劉海你RMVB(作者是個很含蓄的人)!”當時我錯愕的表情已經讓我來不及假裝剛才是個玩笑,只能灰溜溜地回教室了。
“那誰誰誰到底叫什么?”
當時是記著的,這會兒又忘了。感覺我的大腦就像是一個雜亂的倉庫,那些高考所需要的知識亂七八糟地堆在里面,因為沒好好整理,把其它信息都蓋住了,那個同學的名字就是其中之一。要不然就是大腦覺得那些信息不重要,為了省事扔在一邊,反正也不見得能用上。但這樣就很尷尬。就像我之前遇到一個不太熟的小學同學,回憶起來,他的長相、他說話時的神態以及他當時坐在教室哪個位置,都歷歷在目,可就是忘了名字。但人家一下就喊出我的名字來了。我的天哪!后面的談話簡直就像是大風天在懸崖邊上單腳跳,生怕他問一句‘你是不是忘了我叫什么?我叫什么?’你……你不要逼我!再逼我我就跳下去!
“那你還記得我叫什么嗎?”
不記得。
“為什么不記得?是因為我對你來說無足輕重是吧?”
因為你沒說過。
“果然是無足輕重,你從來都不問。”
那我現在問吧,老師你叫什么?
“你問得這么直接,大家又都看著我,我怎么好意思說呢?”
人為什么總想被記住總想被認識呢?不小心得罪了人,那人問:‘你知道我是誰嗎?’‘李白?’‘不是。’‘不是李白你嘚瑟個什么勁啊?我跟你說,這天地下我誰都不服,就服李白。’‘為什么就服李白呢?’‘不扶他就倒了。’
“那人沒揍你吧?”
沒揍。她忙著碼牌呢,倒騰不出手。
“是你媽呀。”
我的意思是,真沒必要計較這些雞毛蒜皮,記不住就記不住,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個生日而已。
“誰的生日?”
我媽呀。就因為我和我爸沒記住她的生日,就被她狠狠地臭罵了一頓,還連累了祖宗十八輩以及全世界姓劉的。憑啥呀?她自己不也沒記住嗎?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才想起來,早過了追訴期了。她還說我們父子倆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是一對狼心狗肺。我爸承認自己是狼心狗肺,但護著我,說孩子不是狼心狗肺,只是沒心沒肺,而且出生的時候就沒有。多好的爸爸呀!我想過了,將來一定好好孝順我爸,如果這事沒忘的話。
“忘性大可能是因為用腦過度或者沒睡好。晚上睡得怎么樣,沒胡思亂想吧?”
不太好。都是教導主任鬧得。本來熄燈后讓大家安安穩穩地睡覺多好,他非要查寢。有一次我睡得正迷糊,眼睛不經意往門口一瞟,門上面的小窗上赫然一顆人頭。我的媽呀,當時我差點就被下尿床了好嗎?你能想象嗎?一顆頭一動不動地印在玻璃上,由于背光而看不清楚面目,但是你知道他在看你,審視著你……那之后我就有心里陰影了,熄燈以后絕不敢往門口看,老是幻想那顆頭出現在小窗上,不再是教導主任的頭,是一只野獸的頭,誰動一下就沖進來把誰吃掉。我把這種心理稱為監視恐懼。經常是上著課,心里突然一緊,一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上身,稍微轉一下脖子,讓余光擴張到后門:有個人!《1984》里有句特瘆人的話:老大哥在注視著你。但老大哥畢竟告訴你他在注視著你,而教導主任呢,他不告訴你,他是偷偷的。但是這種偷偷又不膽小,他不希望被發現,因為這樣能看到真實,但又不怕被發現,因為有恃無恐,很像是古代皇帝微服出巡,就算被發現了也有一種亮明身份的虛榮:‘怕了吧?’
“你倒是有空想東想西。”
已經開始復習了,不像之前學新東西那么費勁了,感覺像是喝粥,吸溜著也就下去了,不費牙。哦,最近倒是常和盧笛一起吃飯。盧笛不知道是誰?我沒跟你說過嗎?就是玉女——不是欲女,是玉女!金童玉女的玉女!玉女心經的玉女!老師你那是什么表情?之前不是請她吃了兩頓飯嗎?現在要吃回來。也沒有刻意約,就是餐廳里剛好碰到,就坐一起吃了。哦,還有那次爽約,不是她故意不來,就是忘了。她這人忘性比我還大,小的時候還鬧過一次誤會。應該是三年級的時候吧,有一段時間里她經常一放學跑到我家去,今天說哪本書忘了帶,明天說哪張卷子忘了拿,后天又說作業布置哪幾道題忘了記,反正是要和我一起做作業。當時年紀剛滿兩位數還在感情懵懂期的我,經我爸那個老色鬼一點撥,就以為她喜歡我:都是借口!什么忘記沒帶,肯定是想見我又不好意思直說!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被人喜歡的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失真了,色彩過于繽紛、艷麗。但后來知道是自作多情,因為真正見識到她丟三落四的性格之后,你就會覺得,她這個人還能站在你面前就已經是奇跡了。對于高三,我的一個感受是:沒有友誼。倒不是因為競爭,就是太忙著學習了。我和楊毅,既是同桌又是上下鋪,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一起睡覺,算起來一天有23個小時在一起,熟悉彼此最微小的習慣,但他略帶憂郁地望著窗外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沒有談心,我們就像是轟鳴在道路上的兩輛摩托車,能看到彼此,但聽不到彼此。目標就在前方,不要有與前進無關的交談。所以想交個朋友,想讓高三生活有一點生活的味道,想聊一聊那些無謂的煩惱。我想盧笛也是這樣想的吧,她剛轉學過來,這個時候很難交到什么朋友,把舊朋友翻新一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挺好的。”
挺好的吧?